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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牢狱结界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她若想走即刻就能离开,但她现在不想了。
  家人魂魄遗失,父亲尸首不见,她确认这与三圣阁脱不了干系。
  那年,因魏轼卿入魔,西华全族被屠。可尸体中唯独没有她父亲华之桑的遗体。
  而她被三圣阁封在西华谷里,遭受严刑拷打,夜夜流血不止,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所有人,都轮番逼她要一样东西。
  千魔杖。
  可她没有。
  她什么也不知道。
  “没有千魔杖,那神华灵珠呢?那是南安上神亲自传授予你们祖先的,你父亲怎会没有!”
  “我……不知……道。”
  “不知道?哼!死女人!不是说华之桑那老东西最疼爱你了,你怎会不知道?!”
  这三圣阁人人都想要的千魔杖,华冶到如今都不知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趋之若鹜,他们为之疯狂的千魔杖到底是什么。
  华冶正陷入沉思,身旁昏昏欲睡的华念一拱一拱得往她怀里钻。
  华冶轻轻推开他。
  “抱抱,娘亲抱抱我~”华念带着哭腔,软糯的奶音颤抖着,华冶俯视一瞧,发现这团子已经睡着了。
  该是梦里见到他阿娘了罢。
  到底是个孩子。
  华念死死搂着她不撒手,华冶却并不想理会。
  她生前就是活得太善良了才会死得那样惨。
  孤儿遗失她帮忙找,贫苦人家她赠予银两,她是人人说心善活菩萨的西华六姑娘。
  可结果,正是因她救了眼残的少年最后才害的整个西华覆灭。
  她复活,决心不愿再与旁人有任何瓜葛。
  即便她现在算不得真正的活人,但她有活人的灵魂。
  这既是人的优点也是缺点,更是人的软肋。
  一旦之间有了牵连,三生三世也躲不掉了。
  她正深谙其中要害,才决心不与那人纠缠。
  即便他是她最恨的人。
  “娘!阿娘!救我!”忽然华念在怀中大哭。
  华冶那颗不再跳动的心,忽得刺痛。
  她仿佛看见小外甥仓皇得在大火里失声尖叫,苦苦呼唤母亲。
  但是没人救他。
  那时,他要是看到被钉在神华殿上惨死的娘亲,该是多么害怕和绝望。
  如果是平常人,看到团子这样无助总会心生不忍,可是人情味这种东西,于她而言,早就没了。
  死去的人复活,可是心如死灰后,一切都燃尽了。
  她的复活,只有复仇和寻找真相。
  旁的人,皆与她无关。
  牢狱内月色凄清,映得华冶雪白的脸熠熠生辉。
  她缓缓阖目,三千发丝垂落肩头。又微微扬起头,白细的脖子展露无遗,锁骨精致似蝶,弧度优美。
  寂静的牢狱里唯有梅香幽幽。
  她阖目却是头脑清晰着,时辰刚一过子时,忽得天灵盖响起一唢呐声,声音破啸般穿透她的身子,华冶心中大惊还未起身,人已经仰倒。
  比死亡还可怕的地方,是什么?
  是地狱,是无尽的下堕。
  华冶再次回到地狱。
  她看见头顶和脚下的黑暗四分五裂,火焰自周身喷溅而出。
  她看见在死寂的修罗场里恶鬼掉入岩浆,惨叫凄厉如同是掉入滚油蒸溅的肉.体,魂体爆裂化为飞烟。
  她看见自己被扯入了一个漩涡,漩涡里她的脚下,无数厉鬼踩着白骨向她爬来妄图将她拽下。
  耳边阴恻恻的狞笑,一声声叩击着她的心房。尖锐的指甲穿破她的皮囊,森森鬼齿咀嚼着鲜血淋漓的骨肉。
  可她只能站在原地,逃脱不开,挣脱不得。
  唢呐声再次破啸而来。尔后,所有的景象全部消失。
  但她知道方才不是幻象,是她的不久的未来,是她的结果。
  继续下堕,华冶感觉身子轻飘飘得,意识渐渐消失似是永远昏睡不再醒来。
  在华冶倒地前,黑影一闪,有一只大手从后腰接住了她。
  “今日是你的头七,你倒是给忘了,应该听话在棺材好好休息。”语气喑哑,疼惜又怜爱。
  红纱衣裹覆下的凹凸有致,与骨架纤细的身子相得益彰,他沉寂许久的欲.意在肌肤接触时,像喷焰一样轰得炸开。
  重觎撩起华冶额间被虚热濡湿的发丝,克制着自己,虔诚又认真得细细吻着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鼻子。
  在她脸上设下封印后,华冶紧蹙的眉头才微微松开。
  她身子寒气逼人,额头却是大滴大滴冒着冷汗。
