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皇帝移驾圆明园,念臣子们跋涉劳苦,又在正月里,军机大臣们早上延后一个时辰当值,晚饭前一个时辰一般就叫散了。
晚上,傅恒和璎珞一齐坐在圆桌子边,他在看书,璎珞在灯下在写字。璎珞写的还是《岳阳楼记》,写了一会儿,手有点发酸,搁了笔。傅恒一笑,放下书,去看她写的字,说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这八个字写得尤其好!璎珞笑而不语。傅恒又一笑,道:好像你今天还不错。璎珞苦着脸,道:我白天吐了四次,晚上倒是好些了。傅恒拉过她来,坐在自己怀里,道:宝宝听到了他阿玛额娘的好消息,自然高兴!
傍晚回来后,傅恒便把皇帝今日给名分的安排告诉给了璎珞,璎珞也是喜出望外,夫妇二人都觉得腹中这个孩子是福星,虽然昨晚一番惊魂,算是否极泰来。傅恒叫她什么也不必操心,今天白天他就回了富察府一趟,告诉给了老夫人,老人家也特别高兴,富察府已开始安排婚礼各项事宜,璎珞的花轿从纳兰府启程的安排就等皇帝的旨意。璎珞把自己昨天和皇帝会面的情形也简略告诉给了傅恒,傅恒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璎珞在傅恒怀里半躺着,傅恒辗转亲她的脸,璎珞觉得傅恒的气息在她脸上,如水一般缱绻,两人亲热了一会儿,璎珞坐起来,坐直了身子,满面通红,开始整理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本来盘在脑后,还是别着那支荆钗,现在发丝全乱了,她拿下荆钗,长发如瀑布般泻在肩上,她准备再把头发盘上去,傅恒轻声说道:就这样。璎珞看着他,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面霎那间也柔情万种,放了头发,一笑,道:皇上为什么叫海兰察也住在这里?
傅恒道:他不放心呗,你要是有什么事,咱就让海兰察背黑锅。璎珞笑道:你太坏了!傅恒正色道:我和皇上都担心你的安全,这件事背后很不简单,你想想,都谁知道你我的事?实在想不出谁会策划了这件事,而且直指皇上。海兰察也是知情人,皇上派他来,是有考量的,派别人来都不妥。原来,昨夜海兰察奉旨带人到了椿树胡同,连夜布置周围防守,到天亮才歇下,傅恒今天一去圆明园,就请求皇帝让海兰察在这里暂住,因为自己白天不在府里,圆明园离得又远,这样放心些。皇帝立刻准了。
傅恒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交给璎珞,道:这是叶大夫交代的。璎珞拆开,看上面只简略地写了几条,看到最后一条,脸又红了,低声道:叶大夫胡扯,定是你收买了他。傅恒忙了一天,从叶天士那里拿了条子便揣在怀里,没时间看,见璎珞这般模样,便拿过纸来瞧。看完也很惊奇,道:是不是真的?璎珞知道他在打趣自己,立刻从他腿上站起来,道:我要睡了。然后闭目躺去了床上。
傅恒笑着把桌上的笔墨收拾了,又去外面叫翠儿来给璎珞梳洗,自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见璎珞还半靠在床头,像是在等自己,于是坐去床边,道:我等你睡了再走?自从舞剑那个晚上后,傅恒便一直睡在书房,但他每天晚上都等璎珞睡了再走,昨天晚上因为璎珞遇刺,他在卧房陪了她一夜。
璎珞摇摇头,道:我不困,白天睡够了,你昨天没休息好,你早点去睡吧,我躺着胃里难受,所以坐着,困了再睡。傅恒道:我舍不得走,我就坐在这里陪你。璎珞摸摸他的脸,道:好……少爷,我是想你早点儿去休息……傅恒笑道:上次你说喜欢看我舞剑,我每天晚上都舞呢。璎珞也被他逗笑了。傅恒道:真的。从准噶尔回来这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懈怠了,正好正月里皇上那头松泛了,每天舞舞剑,感觉畅快舒服!
