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鸦雀无声。只听庆妃缓缓说道:婉嫔,你还有什么说的?婉嫔站起身来,看着上面众人,道:原来,原来,你们早知道了!舒妃和其木格都不明所以,令嫔明白了一切,看着皇帝。只听皇后道:容妃早就中了毒,我们是知道,但不知道那个下毒的人竟是你!婉嫔笑起来,道:原来今天你们是来作戏的!是我,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难道一个不得宠的嫔就该被活埋在这深宫里吗?
然后她笑对着阶陛之上的皇帝道:雍正十二年,那拉氏做了宝亲王侧福晋,那日,你喝醉了酒,我从为那拉氏烧火粗使的家下女子成了王府格格,一步登天,我多么憧憬将来的日子,之后好一阵,你对我确实很好,但是新鲜劲儿三个月就过了,我只能认命。后来你做了皇帝,我成了常在,按年头又成了陈贵人,你再没见过我。乾隆十五年,那拉氏被立为皇后,所有贵人以上晋升一级,我随之晋为婉嫔,可你还是再没见过我。说着惨笑起来:鄂贵人说快二十年了,我比她还长,哈哈……哈哈……比她还长……
庆妃和舒妃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自己看明白的,此时缓缓地道:但容妃妹妹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狠毒,置她于死地?婉嫔又惨笑起来,道:你说的对,她和我无冤无仇,可谁叫她是他的宠妃!你们知道吗?我有多么痛苦,我经常一夜夜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到天亮……一夜夜,一夜夜,青灯憔悴,滴蜡成泪,那是多少夜多少夜啊……
她声音凄厉,但众人心中均起了不忍之感,下面多人触动了心事,也流下泪来,但不敢出声。只听她继续道:我自小被父母抛弃,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后来被人收养,进宫做了烧火下女,日日苦役,我并无怨言,可他,他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再将我无情抛弃?!本来我还可以被放出宫,可为他所幸,就再也出不去了……说着愤怒起来:就因为他是皇帝?!可我也是人,我也是女人!
那拉氏道:皇上的宠妃很多,本宫不明白,你为何等到今日啊?婉嫔一笑,道: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我一直默默忍耐,我对自己说,你命不好,你能不认命吗?她们比你漂亮比你有家世,你有什么?我认了,我预备老死在这里。可是,你知道吗?就是她!说着一指晕倒在地上的容妃,继续道:她才来的时候,在你身边学规矩,她真美啊,我也喜欢看她。我出于你身边,一向和承乾宫的人交好。那天傍晚,我又偷偷去她屋子里看她,哪知道,他便来了!说着一指上面的皇帝,继续道:他是来看她的,他将她压到榻上……我来不及出去,只好躲在穿衣镜后面……你不知道吧!那天是你阿玛的祭日,你请旨回了娘家。
那拉氏脸色一变,道:皇上要幸谁,无需告诉任何人。
婉嫔看着那拉氏大笑起来:对,你说的对,你有器量,你贤惠,所以才能做了皇后,可我……她又惨笑起来,我不能出去,憋着气息,闭上眼睛不看,捂住了耳朵,可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你明白吗?我有多痛苦!太后怒道:皇后,你问她,她到底是如何下毒的,毒药又是哪里来的?今天酒里的毒又是怎么下的,怎么来的?!这些言语听来作什么?那拉氏忙道:是。
婉嫔看着太后,道:你想知道吗?你真地想知道吗?谁叫你也喜欢她!她可真是什么都有啊!太后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吃惊,看来她是和人苟且,叫人给她办事,太监就罢了,恐怕还有侍卫,这要说出来,可了不得,皇帝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屋里还跪着低着头的太医们。于是立刻拿眼示意那拉氏。
