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离恨顿了顿:“我跟她不是……算了,她不知道。”
“那你千万别让她知道。”月郎道,“但凡是长得美貌、温柔多情的姑娘,就算再不世俗,也肯定会忌惮。一旦她忌惮你,情就淡了。”
贺离恨不爱听这话,皱眉道:“不会的。”
“你没有经验,你越是吊着她,她才会一直惦记着你,若是对她掏心掏肺了,她反而将你看得很轻。”月郎嘱咐劝告了一阵子,收拾好衣衫系了带子,发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了,又道了句歉。
贺离恨递给他喝药,他不太肯,只说:“我听候掌柜娘子的处置,若是她要我死才解恨,我就当是随妻主而去了。”
贺离恨不善言辞,更不知道怎么劝他,便起身去开门。他一打开门,贴在门上听墙角的胡掌柜立刻尴尬地直起腰,假装扇风似的走开,口中嘟囔着:“我可是帮梅先生听听你们有没有说她坏话的……”
反而是梅问情闲来无事,坐到楼下跟别人赌了两把。贺离恨过去,她便将赢来的金银玩物一股脑地扔给他,众位输了钱的娘子怒气冲冲地看过来,眼睛都要冒红光了。
这要不是在胡掌柜的店里,她们几乎都有动手的意思。
而梅问情仿佛还浑然不觉,她当着众人的面,把钱全数给了他,还一把搂住贺郎的腰,掌心顺着他的脊背一路摸上来,顺毛似的捋了捋:“有什么可生气的,我都是逗你玩呢,你是我唯一一个好弟弟,我赢的钱全给你赔罪。”
她声调温柔,就算是戏弄挑逗,也太过暧昧了些。贺离恨遭不住她的糖衣炮弹、调情把戏,他冷着的脸一下子就绷不住了,耳根红得快要滴血:“你给我正经一点。”
梅问情往他唇上啄了一下,见到对方惊诧慌乱的视线,忍不住笑出声,低语道:“你可太难伺候了,我这不是为了哄你才下场的么?把这些金子融了,给你打个莲花金冠,差不多能够。”
贺离恨再三克制,差一点就被蛊惑诱导,踩进她的陷阱里了。他呼出一口气,抬眼望向梅问情身后虎视眈眈的众位娘子。
这群江湖行路人可不太讲究,从没有愿赌服输这一说,就在她们拎起家伙面露不善之时,贺离恨抽出一只手,将蛇刀拍在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砰”地一声。
众人的脸色一僵,虽然已被幻术洗去了记忆,但对于贺离恨的畏惧却还残留在意识里,她们慢吞吞地坐了回去,勉强摆出笑脸,心中则或多或少都想着——可恶,这个吃软饭的女人!
在此之后,不断有人来客栈邀请梅问情上赌桌,她总是微笑着答应,在短短三日之内,威名传遍晋阳所通的其他五道。贺郎每次只是立在桌旁观看,他虽不喜欢赌,但看到梅问情觉得有趣,心中莫名也高兴起来。
三日后,接替胡掌柜看店的人马到了,狐仙儿便跟两人结为同路,一起前往许州城。梅问情跟胡掌柜商量了三日,将她的请求答应下来。
梅问情吹起纸人,让纸人姑娘刚牵上马,栓上马车,回头就看见胡掌柜往她的车里扶进去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问:“谁啊?”