璎珞看着他,她总觉得他像一个大孩子,这种感觉从来没变过,她明知道他是朝廷重臣,皇帝心腹,文韬武略,胸中自有丘壑,而且心思缜密,深藏不露,但老也挥不去这种心爱心疼的感觉,她觉得定是因为自己和先皇后以前朝夕相处,受了她的影响。知道有了孩子之后,某天她还想:如果是儿子,到底自己是会更喜欢傅恒还是更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好,没什么麻烦。后来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笑,于是一直没对傅恒说起。
璎珞想起一事,问道:你送容妃来时,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傅恒沉吟了一会儿,道:她心思单纯,但人很聪明。璎珞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傅恒于是说了说护送她时发生的一些事。璎珞听说她还见过傅恒的香囊,便道:你没告诉她什么吧?傅恒摇了摇头,道:那时候马受了惊,她从马车里摔出来,快摔到悬崖下面去了,我抓住了她的手,香囊掉出来,后来她便看见了。你在担心什么?
璎珞道:能让皇上宠爱的女人,绝对不简单。傅恒一笑,道:和你一样?璎珞拍了他一下,问道:她原来的事,少爷知道吗?傅恒道:她原来名叫法蒂玛,是回部台吉阿里和卓的女儿,阿里和卓是贵族首领,但她被自己的丈夫休弃,这是很大的侮辱,他的丈夫就是叛乱的小和卓霍集占。璎珞道:怎么他父亲也叫和卓?傅恒道:和卓本是回人对长者和尊者的尊称。霍集占逃走的时候,休弃了她,并把她交别人看管,直到我们和她的哥哥一起解救了她。
璎珞听容妃的本名叫法蒂玛,觉得很有意思,更想哪天去会会她,一笑,道:少爷英雄救美啊!傅恒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全是鞭痕,还不能说话。璎珞不禁瑟缩打了一个冷战,问道:听说她非常漂亮,谁忍心下这样的狠手?傅恒道:法蒂玛家是和卓黑山派,大小和卓是和卓白山派,这两派是世仇,联姻是为了讲和,法蒂玛只是他的一个妻子,他还有很多妻妾。
璎珞叹了口气,道:好在现在皇上很宠爱她。傅恒道:皇上纳她为妃,是因为她的身份,皇上现在收服了回部,是朝廷的需要。她是回部的绝世美女,又是黑山派领袖的独女,在回部民众里很有号召力,皇上宠爱她,为她修了宝月楼,又在宝月楼对面建了回回营和清真寺,辟东安福胡同让回人生活,是一种向回部的施恩,天山南北都会心甘情愿地臣服皇上……如今,漠北,漠西,天山,全是我大清的版图了!
璎珞见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颇有豪气,笑道:天山准部,那可是傅恒大人的功劳!傅恒也莞尔一笑,道:是魏璎珞的功劳!以前,皇上有一位豫妃,博尔济吉特氏,她是蒙古人,她并不算漂亮,也曾经嫁过人,皇上对她也很好,是为了向蒙古人示好。
璎珞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说过,听说她来自漠西的青海大草原,皇帝让她的家族入了上三旗包衣,再让她入宫为妃,但不久病死了。康熙爷祖母孝庄文太后也姓博尔济吉特,但来自漠南科尔沁极其显赫的大家族。大草原一定很漂亮,哪天我要和少爷一起去看看!傅恒道:天山冰湖才漂亮!气势磅礴的雪原,晶莹剔透的雾凇,白雪皑皑的冰湖……但日常我所见的回部,全是战争,杀戮,焦土。
璎珞又瑟缩了一下,突然觉得心里起了一股子凉意,于是转言道:金川战后,你其实已坐在领班军机大臣的位子,但皇上就是不宣布,弘昼如果不是亲王,恐怕连军机处也进不了。傅恒道:坐什么位子不重要,只是这些年,弘昼已挣下了不少政绩,皇上的心思也成天变。璎珞狡黠一笑,道:傅恒大人总能随机应变。
傅恒道:高官厚禄,富贵名利不过是浮云。有一天,我和你还是离开这里就罢了,我们去草原去冰湖去所有美丽平静再无纷扰的地方。璎珞知道他在说皇帝对他的公私两忌,温言道:嗯,不管你去哪里,我总是陪着你的。皇上,他是得不到我的,所以他才把我给了你。傅恒一笑,道:他要我替他照顾你,但心里的刺永远都在。
璎珞有点惊奇,但想了想,他说的可能真的没错。傅恒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小脸,道:不要再想了,走一步看一步,他不会真的对我怎样的,我也不会让那发生,你放心吧。等能出门了,你白天就可以去外面走走,这样白天也不会那么难受,叶大夫说过了头三个月就好了。璎珞点点头,道:嗯,少爷,你都是因为我……
傅恒道:璎珞,你不要胡思乱想,现在你要着这个身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皇上,因为我还不能离开,而你不能总待在家里。但宫里,你无论如何是不能去的,如果要见宫里的人,只能想法子在宫外见,若宫里有要命妇出席的大礼,这一两年,你可告假,将来,皇上也会帮着遮掩。
