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璎珞起来的时候,傅恒已经去勤政亲贤和皇帝早朝了。她还沉浸在搬来新家的喜悦里,吃早饭的时候,珍珠道:主子,大人今早起的可早了,奴才起来的时候,他剑都舞完了,后来他和小全子说,之后他每天一早要去圆明园陪皇上,早饭不在家里吃了。璎珞感到很意外,一笑,道:定是皇上要他去,之前他和我说,他去天山那一阵子,是海兰察在陪皇上。
正说着话,小全子匆匆进来回道:容妃娘娘来了。话音刚落,容妃扶着她的回族侍女进来了。璎珞见她大摇大摆地来,知道是奉了圣命,于是向她道了安。容妃道:纳兰夫人,沉璧有话要对夫人说。说着叫她的回族侍女退下,璎珞感到很诧异,叫珍珠也退下。
容妃便把魏贵人的事说了,但没说她是如何进到皇帝身边,皇帝又是如何宠幸的她,只说她和皇帝只一晚便怀孕了,和皇帝安排了师傅教她琴棋书画。璎珞听完十分意外,算算日子,明白这个魏贵人定是因为皇帝之前惦记自己才入的宫,但不能在容妃面前有丝毫表露,便笑道:娘娘不必多虑,她好长时间不能伺候皇上呢。
容妃一笑,道:我不担心。皇上叫我来瞧瞧夫人好不好,我看还好,你上次说叫我沉璧的。璎珞便道:好,沉璧,我很好,你和皇上放心。容妃又道:夫人也放心,皇上叫我告诉你,等这阵子他和傅恒大人将天山军务布置好,便只让大人每日只去勤政殿半天。
璎珞笑道:怎么皇上也这么紧张,傅恒还说要日日陪着皇上晨练呢。他们俩可真有意思。容妃看着璎珞,诚挚地道:夫人,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平安生子。璎珞见她的神情,心中一动,问道:是不是皇上说了什么?容妃轻叹了口气,看着她,道:皇上昨晚上提起先皇后娘娘。璎珞诧异地看着她。容妃道:皇上心里很念着先皇后娘娘,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生下傅恒大人的孩子,母子平安,皇上才能放心。
璎珞心想:皇上真是什么都告诉她,还叫她来传话儿。容妃见璎珞不语,又道:沉璧听说了当年二阿哥和七阿哥的事,皇上心里是很难过的。沉璧曾劝皇上去长春宫看看,但他不肯,怕睹物思人吧。璎珞看着她,明白她不知道尔晴的事,于是一笑,道:好,我会小心,你回去叫皇上放心,我们会平安。
容妃应了,又问道:先皇后娘娘,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吧?璎珞笑道:嗯,听说她温婉贤淑,长春宫里有她的画像,皇上赐了“德洽六宫”的匾额,还供奉着衣冠,但我也没见过她,只是听傅恒说过。容妃于是转而谈起五阿哥和福康安来,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容妃便告辞走了。珍珠进来问是什么事,璎珞只说了皇帝关心自己的话,其他一概没说。
晚饭时分,傅恒回来,她才把容妃说的所有话告诉给傅恒。傅恒笑道:这位魏贵人长得不知像不像你?璎珞拍他道: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说着自己也笑起来。傅恒又道:皇上今天也和我说了之后只去半日的话,我没说什么,看情况吧。璎珞道:嗯,你坐在家里也是胡思乱想。是不是你昨晚又没睡着,所以今天才早起的?