胡掌柜面露犹豫,小声道:“月郎。”
“哎呀,我怎么记得某人说,不过就是个男宠,没什么情意……”
“我的亲娘,小声点。”狐仙儿连忙道,“我这德行你也不是不知道,没了男人我想得慌。这不是……老熟人了嘛,卖给谁不是卖,卖我一人怎么了?他还欠我的呢,我睡他几次就当还债了,这有什么……”
梅问情含笑点头。
胡掌柜挂不住面子,抬眼望着天空,安慰自己似的重复道:“哪个女人不好色,常事,都是常事。”
胡掌柜声势浩大,家底殷实,两辆富贵马车还不够,又雇了一路江湖人护送,路上的劫匪响马看见这队伍,都不敢动手,而过路的小妖闻见狐仙儿的味道,也会退避三舍让出道来,所以这一路走下去,倒比他们两人安全清净,无波无澜。
只是有一样不好。
天刚刚擦黑,估摸明日就能见到许州城的城门。
梅问情照例给贺郎把脉,对方的大部分经脉仍是损坏的,但由鬼气转化的灵力已经能够自如地在小片区域游走,这样他用刀动武、或者是用些小术法都不碍事,在人间足够当个忽悠人的世外高人。
她刚刚收回手,旁边不远不近的马车里陡然传来渐高的声响,是胡掌柜跟月郎那边。
月郎看起来柔弱,动静还不小。这胡掌柜也是,真是一个没人管教的野狐狸,日头刚刚沉下去,就把小郎君抱进被窝里了,也不分场合。
梅问情漫不经心地想着,她的手指还放在贺郎的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圈:“就这个次数,到时候正事没办,这头狐狸可别弄出孩子来。”
贺离恨看了她一眼,道:“凭月郎自己怎么会有事,除非是胡掌柜想要子嗣。”
要是交合时女方对男方没有半点情意,或是完全不想繁衍后嗣,在做这事的过程中就不会产生卵子跟男方结合,自然无法受孕,这也是月郎至今没有孩子的原因。
哪怕嘴硬,真情实意有时候也是抵挡不住、掩饰不了的,而再多花言巧语,要是女人连个孩子都不给你,总会让儿郎心中郁结、惴惴不安。
“子嗣?小孩儿是全天下最麻烦的东西。”梅问情懒懒地道,她转了转手腕,揽过他的腰,靠在马车内壁上,“既不乖巧,也不听话,更不可爱,我只要贺郎你这个宝贝就行了。”
贺离恨抬眸注视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才道:“知道了。”
梅问情握住他的手,捏捏指尖,语气带笑:“我这么哄着你,也不知道说两句好话,你知道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第19章 .鼓童“我果然很讨厌小孩。”……
贺离恨却道:“明知故问。”
说罢就起身撩起车帘,去外面透气了。梅问情一个人留在车里犯困,努力睁着眼,用不太有精神的脑子琢磨这人到底又怎么了。
她受重重禁制所限,容易困倦,而贺离恨在昏暗处又看不清东西,所以去坐到了纸人那边,起码车驾的两侧都悬挂着风吹不灭的纸灯笼。
傍晚时分,残阳已经落下。车马旁的纸灯笼发出盈盈暖光,时值春末夏初,夜风算不上寒冷。
纸人姑娘只顾着驾车,对身边坐了谁没有反应。它的眼珠不能转动,所以在看路时只能移动脖子,虽然生得娇俏,但看起来十分古怪。
贺离恨是亲眼见到梅问情做纸人的,他将修真界诸多门派历数过去,没几个能对得上号的,其中最为著名的清异门倒是精于杂学、通晓异术,但比起道门正宗来说,那只是个二流门派。
她会是清异门的弟子么?不,那身禁制可怕极了……何况就算是把清异门的门主请来,也不会她那手出神入化的拘神术。
贺离恨得不出结论,跟着纸人吹了一道的风,许久后旁边马车的叫声才弱下来,月郎的声音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地传进耳朵里,又是求饶又是埋怨,娇得不得了。
他面无表情地借着光做刀鞘,心中忍不住又想到梅问情说的那些话。
不想要孩子就不想要,我又没说想要。
等伤养好了,我自回我的地方去,也不用这么暗示我……
他一不留神,小刀没削掉木屑,在指腹上划开道口子,血迹渗进木头里。贺离恨盯着手上的血,闷得喘不过气来,喃喃道:“我跟她较什么劲。”
她什么样的脾气,第一天不就知道了?梅问情随心所欲,但做事还算负责,她这么多年没有儿女,可见是真不想要、真不喜欢,和对象是谁理应无关。
他这么一想,心里松快了些,刚要伸手擦血,那条魔蛇却暗暗地爬出来,舔舐着他指腹上的血痕。
贺离恨任由它舔,道:“你知不知道她什么来历?”
魔蛇摇了摇头,漆黑的小脑袋趴在他手上,吐了下信子。
“天生魔物也不知道,白养你了。”贺离恨伸手点了点它的脑袋瓜,低叹一声,“你说她会不会愿意跟我走,离开人间,回到修真界去?”
魔蛇只是望着他,并不表态。
贺离恨很快便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敌对众多,修真界关于他的传言又很多很乱,要是她去了,危险之高难以想象,贺少侠能跟她暧昧不清,但修真界的贺魔尊却不能,她会变成他的软肋,拿在手中,就能致人死地。
后半夜时,贺离恨回到了马车里。他脱下外衣散了散凉意,然后把梅问情压在身下的软毯一点点挪出来,重新盖到她身上。
女人的睡姿很是文雅,也几乎没有声音,只是有时会把盖的盖子薄被弄乱。贺离恨把她的手臂放回毯子里,刚想把两侧收挂起来的木板放下来铺自己那一半,就被拽住了袖子。
梅问情没太睡醒,但这人的力气不小,把贺离恨拉到身边,稍微动了动,埋进温暖怀中,枕着他的腿。
贺离恨无可奈何,将她滑下来的头发绕到耳后,轻轻拢到一起,坐在旁边看着她。
他将手悄悄地放在她指间,穿插着交握了一会儿。
明明发乎情、止乎礼,贺离恨却仍然觉得好似犯了什么错,心中擂鼓般地慌乱,又慢吞吞地分开手,闭目静静地听着她的呼吸。
一夜无眠。
————
“到了到了,看见许州城城门前的旗了!”
