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楚枫默默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再多喝点,睡一觉就好了。”
“将军,你怎么能这么做?”
程垚不可置信,怎么也没想到祁楚枫会在茶里面下药。
“放心吧,对身体没害处。”祁楚枫淡淡道,“老邢给兵士动刀子的时候会用这药,睡一觉就好。”
“可是有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程垚扶额不解,“为何要……要用这等手段?”
祁楚枫没作声,此时孙校尉急急地赶回来,身后还跟着杨铭师爷和府兵。
“将军,他们说您有急事找我!”
“现下城内状况怎么样?”祁楚枫问道,“可有人闹事?”
孙校尉皱眉道:“倒还不敢闹事,但荒原人的货太多,大多数都暂时屯在城外,等交易谈妥才会拖进城来,眼下货进不来,所以……确实有许多人都在抱怨。”
杨铭的师爷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家老爷,忙问道:“将军,我家大人呢?”
程垚看向祁楚枫,想看她如何作答。
祁楚枫轻描淡写道:“杨大人犯困,正在后面厢房休息。”
师爷不疑有他,忙带着人绕到后面厢房去寻自家老爷。祁楚枫冷眼瞥着,并不上前阻拦。
“将军……”
程垚皱紧眉头,镇守北境的大将军给府尹下药,是何等荒诞不经之事,一旦被师爷发现,该如何是好。
知晓他想说什么,但祁楚枫根本无暇理会,接着向孙校尉道:“现下打开北城门,只许出,不许进!要求城内所有荒原人全部撤出归鹿城,关闭马市!”
孙校尉呆愣:“关闭马市!”
“对。”
祁楚枫斩钉截铁道。
“不行!”程垚急道,“将军,马市是朝廷对荒原的重大贸易举措,岂能说关闭就关闭。”
祁楚枫不理会他,问孙校尉:“以目前城内的人数,你认为需要多少兵力能控制住场面?”
“将军,这个……”孙校尉惊诧之极,“此事非同小可,还请将军三思。这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开春之后,数万笔交易都等着这场马市,在这个节骨眼上关闭马市,这要是闹起来……”
程垚立即接上话:“孙校尉说得对,何况马市是朝廷国策,没有圣上应允,岂能轻易关闭。将军,此举万万不可!”
正在说话间,赵师爷又急急返回来,问道:“将军,我家大人怎么了?怎么叫不醒?”
程垚立时心里咯噔一下。
孙校尉一头雾水:“杨大人怎么了?”
祁楚枫平静地看向赵师爷,淡淡道:“不必担心,杨大人就是累了,大概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吧。邢医长给他把过脉,一切正常,睡一觉就好,明日便会醒。”
“我家大人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突然昏倒?”赵师爷惶惶不安,“要不要再请个大夫看看?”
“不是昏倒,只是睡着。”祁楚枫纠正他,“你若不放心,要再请大夫也由得你。”
“那、那我……”按理说另请大夫,无异于当面驳了祁将军的面子,可自家大人性命要紧,赵师爷也顾不得许多了,“我还是想多请几位大夫来看看,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祁楚枫摆摆手示意他去,她眼下根本没心情来理会这些小事。
看着赵师爷匆忙而去,程垚终于明白了祁楚枫下药的目的:她想要关闭马市,杨铭定然不允,两人官阶相同,一旦相争,会是何等场面他不敢深想。能肯定的是,祁楚枫是带兵之人,又在北境根深蒂固,杨铭绝对拗不过她。可如此一来,就必须与杨铭正面起冲突,文武二臣撕破脸面,想来并非祁楚枫的原意。
思到此处,程垚瞥了自己的那杯茶水,默默然地想到,或者她只是觉得他们都是麻烦。
“杨大人怎么了?”孙校尉本能地察觉到此事有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祁楚枫盯了他一眼,重复道:“没事。”
孙校尉立时不敢再问,狐疑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程垚,见后者神情凝重,也知此事必有内情。
没用功夫再耽搁下去,祁楚枫复问他:“城内目前有多少荒原人?”
“莫约五、六千人,”孙校尉道,“而且城外还有不少等着进来的。”
祁楚枫在心中盘算着:目前赵暮云带来一千人马,但大部分都去了城外;即便再加上孙校尉手底下的三两只小猫,也不够……
“还得再调兵过来,稳妥一点。”
祁楚枫说着,便要朝外行去,程垚急急挡在她面前:“将军不可!马市关系着这么多人的生计,又是朝廷国策,绝不能……”
祁楚枫突然目光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挑眉问道:“杨大人,你醒了?”