  黏腻的汗液混着梅香,他埋在她的肩窝处轻嗅着似是沉醉。他伸出拇指摩挲着华冶的锁骨,茧子落在滑腻肌肤上爱不释手。重觎的手指修长,指腹生茧,旁人一瞧便知是常用匕首或是用刀所形成。
  拇指处的板戒在昏暗的牢狱,光彩夺目。板戒中央嵌一颗赤红圆润的宝石,只一瞬,宝石变成一颗魔眼,魔眼内瞳仁细长,在暗夜里一眨一眨正散发幽光。
  方才这一不小的动静惊醒还在酣睡中的华念。
  华念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到面前的黑影似是不可置信,呆呆得揉了两下看清后才慌忙起身。
  “爹爹?您怎么来了?您不说——”
  重觎点头,顾不得回答华念的问题,更顾不得回避他。他单手扶华冶她的头,另一只手轻覆在华冶的眼睛上,俯首吻了下去。
  他知道华冶是不会醒来的,可他还是害怕她看到自己的样子。
  害怕她看到的是阴郁杀伐的重觎魔尊,而不是那个清冷寡淡的魏轼卿。
  重觎强忍住舌.头的侵.略,只是按捺着自己汹涌的欲.意,两唇相.贴只轻轻渡气给她。
  渡气时,他撩眼瞧向一旁的华念,华念正瞪大眼睛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直勾勾盯着他们。
  “爹爹,你对娘亲做什么呢?”好奇的华念问的直白。
  面对亲儿子的疑问,重觎竟是老脸不红,面无表情得将他的头掰向一侧。
  “背过去,闭眼,不准看。”
  华念自小谨听重觎教诲,老老实实转身闭上眼睛。
  “更不准学。”
  华念委屈了。
  凭什么不能学,爹爹不让自己与娘亲相认,他亲娘亲却不让他做,真是过分!
  华念嘟囔着,听着身后无声,再转过头去,发现没有人影,爹爹带着娘亲早就走了。
  华念小嘴一抿,更是委屈得不行。
  ——
  百年前。
  骤雨初歇,林中淅淅沥沥的雨声悄然消失。清润舒适的空气掺着泥土的气息,料峭中又新生春漾。
  红川河下的净尘庄是西华派采购的地方,这里的农民傍水而栖,靠着水运和买卖赚得也算小有富足,西华派便与之往来交易,由此更是富饶。
  红川河既是西华谷的母亲河,也是红娘河。春日初雨是缔结姻缘的好日子,少男少女们都在河边嬉戏,女儿家捧着自己折好的红娘舟,放在河边许愿,求个好姻缘。
  红川河旁,唯独一个美艳的姑娘捧着汤婆子,在人群外伸长了脖子往河边瞧。
  十五岁的华冶挽着四姐华清竹,她一只手捧着汤婆子,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嘴里塞得满满得,口齿不清道:“红川河真这么灵验吗?四姐,要不我们也求个姻缘吧。”
  大姐华茵茵笑她:“傻丫头,你急什么?”
  “不急啊,我试试嘛。”
  她微圆的脸蛋带着些娇憨气,眼尾上翘带勾子,笑起来眼睛似是弯勾明月,眸若星河。
  华茵茵此次来挑选采购用品,她嘱咐好两位妹妹便先离开。华冶没了大姐的看照,立即撒欢,拉着华清竹到处走。
  净尘庄常见华茵茵,而华冶自幼身体不好,她难得出门就助人行善,因此声名在外,但真正见过她样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她这次一上街,便引起了庄民的纷纷侧目。
  艳羡声与惊叹声不绝于耳。
  “这西华老六当真是清丽绝俗,啧啧啧,瞧瞧这巴掌小脸,活这么大年纪,还是真没见过这等容貌的女子。”
  “等嫁了人,姑娘的稚气褪去,定是风情娆色。”
  “嘿,别说,这四姑娘与六姑娘既是姐妹,怎么容貌相差甚远。俺见过那个老五,是个俊美非凡雌雄莫辨的哥儿,怎么这老四长得这样……”渔民正挠头想着词,一旁的摆摊的老妪听了,冲着这些男人啐了一口,“呸!人家未出阁的姑娘,你们这群臭鱼烂虾跟在后面嚼舌根子。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个女人一样,背着小姑娘拿人家相貌说事,要不要脸?!”
  华之桑虽为仙派之首,但西华与凡人相处秉着一视同仁,与这周围的村民们就如同街坊邻里那般,故此一些粗鄙渔夫倒也斗胆敢拿华家姑娘逗乐。
  只是这些话还是进了华清竹的耳朵里。
  她的小脸煞白,紧抿着唇垂眸不出声,又抬眼看向一旁在与摊主聊天神采奕奕的华冶,眸色忽暗失了神。
  转眼抬头,方才还在眼前咯咯直笑的华冶却不见了踪影。
  人群窜动,纤细瘦弱的华冶没站稳,便被人流带去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