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林蓉利落收拾好了自个儿,随意挽了个妇人的单蟠鬓,换上平日里常穿的半新不旧藏蓝襦裙并杏色窄袖褙子,便出了门。
院子里已经有仆从在忙活浆洗物什,林蓉谁都不认识,也没急着做什么,先就着昏暗的天光打量下未来的家。
来福客栈占地还算是开阔,是前后两进的格局,前头一进是三层的客栈,后头一进分成了三块,左边和中间是独门独院的小院子,留给有钱或者有权的贵人们住的,右边另开了个大门,是陆家住的地方。
陆家这院子虽然只是普通青砖灰瓦房,因为有些年头显得陈旧些,碍不住院子比林家大出两倍还有多,嫁进来扯着红绸往里走的时候,林蓉从盖头底下就隐约打量过,现在一看——天井都敞亮得叫人高兴。
正房是一间堂屋两间厢房,是陆有福夫妇住着的,左边隔着刚开始换新芽的桂花树和一排竹子,是她和陆成材的住处,打眼看过去是一排四间屋子,他们住中间左侧那间,其他几间房还不知道做什么用。
右侧就简单多了,只有两颗枣树,一溜都是小房间,该是库房和仆从住的地儿。这一侧只靠近正房的地方是个大房间,顶上有烟囱,该是厨房。
新妇进门是有讲究的,有些地界讲究的是新妇入门三天不干活儿,有些地界则是讲究新妇进门要做朝食,前者示意夫家会对新妇好,后者则为新妇会好好持家照顾翁婆夫君之意。
颍州府这边则是后者,倒也不用做多复杂的,简单朝食便可,林蓉做惯了的,打量完这院子,她脚步轻松往厨房那边去。
进了厨房正好碰上阿飞,他正在烧火,看见林蓉立马高兴问好:“娘子安,您是来给老夫人和老爷做朝食的吗?奴去请老夫人和老爷起身。”
新妇进门要做朝食,夫家翁婆里其中一个也要进后厨客气着说差不多就行了,跟新福进门三天不干活那个含义是一样的,都是互相客气。
“不用,我先做着,待得差不多再请阿婆起身就好。”林蓉笑了笑道。
她也不让阿飞和另外一个只行了礼沉默不语的小郎君帮忙,见他们正烧热水,自个儿蹲身烧起另外一眼灶,准备熬粥。
其实平时陆郑氏起得挺早,只是昨天老房子烧了一把,今天才有些起迟了,给了陆有福好几下,她急急忙忙收拾好了自己,紧着就来厨房这边。
等她到厨房的时候,林蓉已经熬上粥,切了萝卜丝儿,打了鸡蛋,用面糊搅拌着,准备煎萝卜鸡蛋饼,这是后世的做法,新奇些也算是给翁婆换换口味。
陆郑氏一看见林蓉,脸上笑容更深了些,这媳妇果然不错,福气不福气的还看不出来,可就勤快来说,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她心情特别好地上前:“你怎么起的如此早?昨天那么累,合该多休息会儿才好,我和你阿翁起的没那么早。”
林蓉听见陆郑氏的声音,不动声色挑了挑眉,手上搅拌面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着陆郑氏,立时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许是碍着阿飞和没吭声的阿杨在,到底没说出话来。
陆郑氏心下立马咯噔一声,好心情去了一大半,怎么了这是?难不成是成材那浑小子昨晚欺负新妇了?
陆郑氏叫阿飞和阿杨先出去,紧上前几步拉着林蓉的手:“可是成材叫你受委屈了?你别难过,等他起身,我帮你揍他!”
“不是……”林蓉犹豫着似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演技也不夸张,只是垂着长长的睫毛,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阿婆……是我,是我不好。”
陆郑氏稍稍松了半口气,赶紧安慰:“这新婚嫁娶的,少不得磕磕碰碰,日子是要长久过,一时半会儿的不妨事,你跟阿婆说,阿婆帮你想办法。”
林蓉贝齿紧紧咬着唇瓣忍住笑意,眼眶子略发红,语气更低落了些:“阿婆……昨晚相公回来后,敦……敦伦的时候,他……他尝试了许久,只觉得疼,后头……后头竟然……”
“!!!”陆郑氏彻底傻眼了,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她咽了咽口水,艰难问,“竟然如何?”
林蓉脸红得比那烧着的柴火都不差什么了,差点憋得喘不过气来才成这模样,因此说话大喘气就更叫人觉得她紧张害怕:“昨夜相公试了良久……也,也没能敦伦,没有帕子给阿婆……都是我的错!”
说着林蓉眼泪就落下来了,妈呀,她想着自己不容易哭出来,劲儿使打发了,掐胳膊掐狠了。
流着泪,林蓉还安慰自己,疼就疼吧,一会儿还有用呢。
陆郑氏闻言天都要塌了一般,身子晃了晃。
林蓉赶紧扶住她:“阿婆,阿婆您别吓我,肯定是我的问题,咱们给相公纳个婢子试试看,说不准就好了呢。”
陆郑氏眼前一阵阵发晕,要是纳妾能好,纳也就纳了,可对着自家娘子这么好看的都不行……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个闭月羞花去?总不能迎个瓦舍里的行首回来吧?
