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下葬前，吴桂珍为她换装敛衣裳，却意外发现尸体竟然有六个手指，就是俗称的六指。而杜晓燕的手跟常人无异，她因此断定那具年轻女人的尸首并不是你母亲。”
贺连祁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让赵零夏震惊得如遭雷击。
“因为打捞尸体时劳动了不少人，求人帮忙总要付出代价的。吴桂珍本就跟杜晓燕不和，再加上心疼钱，便没有声张，而是悄悄把这事跟郑金花说了。两人商量一番后，趁赵勇还病着，草草的给死者换好衣裳便叫人给装进了棺材里。”
“赵勇强撑病体爬起来后已经封棺了，他也没有起疑，就这样，那具不知名的尸体就被当成杜晓燕给下葬了。”
贺连祁说完，屋子里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寂。
没有人会想到，当年还有这样一桩秘闻，那赵零夏的生母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贺连祁。
“鉴于这么多年杜晓燕一直没有踪迹，可以判断她确实葬身在洪水中，但——也不排除她还活着。”
最后一句话，没有人会信。
若是杜晓燕还活着，又怎么会十五年都不回来。
最大的可能就是她的尸身被那场洪水冲去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
赵零夏的眼睛慢慢湿润。
就算她对生母的记忆非常稀薄，可是来自于母亲的温暖却始终都在。
而如今，他们却告诉她，自家坟茔里埋葬的只是个陌生女人，生母的遗骸却十几年不知所踪。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
还叫她给遇见了。
赵零夏身子晃了晃，贺连祁下意识伸手，却在看见江薇扶住她时不着痕迹的收回。
“因为这件事过去的时间太长，并且吴桂珍这样做并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条例，所以警方也没办法追究她的责任，这件事……”
就算知道会惹小丫头伤心，贺连祁还是不得不说。
赵零夏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沉静，只怔愣了一会儿便站直了身体。
“我知道了，这事麻烦你和李猛大哥了，找时间我会亲自跟他道谢。”
说完，也不管贺连祁是否离开，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转身进了屋。
江薇看了眼她落寞的背影，歉意的跟贺连祁说了句对不起。
“这事太过突然，大妮儿一时接受不了，小贺你别介意啊。”
贺连祁掩下眸底的心疼，“江姨客气了，她的心情我能理解。”
赵零夏回了屋子衣服都没脱就钻进了被窝，蒙着头躺不知道想什么。
江薇送走了贺连祁折身进屋，看见她这样悄悄叹了口气，想要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隔着被子抱住她，“都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江薇醒来的时候竟发现身旁的被窝已经凉了，惊慌的爬起来跑出门，才看见赵零夏已经做好了早饭正往桌子上摆。
“大妮儿你这是？”
“睡不着就起来做早餐了，叫大舅他们起来吃饭吧。”
江薇见赵零夏神色与往常没什么不同，便放下心来了。
因为明天就要开学了，吃过早饭，赵零夏说要出去买点东西。
江薇有些不放心想叫儿子跟着，赵零夏却拒绝了。
“妈我没事，这么多年什么都不知道不也过来了吗，您放心好了。倒是该找个时间把那个女人的坟起出来，既不是咱们赵家的人，也不合适跟我爸合葬在一起。”
江薇眼睛里有一瞬的光彩划过，“这些事都交给我吧，等清明时我回去办。”
等赵零夏走了，她回了屋子，从箱子里翻出赵勇生前的唯一一张照片，纤细的手指在上边摩挲着。
“勇哥，我终于有机会在百年后跟你合葬在一起了。”
这些，赵零夏全都不知道。
说去买东西不过是借口而已，她去的地方，是医院。
因为出来的早，医院里的人还很少，她脚步熟练的找到吴桂珍的病房。
病房里只有吴桂珍一个，赵成和郑金花都不在，可能是去买早饭了。
吴桂珍早就醒了，看见她脸立刻黑了下来。
“你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赵零夏却置若罔闻，面色淡淡的站到她的病床前。
吴桂珍警惕的看着她，突然想到什么，咧着一口黄牙笑了起来。
“你是为你生母的事来的？”
吴桂珍的笑容有些狰狞，身子前倾往她面前凑了凑。
“给一个不认识的人烧香磕头十五年，滋味怎么样？她杜晓燕不是能耐吗，活着的时候整天跟我对着来，最后怎么样，我让她连祖坟都进不了，只能做个孤魂野鬼没有后人照顾。”
赵零夏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脑子里闪过的全是前世被奶奶跟二婶毒打的画面。
吴桂珍见她不说话更来劲了，“老天爷是向着我的，得罪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赵零夏，你忤逆不孝，早晚你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你用别人的遗体充当自己儿媳妇时，有想过你的儿子吗？”
赵零夏终于开口。
她不想问奶奶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成亲孙女，只想知道，爸爸在奶奶眼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昨晚她想了很多，许多以前想不通的事情都想通了，却只有这一件令赵零夏百思不得其解。
爸爸和二叔都是奶奶的孩子，却从没见奶奶对爸爸有一个好脸色。
盘剥着爸爸贴补二叔一家不说，儿媳妇生死未卜，她却认下一具假尸首欺骗儿子，这是一个母亲能做出的事吗？
她做这些的时候，究竟把父亲放在什么位置？
吴桂珍盯着她冷笑着道：“大的帮小的，谁家不是这样？怎么，你是替你那个死鬼老爹找我打抱不平来了？我告诉你，他是我儿子，我让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你不满意也没办法。”
赵零夏看着病床上那张布满褶皱却依旧张狂的脸，心里的凉意一阵阵上涌。
想到不管父亲生前还是死后，他这个亲妈都没见一点心疼和伤心。
天下间真有这样的母亲吗？
“他是你儿子，却不是你的奴隶。你说老天爷想着你，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父亲还活着，你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零夏丝毫不在意吴桂珍浑浊的双眸里射出来的暗芒，执意把自己的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