璎珞见他说的十分郑重,知道这多半是皇帝和他共同的嘱咐,于是也郑重点了点头,道:宫里的人,就是见见太后和庆嫔,我总是牵挂五阿哥,太后不会轻易出宫,见见庆嫔不会引人注意的。傅恒道:他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亏待他,你说了之后,皇上就会更上心,还有我,我总是要助你达成心愿。璎珞奇道:你能做什么?傅恒只一笑,道:你会知道,睡吧。说着起身,把她轻轻按入被子里,又给她掖好被角。
璎珞又想起一事,道:安儿进宫后,谁照看他?傅恒道:皇上还没有旨意。璎珞道:你属意谁?傅恒道:容妃是最好的,其次是舒妃,不过你不要操心,我自己会办。璎珞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容妃有交情,而且容妃在宫里的地位超然,按傅恒今天说的意思,她是不会“失宠”的,而舒妃马上就要成为富察家的亲家。不觉暗想:他果然思虑周全。而这个容妃,自己真的应该去会会,看看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傅恒说她好,那定然是不错的,但人是会变的,尤其在宫里那种地方,一时想起了当年的纯妃。
璎珞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对着傅恒却甜甜一笑,道:少爷,你在府里建靶场,是为了今年的木兰秋狝吗?傅恒道:这府里一直没有靶场和演武场,那是年前的计划,如今你要入住马神庙街的宅子,可能就不必了。璎珞道:少爷,我们还是不搬回马神庙街吧,那里虽然也在紫禁城边上,但比这里进宫还是远多了,你睡觉时间更少。搬去玉京园更方便一些,但皇上心里不痛快,我们还是住这里。
傅恒沉吟道:额娘应该不会有意见,但椿书胡同这里现下不安全,这宅子比较小,府外周遭的环境也比较复杂。璎珞道:看你和皇上风声鹤唳的,日里我又想了想昨天遇刺的事儿,我觉得不见得是知道的人做的,也许他们就是冲着皇上,因我和皇上会面,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傅恒道:只是冲着皇上……那会是谁?璎珞知道前朝政务的事儿千头万绪,她不想傅恒现在再烦恼此事,转言道:你觉得皇上他爱过姐姐吗?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利用姐姐?
傅恒想了想,道:姐姐是他的结发之妻,他和姐姐有很多年的感情,但那和他对你,我觉得是不一样的。你所说的利用,其实是利用她的皇后身份,这和皇上对姐姐的感情是两回事。姐姐作为皇后,她有皇后的责任对天下的责任,因为她是皇上的妻子。璎珞叹了口气,道:海兰察说,皇上说过,姐姐是一个好妻子,可她做不了君王的妻子,应该就是你说的意思。姐姐幸好是不在了,不然她会有多伤心,以前她就觉得皇上不爱她,要是知道皇上对我是真的……傅恒道:璎珞,这不是你的错,姐姐她那么宽厚善良明理的人,她很明白。
璎珞摇头道:姐姐一心想我幸福,而她的幸福其实是被我……傅恒略带责备地看着她,璎珞知道他不想自己再提旧事,于是不再言语。傅恒道:皇上,他喜欢你,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他都喜欢你,他只是要顾着君王的颜面。璎珞一笑,道:所以他也是面子上对你那样,其实心里还是很爱你的。傅恒也笑笑,道:但愿如此,别再说话了,睡吧。
第二日一早,傅恒和海兰察在府里说了几句,便乘车去圆明园。车照老路线在安定门大街上走着的时候,天色微明,街上有一些卖早点开早市的小贩儿已摆了早摊,已是一派烟火之气。他坐在车里,还在想璎珞昨天晚上说的那话,刺客只是冲着皇上,心中盘算了各种可能,在京的各方势力各路人马,还是觉得都不对。马车才折往向西,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他掀开窗帘向外看去,一队西藏喇嘛正鱼贯走着,小贩儿们有人道“活菩萨”,有人直接送上吃食,有人还在街上跪下膜拜,这是京城街上常见的事儿,他于是放下了窗帘。
突听外面一个声音说道:大师兄,那丫头白嫩得很,不比那主子差……密会情人居然选那地方,嘿!说着笑起来。另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师父严令,绝不可提此事,不要命了吗?!另一个声音低了下去,又说了一些什么,再不可闻,一行人已经走到车后方去了。两人说的是藏语,傅恒心里登时雪亮,他们说的正是璎珞主仆。接着眼里闪过逼人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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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渊源】大金川之战。(以下合自我的数篇剧评,这个说明和小说的很多情节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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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上,傅恒从乾隆十四年开始,就是金川战后,一直坐在领班军机大臣(军机之首)的位置,直到乾隆三十五年去世。