傅恒叹了口气,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璎珞,这最后一个月,我真的很担忧。璎珞立刻站起来,把他抱入自己怀里,道:担忧什么?我都好好的。傅恒微笑道:嗯,我就是瞎担忧。今儿我和皇上说好了,每日去圆明园陪他晨练。下个月底,皇上便去秋围了,也没多久了,我估计他要等我们的孩子生了,他才会去。
璎珞忙道:那你呢?你要去秋围吗?傅恒摇了摇头,道:我自然是在家里陪你,今年我不去了。璎珞松了口气,只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忽然也担心起来,担心孩子不能足月顺产。傅恒把头贴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一直在听里面的动静,听了一会儿,笑道:宝宝说我们可以放心。璎珞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这个月里,海兰察见了噶博西罕的女儿,觉得不错,便下聘成亲。海兰察是一等侍卫,且皇帝指婚,噶博西罕家受宠若惊,皇帝又给了七日新婚,然后教海兰察随同兆惠去了伊犁。傅恒和璎珞没回京城去顺天府那宅子吃喜酒,但送上了一千两银子作为贺仪。四阿哥和五阿哥在筹备接格格的事,奕禄奉旨张罗,容妃自然是参与了五阿哥的事,而避免和四阿哥见面。然后李玉奉皇帝旨意去告诉了春和园各种细节。傅恒去上书房看过几次福康安。这个月里,璎珞并无状况,天气已慢慢凉爽起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日一早巳时,魏湄终于来九洲清晏请见容妃。进去以后,她要行礼,容妃立刻免了,叫她坐。她见容妃穿着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梳着两把头,戴一个青绒银镀金嵌珠石头箍,家常的夏日打扮,好几个宫女在一旁给她打扇,和第一次在五福堂所见她之华美风格迥异。只手上戴着的金镶四龙戏珠镯子似合宠妃的身份。那镯子用环绕镂空的金龙将一颗浑圆的白色大珍珠围住,大珍珠两侧是对称排列的四颗小珠子,她知道那大珠定是东珠。
她只是站着道:容妃娘娘,多谢您常派人去问嫔妾好不好,魏湄迟至今日才来向您问安,实在是惭愧。容妃一笑,道:坐下说话。你不方便,又在学功课。皇额娘说你常去给她请安,沉璧不会多想,你也不要多想。沉璧关心你,也是皇上的意思,他念着你。
魏湄才坐了,摇了摇头,道:娘娘,谢您宽慈,但您不要瞒嫔妾了,皇上,他根本就想不起我来,我和皇上就见过四面。容妃见她眼中隐隐含泪,温柔地一笑,道:你这么说是冤枉皇上了,皇上太忙了,在勤政殿从早忙到晚,我也很少见到他。魏湄十分吃惊,她原以为容妃夜夜陪着皇帝就寝。
容妃知她的心思,一笑,道:你瞧,这是天地一家春我住的院子,皇上住在九洲清晏三大殿另一边的乐安和,他的书房和他的寝殿在那边,有时候我陪他用膳。正说着话,李玉进来了,魏湄忙站了起来,李玉看见她有点儿意外,匆匆问了她好,便对容妃道:皇上和太后今儿在正觉寺见西藏活|佛,庆新正觉寺落成,说是午膳和晚膳都叫娘娘自己用。容妃立刻应了,叫彩云给李玉拿水来,李玉一口气喝下,道了谢自去了。
魏湄瞧的目瞪口呆,这才知道皇帝真的非常忙,连李玉也这么忙。容妃温言对她道:你明白了,所以你不要怨怪皇上。魏湄立刻站起来道:嫔妾不敢。容妃道:在我这里不用立那么多规矩,你身子好吧?魏湄点点头。容妃又和她说了说孩子,问她孩子是不是动的厉害等,她便问道:娘娘,您的孩子呢?也带来了吧,是阿哥还是格格?
容妃笑道:你听说五阿哥要纳格格了吗?五阿哥是我的儿子。魏湄大吃一惊,她虽然没见过五阿哥,但知道他已十几岁,怎么也不可能是容妃的孩子,于是看着容妃。容妃也看着她。她终于明白了,也明白了她为何不介意自己怀孕,刚要说话,容妃拿眼微微扫了屋里众人,示意她噤声。魏湄忙点点头,转言道:五阿哥的生母呢?容妃道:离开紫禁城了。
魏湄见她和和气气,但自有一种仪态和谨慎。今日自己来的这一趟果然不虚此行,了解了皇帝和容妃,自己确实应该常来,就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应该常来亲近这位皇帝的宠妃,了解宫中和这园子里发生的事。而且她脾气好,又不摆架子,对自己亦无恶意。太后很慈祥,但她总觉得太后和自己距离十分遥远,太后从不说什么,每次她问了安,见无话也就告退了,倒是知道了太后也喜欢容妃。
于是对容妃恭恭敬敬地道:娘娘放心,嫔妾受教了,望娘娘不嫌弃嫔妾愚笨,常常教导提点嫔妾,嫔妾将常来向您请安。容妃对她又温柔一笑,道:走好,保重。魏湄听了这话,明白了皇后不在这里,皇帝的很多妃嫔肯定经常来向她请安,想要讨好亲近于她,自己不是什么特殊的。