随行的江湖人们指着不远处的黑红城旗,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她们这些日因为重金才接了这活儿,又因为种种怪异传说而心惊胆战,此刻终于将担子放下了。
胡掌柜也掀开车帘子扫了一眼,她抬臂扶月郎起身:“到了。”
月郎昨夜伺候她久了,腰酸体软,偎在狐仙儿怀里睡了好一会儿。从前他还表现得温顺可怜,现在交了底,一旦小郎君渴求温存之意得到了满足,他反而不冷不热,没什么笑模样,默默地道:“我服侍你把衣裳穿了。”
他心细手稳,在胡掌柜这活一天,就尽心一天,内衫、腰带、下裙、丝绦,都收拾得妥妥帖帖。月郎半跪下来给她穿鞋,听到她问:“你是不是累了,进了城去睡吧。”
月郎没出声,撑着身子洗了手,伺候完洗漱,又拿起篦子为她梳头,把银簪子插进发髻里时,胡掌柜冷不丁地又道:“你从前给你妻主也是这么服侍的?”
月郎看着镜中的她:“月奴对每一个同榻的娘子都这么服侍。”
胡掌柜因为他连张笑脸都不给,所以故意找茬,没想到这小郎君嘴也很硬,张口就狠狠恶心了她一把,狐仙儿点上烟斗,冷笑一声,攥过他的手腕低头道:“我不嫌你脏,你还真当自己干净?我看你——”
话没说完,月郎就陡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捂着嘴犯恶心,竟没撑住倒了下去。胡掌柜接住了他,骂也不是,不骂也有点儿怪,只得先把人送到梅问情那边去,她去给随行的江湖人士们分发金银。
将雇来的那些人打发走了之后,胡掌柜过来一问,看见梅问情垫着一块帕子给月郎把脉,神情很是淡然。
她放心许多,拿起车内的一杯茶解渴,边问:“怎么样了?”
“他有了。”
“噗——咳咳咳。”
胡掌柜被茶水呛得咳嗽,瞪大那双狐狸眼:“谁有了?有什么了?啥时候有的?”
梅问情语气飘忽:“啊,一个半月了,你觉得是什么时候有的?”
“我怎么知道哪个傻老娘们让男宠生孩子?”胡掌柜震惊不已。
梅问情看着她,目光很是怜悯。
狐仙儿抓了抓本就没簪好的头发,持续难以置信:“那我是不是得把人送回去啊?不是,那孩子他娘是谁啊?这大海捞针怎么找啊?”
梅问情叹了口气,担忧不仅成真,最大的问题是这娘们还是个傻子,她道:“小郎君揣了一肚子狐狸崽儿,我也纳闷孩子他娘是谁,要不你劝他把这窝小狐狸崽儿堕了吧,又不养,是不是?”
“我——”胡掌柜当场愣住,“我的?”
梅问情一本正经地道:“用我的医术担保。”
胡掌柜看向贺离恨:“她这一身医术千金难求?”
贺小郎君迟疑片刻:“……不值几个钱。”
“你少胳膊肘往外拐,”梅问情将月郎交给贺离恨,“你来照顾,我跟胡掌柜看看许州城门。”
她拍了拍纸人肩膀,纸人姑娘便将车马停到就近的地方,并没有太过接近许州城。她拉着魂不守舍的狐仙儿找了个高处,看着许州城进出的人群。
“看出什么没有?”胡掌柜脑袋嗡嗡的,失去了判断力,只得发问。
“只进不出啊。”梅问情眺望过去,“你看到门口那个鼓没有?”
“鼓?”
胡掌柜循着她的指引看去,见到许州城城门底下放着一面红漆大鼓,有一个浑身蒙的严严实实的姑娘拎着鼓槌,进人的时候,大多数她都会敲一下鼓,每当过去一个人,旁边就会有人在纸上记着什么。
观察良久,她只有寥寥数人经过时没有敲这面鼓。
“她是在数什么东西么?”胡掌柜推测。
“赶路的运货行商都知道此地危险,可在重赏之下,许州城主办得天人大会还是吸引来不少不怕死的人士。”
胡掌柜扭头看了她一眼,心说你不就是其中之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