且不说行首愿不愿意,且不说新妇刚进门就纳妾会不会叫人说嘴,这迎个贱妾进门,是要叫人笑话的!再说……若到时候还不行,陆家的脸,成材的后半辈子就都完了。
不行,还是得赶紧先找大夫替他看看!陆郑氏也没有用新妇朝食的心思了,赶忙转身就往外走。
“我这就去请大夫,就说你阿翁昨天累病了,你先去叫成材起来。”
林蓉应下来,等陆郑氏出门儿后,才轻笑出声。随即又有点愧疚,陆家老两口对她挺好的,若不是驯服不了陆成材,后头的事儿不好办,林蓉真不愿意叫老两口着急上火。
等会儿大夫来了,她偷偷问大夫要些补身子的药膳,先尽全力好好伺候翁婆吧,只要陆成材不想着继续闹腾,她保证陆成材的‘病’很快就好。
这时陆成材还不知道自己病了,许是翻身的时候碰到了痛处,他才刚刚哼唧着醒过来。
春末天已经亮的不算晚了,看到外头天光放亮,陆成材回想起昨晚发生的叫他匪夷所思的事情,咬着后槽牙,眼神也跟着亮起来了。
林家悍妇!你给我等着,不收拾你个柳绿花红,我陆成材名字倒过来写!
第6章 他对驯兽大师一无所知
陆郑氏叫阿飞去请大夫的时候,还恍惚着寻思,自己是不是有点乌鸦嘴的潜质,昨天给儿涂粉的时候,还想着大郎可千万别叫人当成了银样镴枪头。
没想到别人没误会,可她儿真就是!整个府城都数得上的俊俏郎君竟然是个面子货……陆郑氏恨不能倒退回昨日,给自己两个嘴巴,她不该乱说话的。
心里挂记着事儿,回到正房堂屋里时,陆郑氏脸色就有点苍白。
陆有福知道娘子对儿媳妇很满意,自然没想到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还以为是自个儿昨晚将娘子折腾狠了,叫她短些精神。
陆有福心疼之余,暗戳戳骄傲,虽然他都快做阿爷了,到底底子好,雄风不减当年。
结果陆郑氏一开口,陆有福就把茶杯摔了。
“大郎他……他不举……”话说出口,陆郑氏眼泪就下来了。
好家伙,真真是好家伙,他雄风不减,他儿子不行……陆有福煎熬着寻思,要是非得选一个,他倒是宁愿自己不行了。
“可确认吗?”陆有福皱着眉低声问。
陆郑氏点头:“阿蓉都哭了,还把错都揽到了自个儿身上,说是要给大郎纳妾试试。新妇入门,若不是实在无法,谁会提这样的事。”
陆有福满脸愁绪点点头,儿媳妇是个好的没跑了,可……怎么就是他儿子不好了呢?
陆家本就子嗣艰难,大多时候都是一脉单传,所以陆有福丝毫没有怀疑林蓉在说谎,刚刚那么问,不过是心存侥幸。
夫妇俩苦着脸等着奴仆把大夫请来,至于客栈那边,陆有福也没心思管,暂且交给了奴仆里跟着陆家最久的陆大去处理。
林蓉这头,即便陆家估计没人有心思用朝食,她还是快速将胡萝卜鸡蛋饼煎好,叫阿飞给正屋端过去,这才揉红眼睛回卧房。
她刚到门口,陆成材就带着要报仇雪恨的表情冲出来了。
看见林蓉,陆成材表情一僵,下意识就是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要干嘛?”陆成材干巴巴地问。
即便是要收拾这悍妇,人和动物一样,还疼着总归记打,想起昨晚林蓉打人熟练的姿势,陆成材头皮就有点发麻。
林蓉低眉垂目,姿态柔婉,声音也很温柔:“相公醒了?翁婆请了大夫,请你过去一趟呢。”
陆成材诧异地挑眉:“你还真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莫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在相公眼里,我是恶人,狠妇,悍妇,竟然全然无可取之处吗?”林蓉重复掐在自己刚才掐过的地方,眼眶通红,清澈的杏眸罩上一层雾气,显得可怜极了。
陆成材见林蓉示弱,那点害怕也消了,他本就是个随心所欲的郎君,从小到大又被爹娘宠着,并不是那种打了就会听话的。
稍定下心神来,甭管是害怕还是疼痛都变成了怒气,他冷哼出声:“你也不看看自个儿都做了些什么?还指望着我能对你有好印象?做梦!”
梦都没有做这么美的!一定要和离!不,是他要休了这个敢打相公的悍妇!