魏湄走了以后,彩云遣走了其他人,上来道:主子,您为什么见她?其他人你都不怎么见。还那么关心她。容妃温柔地一笑,道:为了皇上。彩云惊奇道:皇上?奴才从来没听皇上提起过她。容妃不答,道:你说过,在宫中子嗣很重要,对吗?彩云道:是,但您不用发愁,她不过是一个贵人,而且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容妃笑了笑,没说话。彩云于是也不再问。
又过了几日,快八月底了,璎珞早上起来,傅恒照例已走了,要到午饭时才回来。她现在手肿的有点儿厉害,都是珍珠帮她穿衣服。待洗漱过后,珍珠去叫早饭端入房里,璎珞觉得肚子那里一紧,这几天常会这样,和胎动混在一起分辨不清。吃了早饭,她便和珍珠翠儿去园子里走路,她现在早晚各走一次,都不久,晚上是傅恒陪她,早上傅恒一定要珍珠和翠儿两个人扶着。
刚走了几步,她又觉得肚子里一紧,太阳很晃眼,她闭了下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孩子就要发动了,日子确实差不多了。她心里有一阵欢喜,又有一阵害怕,立刻抓住珍珠,道:赶紧去叫大人回来,还有叶大夫。珍珠见她的神情,也明白过来,立刻叫随行的翠儿去找小全子和海氏,然后扶着璎珞回去。璎珞见她十分紧张,道:没事没事,我现在还好。两人走了几步,璎珞又觉得一紧,站不住,珍珠立刻扶住了她。
接下来一路无事,回到竹园生枣堂早预备下的产房不久,海氏便带着两个产婆和好几个丫头过来了,海氏边让产婆来安排众人,边问半躺在床上的璎珞感觉如何,璎珞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一紧上来了,她微微皱眉。海氏问道:疼吗?璎珞摇了摇头道:只是有点儿不舒服。
正说着,傅恒和背着药箱的叶天士匆匆进来了。产婆道:男人都出去。叶天士道:稍等,我们马上就出去。傅恒已经坐去床边,握住了璎珞的手,璎珞对他微笑道:没事,你放心吧,你去外面等。傅恒见她面色苍白,心里十分害怕,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道:你要好好的。璎珞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然后低声道:去,去等着。
夫妇二人分开了,傅恒站过一旁。叶天士上来给璎珞号了脉,又问了她的感觉,对她笑道:璎珞姑娘,会很久,你要有耐心。璎珞微笑着点了点头。叶天士便叫傅恒一起出去。傅恒一直在边上看着璎珞和叶天士,此时璎珞抬起头来看他,他于是对璎珞鼓励地一笑,璎珞也对他安抚地点点头。海氏对二人道:你们放心,这里有我呢。傅恒对她道:有劳,谢谢!
二人出去之后,产房的门关上了,傅恒去换了衣服,二人就坐在外间,只听见里面一阵忙碌之声,倒是井然有序。产婆上来看了看璎珞,又摸了摸她的肚子,对她道:夫人,如果疼,你就叫出声来,憋着可不行,别不好意思,女人迟早有这么一回。璎珞点了点头。产房里一直没有璎珞的声音传出来,但傅恒午饭就开始吃不下,勉强吃了几口,那时叶天士便劝他道:还早呢,要一天一夜。大人你不能一直不吃饭吧。傅恒道:我真的吃不下。叶天士道:那多喝点儿水吧。说着又去看自己的医书了。
直到了晚饭后,才传出璎珞的呻|吟,她每呻|吟一声,傅恒都觉得惊心动魄,他从早上起,就已换了好多套衣服,因为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叶天士见惯了,不以为意。
容妃在此时被小全子领进来了,对二人说道:太后和皇上叫我来看看。傅恒坐在一旁默默无语,叶天士忙招呼她。容妃听见里面璎珞痛苦的呻|吟,过一会儿就一次,觉得十分心惊。问叶天士,叶天士说一切正常,看现在的情形,至少要到明天早上,她更吓了一跳,看了看傅恒,只见他面色苍白,额上一直在冒冷汗,似乎没看见自己,她心中为他十分的难过,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叶天士道:容妃娘娘,您回宫吧,皇上还在等消息,您叫皇上和太后放心,这里有我呢。容妃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来,和回族侍女慢慢走了出去,走入夜幕里。
傅恒从来没有觉得一夜有如此漫长。子时之前,换了另外两个产婆进去,原先两人和翠儿出来后,傅恒忙问她们璎珞好不好,这两婆子微笑道:大人,夫人很好,生孩子就是这样的,不要紧张。翠儿把手里一样东西捧给傅恒,道:这是夫人叫给大人的。傅恒定睛一看,立刻拿过,这正是那个黑色的香囊,年三十那天他还给她的那个香囊,当年她为他绣的香囊。
傅恒打开香囊的口,拿出两张纸来,一张已经发黄,就是自己原来放进去的那张,还有一张是新宣纸,上面璎珞的字迹写道:少爷,我们很好,放心。这定是璎珞早就写好的,想好的,专门在换产婆的时候叫拿出来宽慰自己的。他不觉眼眶湿润了,喃喃地道: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