那拉氏也明白,忙道:今日大家都累了,先关了你,明儿再问,来人,将她拖下去。袁春望站在殿门边,他对外面说了一句,立刻上来四个太监,拖着婉嫔便走。婉嫔大笑道:你们怕了吗?你们怕了!你们怕了!九五至尊,多么的了不起啊,可……那拉氏叫道:还不塞嘴!一个太监立刻抄起自己的衣角,塞入她嘴里,然后用手堵在外面……那婉嫔不停地挣扎,但已再不能发声了。
那边地上的容妃已被庆妃扶了起来,默默无语地坐着。皇后见皇帝怔怔地坐在台子后面,想起来,婉嫔说话时,他一句话也没说过,心里忽然不忍,道:大家都散了吧,舒妃妹妹,你去送太后。舒妃忙站起来,和刘嬷嬷扶着太后走了。
太医们全部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妃嫔们也都静静地走了。那拉氏才唤道:皇上?皇上?皇帝回过神来,道:你回去吧,叫人把沉壁也送回去。说着便下了阶陛,李玉也一直没说一句话,此时紧跟着皇帝,从侧门出去了。
皇后回了镂月开云,珍儿忙迎上来。皇后闭了闭眼睛,珍儿扶住了她。待她在榻上坐了,珍儿道:娘娘,前面的事袁春望刚才都告诉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拉氏道:容妃中了毒,皇上要找出下毒的人,太后早知道。珍儿道:看来皇上也不相信您。
那拉氏道:他怎么会告诉我?他谁也没告诉,就他,容妃和太后,三个人知道。看样子,容妃毒发在南巡路上和我们分道之后。所以回来以后,他才会那样对待容妃,全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有冷落容妃,是为了找出这个下毒的人,他怀疑所有人,本宫,舒妃,庆妃,令嫔,这后宫里的一个都逃不掉。
珍儿道:幸好,娘娘一直觉得不太对,今天随机应变,不然这婉嫔原是您身边出去的,皇上恐怕要认为您和我们承乾宫也参与了此事,那麻烦就大了。可若这个人是令嫔,他要怎么办?那拉氏一笑,道:待孩子生了再办。珍儿奇道:那他为什么今天要令嫔喝酒?那拉氏道:你以为今天酒里的毒是婉嫔下的吗?珍儿道:难道不是吗?
那拉氏一笑,道:当然不是,今天是大宴会,皇上既然有疑心,定然是换了酒,婉嫔那个蠢货,她下的毒皇上早知道是什么了,皇上只是不知道下毒的幕后主使人是谁。她下的夹竹桃是普通的毒,她并不要毒死我们,她只是误以为容妃真的失宠了,皇上三个月没召幸容妃,这两年来从未有过,确实像那么回事儿,便等不及要容妃的命。皇上在酒里下的是让人腹痛的药而不是毒,和夹竹桃的中毒症状类似,而容妃一早便服了解药,还有令嫔也服了解药,以防万一,只是她自己不知道。
珍儿道:我说呢,这婉嫔如何得知番木鳖和毒酒的毒相克?太奇怪了!那拉氏道:她也一早给容妃服了她那毒酒的解药,她还想谋害令嫔肚子里那孩子,却不知早已上了圈套。珍儿才恍然大悟,不觉叹息道:那若真是令嫔,她之后这几个月可怎么过?那拉氏道:教人管着她,不为难她,也不教她寻死,直到孩子生了。
那拉氏的语气平平静静,但珍儿心里听着却发毛,觉得皇帝实在深不可测,看着那拉氏,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所以那时候,我说过,你们不能为难容妃,本宫有孩子时,皇上是不会为难本宫,和这是一个道理。听了这话,珍儿想起去年养心殿杖毙太监的事来,心里一阵后怕,忙甩甩头,问道:鄂贵人是怎么回事?她难道和婉嫔是一起的?那拉氏摇摇头,道:不知道,问了才能知道。太后想凭她捏本宫的错儿,还不够分量。
珍儿道:就是,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不得宠的贵人就责罚您。正说话间,突然听外面人道:李公公来了!李玉已经跨进门来,向她请安。她笑道:皇上可好些?李玉忙笑道:好,好,今儿可是万岁爷的生日。那拉氏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都是本宫的不是。皇上可是教李总管来训斥本宫的?