傅恒入军机处是乾隆十年,到十四年他成为军机之首时,他在二十七岁到二十九岁之间,因为关于他的出生年史学界有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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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五十七年闰四月二十八日,乾隆特地言明:“若傅恒、福康安之晉封公爵。俱因底定金川。及勦平臺灣等處逆匪。懋著勞績。用示酬庸。并非因傅恒、福康安、為孝賢皇后之弟姪。特加恩寵。即明瑞、奎林、明亮,皆皇后之姪。俱以躬列戎行。為國家宣力”,他表明重用傅恒、福康安,乃至奎林、明亮等人,都是因为他们本人有军功在先,根本就不是因为孝贤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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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十四年的(大)金川之战的意义为什么这么大呢?因为大小金川流域是全盛时期的唐军也无法控制的(唐极盛时期势力达到大渡河为界而已,大渡河就是金川,位于今四川省中西部),更不必说宋明,边都摸不到。所以,客观地说,发兵康藏(包括嘉绒藏)、卫藏、安多藏是封建时代武功之极,毫无疑问,川西藏区归化于清。小金川之战是乾隆四十年。大小金川位置正好出于三藏区的交界之处,“西通西藏(卫藏)、东邻汶茂(羌)、北枕青海(安多藏)、南接康藏”。大小金川之战体现了清廷对于川西藏区统治方式或者战略的改变,从安抚到彻底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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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明代在对于川西藏区的控制十分微弱,甚至很难称之为控制,更从未发兵深入藏区,包括距离成都区区两百公里的大小金川地区。而清廷起初沿用明代土司制度,再到采取“以番攻番”、“剿抚并用”,及最终实行“改土归流”。就是说,这是扩大中国疆土的千秋功绩,是历史上的【乾隆十全武功】之一。稳定了对于西藏的控制,这个意义本身就很难估计,今天的我们,也很难想像西出成都一百公里(巴郎山)就出算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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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金川之役对于清廷影响很大(最贵的十全武功,没有之一),第一次历时两年多(就是大金川之战),耗银775万两,第二次历时六年多,耗费银两6370万两。看看金川周边的地形照片,大家就能明白,数万清军士兵翻越数座雪山(从三个方向),在2500~4500海拔的雪山、峡谷间与碉高堡坚的土司兵作战,即使被万余装备落后的土司兵击败,也是非常壮举了,是非常艰苦卓绝的战役。在今天小金县的巴郎山周边有一些极具历史意义的地名,例如,大将军营盘、蜀西营、万人坟,实际上都与当年大小金川之战有关,这些地名也可以反映此战之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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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巴郎山就是《清高宗实录》里面的巴郎拉山,温福将军所部八旗、绿营兵和董天弼所部汉兵都先后翻越该海拔4523米的巴朗山垭口,就不谈其他,高原反应就能撂倒一大片人!所以多位将领接连失利,纳亲畏缩不前也很可以理解,纳亲是前任军机之首,最后因大金川之战的失利被乾隆斩首。历史上的傅恒在此战中的英勇,那是被无比赞颂的,比如“他一路披星戴月,率大军日行二百里,甚至三百余里。面对皇帝召回和对战事态度的改变,他似有壮志未酬之感,仍坚持扫庭犁穴,歼灭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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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剧里关于傅恒军机之首的位置在金川战后没有明说,但参见皇帝在【校场】和傅恒的对话,他事实上已经坐在那个位置,剧中是到最后的乾隆三十年才正名,但乾隆二十年到乾隆三十年间没有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