林蓉垂着眸子,长长睫毛耷拉下来,在脸上覆盖下扇形阴影,显得特别难过。
陆成材正疑惑这悍妇昨晚和今日完全两幅面孔是不是见了鬼呢,阿飞就跑着过来了。
“郎君,娘子,老夫人和老爷催您二位赶紧过去呢,阿杨已经把大夫请回来了。”
陆成材没多想,冷哼着扬起俊俏脸儿,率先走在了前头。
林蓉看着他走路的姿势,想起自己昨天刻意抽过的地方,轻抿樱唇忍住笑意,温婉跟在陆成材后头,急匆匆去了正房。
一见陆成材黑着脸进门,陆有福夫妇心窝子就拔凉,看看他那走路的姿势,略有些瘸拐不说,仿佛还刻意叉着步子走路,莫不是伤到了家雀???
“大郎,你来,快坐下让大夫看看……”陆郑氏红着眼眶子上前扶陆成材。
陆成材摆摆手咬着牙坐下,那悍妇昨天不但抽他,还往前天挨棍子的地方抽,连后腿根儿都蹭着些。
他走路时,一使劲就疼,只能别着劲儿挪动,别说君子走动雅静如清风了,保持端正姿态都难!
伤肯定是没有大伤的,可他这面子是稀碎,这才是比较重要的!
“不急着看大夫!爹娘,你们这是给儿挑的什么娘子,她昨晚竟然拿软封抽儿!抽得儿满地打滚,从小到大儿都没挨过这样的打!这样的悍妇如何能娶,多过两年,说不准你们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儿要休了她!”陆成材见林蓉进门,带着那么点子撒娇的劲儿恶狠狠道。
陆有福:“……”
陆郑氏:“……”
夫妇两个看见站在门口震惊到差点摔了的儿媳,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有数了,年轻郎君都要面子,如何肯承认自己不举,只能将错推到别人身上去。
虽说是自己的儿,心里能理解,到底是不认同的。儿媳妇如今看来再好不过了,又是老天爷认定的有福之人,如何能因为儿子几句话便在新妇进门第一日就休了她。
且不说能不能护住面子,若真这么做了,那叫林蓉还活不活?若她性子贞烈些,说不准扭头就能吊死在他们家门口。
于私,他们都挺喜欢这个儿媳妇,自然舍不得叫她受这么大的委屈,于公,人言可畏,他们要在颍州府过活,还开着客栈,若真相传出去,他们都不定能在颍州府继续生活下去。
要知道林秀才虽然是躺了,他那么多学生还都站着呢。
陆郑氏尽量温柔地劝:“讳疾忌医要不得,新妇柔婉贤惠,还主动要提及给你纳妾,怎么可能会打你呢,不许胡说八道。”
陆成材:纳妾??那悍妇?他用昨晚他挨的打发誓,这悍妇要是会给他纳妾,他用头走路!
见爹娘面上都是不信的表情,陆成材拍着桌子站起来,声音大了几分:“爹,娘,儿虽不成器,但儿何曾拿这种伤及性命的事情说过谎!”
陆有福和陆郑氏想了想,没面子对正值壮年在外头呼朋唤友的小郎君来说,等同于人道毁灭,想想汉时无颜过江东的霸王……这也算是伤及性命吧?
“好了,不许再胡闹……”
陆成材见他娘有息事宁人的打算,气得鼻子都要歪了,指着林蓉委屈道:“不若娘问问这新妇,她昨晚是不是打儿了?儿昨晚叫得那么惨,你们都没听见吗?”
陆郑氏去看林蓉,林蓉红着眼眶走进门,声音低低的:“相公说的是,我昨晚,昨晚……打他了,求翁婆罚我吧,都是我的错。”
“爹娘你们看!她都承认了!儿现在还浑身都疼呢!”陆成材立刻便嚷嚷出来。
陆郑氏还有些不信,倒是陆有福信了。挨娘子打这样的事情也算是没面子,儿子这个嚷嚷法儿,说不准真……逼着媳妇儿打他了,好遮掩别的。
“劳烦大夫替大郎仔细看看……那方面,身上的伤,也劳您一并给开药,到时候还要拜托您,只说大郎摔伤了便是,我定有厚谢!”陆有福认真对着花白胡子的老大夫拱手道。
大夫挥挥手:“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陆翁还不放心我?叫大郎跟我进厢房吧。”
若陆成材知道自家爹娘的想法,说不准真要气出点什么毛病来,但他不知道,得意看了林蓉一眼,跟着大夫出去的时候才有功夫想,那方面?哪方面?
没过多会儿大夫过来了,脸色颇有几分无奈:“我说陆翁,你这是消遣我不成?大郎除了被棍子打过几下,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再没半点别的毛病,你这也就是请我来早了,明天肿都消下去了。”
陆有福皱着眉凑近大夫,低声问:“果然如此?可,可大郎他,他无法圆房,怎么都……不行。”
大夫有些诧异:“不能吧?阳虚之人老翁我见过不少,脉象总能看出一二,你家大郎被养得身子骨很不错,真是没摸出脉象来,也有可能是我医术不精,不若请专治阳虚的大夫再来看看?”
陆有福听了大夫这话有些发愁,要真是请那样的大夫过来,大家不就都知道了吗?到时候大郎可怎么见人呢。
陆成材发现身上完好无痕,黑着脸一进门,耳朵尖,听见大夫和他爹的话,差点没吐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