李玉忙笑道:娘娘说笑了。奴才是来给万岁爷传话儿的,他说您今天帮了他的忙,他记着了。他还说……说着,便不言语。那拉氏道:李总管但说无妨。李玉道:是,皇上说今儿这两个人他要亲自处理,娘娘就不用操心了。
那拉氏一笑,道:本宫明白,皇上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这婉嫔罪大恶极,本宫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皇上没有怀疑本宫就好。李玉也笑道:还是娘娘了解皇上,皇上怎么会怀疑您呢。那个鄂贵人的事儿,太后她老人家特别生气,皇上的意思,您自己去和她老人家说说?那拉氏道:本宫明白了,你教皇上放心,明天本宫就去太后那里请罪,然后再去皇上跟前请罪。李玉忙笑道:娘娘言重了,言重了。那拉氏道:本宫乃六宫之主,是本宫失察,请罪是应该的。
李玉走后,珍儿便抱怨道:刚还说皇上不会为了鄂贵人罚您,竟是想错了。那拉氏一笑,喝茶。珍儿奇道:您还笑?那拉氏道:皇上这是为了我好。他是在维护本宫。珍儿才又恍然大悟,又问:婉嫔说的皇上在承乾宫一早就宠幸了容妃的事,您不怪皇上吗?那时候她可还在您身边学规矩,连贵人都不是!
那拉氏道:皇上宠幸她是迟早的事,她的容貌她的身份,皇上纳了她自然是有目的的。你是说皇上不应该在承乾宫?可当年在潜邸,那婉嫔不也和这差不多。珍儿想了想,道:您说的对,其实婉嫔说不上怎么好看,又是个烧火下女,皇上怎么会……那拉氏道:我还记得,那天他确实喝醉了,那一阵,他确实对这婉嫔不错,所以便害了她。说着长叹了口气。
珍儿道:照您说的,这令嫔在皇上心里是远比不上容妃的。那拉氏摇摇头,道:差远了,皇上是什么性子,除非是容音的孩子,否则,在他心里都是那么回事。珍儿叹道:皇嗣还是比不上一个漂亮女人!那不是十二阿哥也……那拉氏道:皇上还没考虑过将来的事。正说着,袁春望进来了,他听见了那拉氏最后说的这话,道:娘娘此言差矣。皇上如今看重四阿哥,娘娘不是知道嘛。那拉氏一笑,道:你又想说什么?
袁春望道:娘娘,今天这事儿好,皇上看见了,宫里嫉恨容妃的可不是您,您不过是按规矩办事。所以您就趁机和容妃握手言和,这样,她就再不是我们的大患了,她后面可是皇上,您什么时候见皇上为了一个女人一再地插手后宫的事,此事更是从头至尾亲自处理。娘娘何苦来呢?那拉氏笑道:袁总管真是从来不让本宫失望,本宫正有此意。皇上既然并不信任令嫔,令嫔和容妃绝对好不了,不过就是表面上,令嫔因她是宠妃,她因令嫔有皇嗣,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袁春望道:所以,娘娘,您应该将眼光移到前边儿,多关心一下四阿哥。说着对那拉氏一笑。那拉氏也微笑道:看来,本宫要找个时间去见见容妃了。
因早上在九洲清晏殿发生的事,皇帝下午和皇子们的贺寿茶会取消了,永琪一天都待在了家里,他已不用哈哈珠子,而是上了太监伺候,因为他有女眷。他现在身边最亲近的太监名叫郑英,郑英也是五阿哥府里的太监总管,是南巡后皇帝指的。听容妃说,本是养心殿的太监,李玉考察了很久,绝对可靠,永珹也一同被指了一个,叫黄兴。郑英三十多岁年纪,皮肤很白,大眼睛高鼻梁,仪表堂堂,聪明又好脾气,说话时常笑,府里上下都喜欢他。依博尔见他听了郑英的回报,一直面有忧色,忽然明白了永琪的担心,他并不是因为福晋要过门的事,而是因为福晋是西林觉罗家的人。
这犯事儿的鄂贵人就是西林觉罗家的,她是鄂尔泰的侄孙女,而福晋赫朱是鄂尔泰的孙女。鄂尔泰结党之事,为皇帝所深忌。皇帝这一两年都在清肃高鄂党,却不知为何要将鄂尔泰的孙女给他做福晋,她觉得永琪在想这件事,于是她想了想,但也不明白,便对永琪道:容母妃没事就好。要不,我们去把嘉佳姐叫来一起参详参详?永琪道:我自有办法知道。依博尔笑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道:嗯,我的主子多么能干的,我只是想让嘉佳姐有个心理准备,我们要如何和这位福晋相处。
