随着小方的叫门声,这门里没啥动静,旁边倒是有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头发乱的像鸡窝似地女孩,伸出头看了一眼,“咣当”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
“小方,这家里不会没人吧?”
在外面跺了跺脚,庄睿向小方问道,这地方透着邪行,庄睿站在这门前,能感觉到旁边那几家屋里,似乎有好几双眼睛,在往自己二人身上盯着。
“不可能啊,他家里还有个药罐子,常年都在家里的呀。”
小方对这家人很熟悉,知道他们是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住户,儿女都没什么本事,要不然早就搬出去了,现在这片四合院的人,有点能耐的都搬出去将房子给出租了。
“老唐,老唐师傅,您在没?”小方一边说话,一边又敲了下门。
“哎呦,来勒,让您二位久等了啊……”
随着话声,那扇刷着红漆很俗气的大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只是庄睿二人还是没有看到屋里的情形,因为一个厚厚的棉布帘子,挡在了眼前。
北方天冷,一般家里的门里面,都还有个厚布帘子,只是老唐家的这帘子,看起来倒像是个棉被改成的,上面有点油腻,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开门那人倒是客气,伸手就把门帘给掀了起来,庄睿和小方一矮头走进了屋子,四下里一看,才搞明白,为啥屋里这么暗。
原来那窗户上,也是挂着厚厚的一层帘子,微弱的光线,从窗帘里传到了屋内,屋里的灯泡还是那种拉线的,一条长长的绳子,从门口的墙上,拉到床头,这倒是方便,人不用下床,一伸手就够到了。
在堂屋中间,升着个炉子,上面的烟筒从窗户里伸出去,炉子上面还放着个烧水壶,这可是一点儿都不浪费,不过这屋子捂得那么严实,倒真是不冷,就是那气味,有点儿难闻。
“二位,请坐,快请坐,你这败家娘们儿,去里面躺着去。”
那位老唐师傅忙不迭的给庄睿和小方让着座,然后伸手把灯给拉开了,这开灯和没开,区别也不是很大,因为那散发着黄色幽光的小灯泡,压根没起多大作用。
开灯之后,庄睿才发现,原来正堂里那床上,还躺着个人,被老唐吆喝了一声之后,掀开被子去到里屋了。
“咳咳,咳咳……”
这被子一掀开,顿时一股子怪味充斥在整个房间里,庄睿实在是忍不住了,使劲的咳嗽了几声,站起身走到门口,掀开帘子,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才把肚子里那股子差点想呕吐出来的酸气,给平息了下去。
那味道不单单是被窝里面的臭脚丫子味,,还有股子霉味中药味和腐朽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别说是庄睿,那小方也是一张脸憋的通红,紧跟着他后面走到门口来。
庄睿从小虽然说是家境一般,算不得好,但是欧阳婉尤其爱干净,家里不说是一尘不染,最起码也是每天打扫,冬天的时候隔个三五天摊上个好天气,就会把被子拿出去晒一下,哪里闻过这种类似于臭豆腐发酵的味道啊。
“咳咳,我说小方,这……还是改天再来吧……”
庄睿实在是不想再进那屋里去了,他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当年一人在中海工作的时候,也是住的出租屋,不过这味道真是要命啊,都能抵得上当年小日本的那毒气弹了。
“庄哥,来了就看看吧,他祖上好像是满人,说不定留有什么好玩意儿呢。”
小方虽然也吃不消屋里这味,但这是他的工作,庄睿不买东西,他这趟可就算是白跑了。
“唐师傅,您把这窗户给支起来吧,屋里味道太重,我都受不了了。”小方回头对着屋里喊了一声。
“哎,行,透透味吧,您二位倒是进来坐啊……”
唐师傅话里似乎还有点不乐意,也不知道他这房间有多长时间没通风了,不过将窗户支起来,把门再一打开,屋里倒是亮堂了起来,唐师傅顺手又把电灯给关上了,倒不是为了响应国家节约能源的号召,恐怕是舍不得那俩电费的心思居多。
庄睿还是有些怕那味道,随手拿出一包烟来,拆开后递给了小方和唐师傅一根。
“哎呦,是中华啊,怎么看您那烟,不是红皮带华表的呀?”