永琪一笑,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就你机灵。等等我,等我弄明白了,我们再和她说。依博尔也笑道:好,我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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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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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贵人】西林觉罗氏,从二品安徽巡抚鄂乐舜之女,国子监祭酒鄂拜之曾孙女,保和殿大学士鄂尔泰之侄孙女。满洲镶蓝旗人。西林觉罗氏于乾隆三年,在乾隆朝第一次的外八旗选秀中被指定为内廷主位。乾隆十三年正月,因故已降为鄂常在,具体降位时间不详。西林觉罗氏在宫廷档案的排序,甚至在揆常在之后,即为众常在之末。鄂常在出身西林觉罗氏的屯台家族甚为显赫,直至她的叔公鄂尔泰因结党等事被乾隆帝所忌讳而在乾隆年间遭到整肃,如鄂常在的父亲鄂乐舜因假公使银和凭借权势向盐商索取白银,在乾隆二十年左右被赐自尽。因此,鄂贵人的家族逐渐走向没落,她亦因而位居常在之位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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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四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日,因鄂常在的生母去世,乾隆帝赏予鄂常在银五十两以予安抚。乾隆六十年(1795年)九月初三日,乾隆帝宣示皇十五子颙琰为皇太子,同年十二月,居常在之位长达四十多年的西林觉罗氏才象征性地晋为鄂贵人。嘉庆年间,宫中称西林觉罗氏为鄂太贵人。直至嘉庆元年,西林觉罗氏已侍奉乾隆帝超过五十五年,资历仅次于藩邸出身的婉贵妃陈氏。嘉庆十四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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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嫔】按照惯例,侧福晋位下应有家下女子四人。陈氏初为侧福晋辉发那拉氏位下之家下女子,在某段时间被宠幸而封为格格。乾隆帝即位后,陈氏与格格海氏一样,初封常在,清宫档案称其为陈常在。乾隆二年(1737年)五月十二日,陈常在独自晋封为贵人,称为陈贵人。乾隆朝第二位晋位者,仅次于纯妃苏氏。乾隆十三年(1748年)七月,乾隆帝册封娴贵妃那拉氏为皇贵妃,并准备立为皇后。于是嘉妃及陈贵人等四人,同受恩典,晋封一级。乾隆十三年九月,内阁典籍厅为陈氏晋封为嫔所拟的字样有“婉、巽、颖”三字。乾隆帝从中选择了婉字,陈贵人由是成为婉嫔。乾隆十四年(1749年)夏四月,正式册封为婉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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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看似没降位的表面下,实质所享的份例一度被削减,仅有贵人的待遇,而生日的赏赐更是多年按常在之标准配合。乾隆五十九年(1794年),居嫔位长达四十多年的陈氏才晋为婉妃。嘉庆十二年(1807年)二月初二日逝世,享寿九十二岁,乃为乾隆帝后妃中最长寿者。嘉庆十二年(1807年)十一月初三日,金棺葬于清东陵的裕陵妃园寝。《喂马档》记载鄂贵人西林觉罗氏在婉贵妃陈氏死后,曾亲自到静安庄送别即将被抬到清东陵的陈氏。目前并不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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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乾隆这两位不得宠的妃嫔都进宫很早,最后寿终正寝,还很长寿,可见心态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