唐师傅接过烟看了一眼,放在鼻子处使劲的嗅了一下,没有往嘴里叼,而是挂到了耳朵上,那架势是要留着好好品味一下的。
“别人给的,我也不知道为啥是这样的……”
庄睿笑了笑,这烟是欧阳磊给他拿过去,整整搬了一箱几十条,说是让他留着慢慢抽,完了再问他要,虽然这烟没大熊猫名气响,但也是军队内供的,不到将军级别,根本就见不着。
歪头凑到小方点的火上点着了眼之后,狠狠的抽了一口,庄睿才感觉这屋里味道淡了一些,走回到屋里坐下,说道:“你们这屋子,是要经常透透气,不然对身体也不好的。”
“嗨,都到这岁数了,过一天算一天,哪还管身体好不好……”唐师傅叹了口气,在床边盘起腿坐了下来。
打开门窗之后,屋子里亮堂多了,庄睿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唐师傅,他应该是六十五六岁的年龄,个头不是很高,人有点虚胖,头上的头发掉的差不多了,一个光脑勺透着亮光,回头间还能看见脖子后面的肉褶。
看这面相,如果再换身衣服,应该有些老板的气派,不像是住这地方的人啊,只是这唐师傅一笑起来,透着股子憨像,估计这也是小方背后喊他“冒儿爷”的原因吧。
“想当年我祖上,那可是自努尔哈赤从龙进关的功臣,直到我爷爷那一辈人,家里还有着四进带俩花园的大院子呢,不过解放之后,就全都交公了,政府给了这个小院子,后来又住进来几户人家,赶都赶不走……”
唐师傅似乎平时也没啥人和他说话,庄睿和小方坐下之后,他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说的兴起,把夹在耳朵上的那根烟也拿了下来,用火钳子从炉子里夹了块碳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
听这唐师傅的话,他家里早年倒是个大族,按他的说法,他爷爷的身份,和大宅门里白老七差不多,靠着祖宗萌荫和自己的努力,创下一份不小的家产,唐师傅解放前,那都是被老妈子给伺候大的,七八岁大的时候,都不会自个儿穿衣服。
当年他爷爷没死的时候,整天就是抽着大烟泡(鸦片),然后对他说,你小子生的命好,一辈子屁事不做,单是我留给你的这些家产,也能让你舒舒服服的活上几辈子。
这老唐的老子,也不是什么好鸟,整天就是八大胡同和戏园子里来回晃荡,虽然那会老唐还是小唐,八大胡同是去不了,但是戏院可以去啊,按照老唐的说法,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几位名角的戏,他都去捧过场,还曾经被他老爹塞了把金豆子,往戏台上扔过呢。
只是这当时的北平解放那年,家里的老爷子去世了,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老爹,怕被专政了,把所有的公司和一些宅子都变卖了,换成金子藏在家里,而且在人口普查的时候,连祖宗的姓都给改了,这才有了现在老唐的名字。
不过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到了那又红又专的年代,老唐家的老底被揭了出来,批斗游行啥都摊上了,他那只会吃喝嫖赌掏空了身子的老子倒是干脆,两眼一闭见老唐爷爷去了,留下老唐可是遭了罪了,家里的金子都被搜走了不说,自己还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斗,亏的那会年轻身体好,不然这会早不知道在那座孤坟里躺着了。
后来那十年结束以后,落实政策,给了老唐这套小四合院,金子啥的当然都没影了,不过瓶瓶罐罐的还有些子破旧家具,倒是还给老唐不少,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老唐也没舍得卖,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不过马上这里要拆迁了,补偿的拆迁款,根本就不够老唐另外买房子的,这才想着要把祖宗的物件给卖了,按老唐的话说,祖宗在地下也不愿意看着子孙睡大街去吧?
这老唐一边说,居然一边抹起了眼泪,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摸出了个二胡,自拉自唱了起来:“一日离家一日深,好似孤雁宿寒林,二挖子带路朝前进……”
这唱得居然还是程砚秋的《玉堂春》,字正腔圆不说,那调子深邃曲折,娴静凝重,唱腔颇有几分程大师的风采,二胡拉的更是见功底,没十几年功夫玩不了那么娴熟,庄睿在旁边都听傻了,自己今儿是来干嘛的呀?
“嗨,嗨,我说唐师傅,行了,今儿咱们就别念叨这些事情了,我这都快听了三遍了。”庄睿听着这京剧还有点儿新鲜,可是小方不耐烦了,出言打断了那二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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