程垚一愣,转身望去,冷不防脖颈后被重重一击,眼前一黑,晕眩倒地。
“这……”
孙校尉眼睁睁看着祁楚枫把程垚打晕,目瞪口呆。
祁楚枫把晕厥的程垚往旁边太师椅上一放,皱眉道:“找人把他放后面厢房去吧。”
“杨大人也是被您……”孙校尉艰难发问。
“没有。”祁楚枫打断他,不耐烦道,“杨大人就是睡着了,明早就能醒,不要瞎想。”
孙校尉也不敢再问:“是是。”
此时车毅迟急匆匆进了军所,朝祁楚枫道:“将军,我看云儿把人全都撒到城外去,城里不搜了?”
顾不得回答他,祁楚枫即刻吩咐道:“老车你来得正好,你现下立即回去,从营中调两千人过来!”
“城内还是城外?”
面对将军的命令,车毅迟完全不问缘由,只有服从。
“城内,要快!”祁楚枫沉声道。
车毅迟毫不迟疑,没有任何疑问,领命掉头而去。孙校尉在旁想说句什么,欲言又止,只能看着车毅迟离开,意识到关闭马市一事已无人再劝得住祁楚枫。
祁楚枫瞥了一眼孙校尉:“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弄厢房里去,躺在这里成何体统。”
确是不成体统,可这事……孙校尉苦着脸去扶程垚,架着他往后头厢房走。中毒的裴月臣,“睡着”的杨铭,再加上被打晕的程垚,他这小小军所已经快被塞满了;如今祁将军执意要关闭马市,也不知将来秋后算账,会不会把自己也牵连在内,孙校尉心中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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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所后院,厢房前。
祁楚枫深吸口气,才轻轻推开房门,举步迈进屋子,看见邓黎月正守在裴月臣旁边,伤口处的布条已被解开,渗出的血比之前颜色更加暗沉。
“将军。”看见她进来,邓黎月起身施礼,“伤口处一直在渗血,邢医官交代我要按时清理。”
祁楚枫点点头,在床榻旁坐下,看见裴月臣眉头紧皱,鬓边的头发都已被汗湿,身子时不时抽搐,显然处于极大的痛楚之中……
“月臣……”她举袖轻轻擦拭他的脸颊,恨不能以身相替。
邓黎月将伤口重新包扎好,看在眼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端起铜盆,预备出去换一盆水,行到门外,正好碰见孙校尉。
孙校尉从门缝中望了一眼,见到祁楚枫在床榻边守着裴月臣,遂将门关好,轻声问邓黎月:“裴先生怎么样?”
邓黎月摇摇头,轻叹口气,并未多言。
“他……一直没醒?”孙校尉问道。
邓黎月复摇头。
孙校尉深知,若裴月臣醒着,说不定还能劝住祁楚枫,但是现下……
另外两个厢房的门敞开着,且杨铭所在房间一直有人进进出出,邓黎月忍不住问道:“那两位大人怎么了?也中毒了吗?”
孙校尉连忙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切不可乱说!”
见不能多问,邓黎月端着盆预备走开。
“等等……”孙校尉一时之间无计可施,也只能病急乱投医,唤住邓黎月,“李夫人,您能不能帮忙劝劝将军?”
“嗯?”邓黎月不解。
“将军她要关闭马市,谁劝也不听呀。”
闻言,邓黎月一惊:“关闭马市!为何要关闭马市?”
“这个……”说实话,孙校尉也不明白祁楚枫为何要关闭马市,明明祁楚枫自己说凶犯极大可能已经逃出城去,“可能将军担心凶手混杂在马市之中有危险吧,又或者是她认为凶犯与荒原人串通,用关闭马市来惩戒荒原人。但是马市是国策,岂能为了泄愤说关就关,将来圣上追究下来,莫说是将军,就连我等也都是要被追责的。”
邓黎月连连点头,她是商人,对马市的重要性自然再清楚不过,在没有任何的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关闭马市,必然会引起人心浮动。
“那两位……”孙校尉朝杨铭和程垚所在厢房努努嘴,压低声音,“将军嫌他们碍事,直接把人放倒了。”
“啊?!”邓黎月吃了一惊。
“若裴先生醒着,说不定还能劝劝,可现下……夫人,此事因你而起,不如你劝劝,说不定将军能听得进。”孙校尉朝她道。
“我……”
邓黎月丝毫没有把握。
孙校尉焦虑道:“将军已经让人调兵去了,行不行的都请夫人试一试。”
虽然惴惴不安,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邓黎月思前想后,点了点头:“那我试试吧。”
孙校尉一喜,径直接过她手中的铜盆:“多谢夫人,我去打水。”
轻轻推开门,看见祁楚枫已然守在裴月臣榻旁,她双目定定望着他,焦灼之情溢于言表,叫人看了动容。邓黎月也是女子,与祁楚枫一同前往荒原这些日子,早已心有所感,眼下再看裴月臣受伤之后祁楚枫的模样,心里已然明日了些什么,更加自责。
鼓足勇气,她整整衣袍,行到祁楚枫身旁,轻声道:“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祁楚枫抬眼瞥她,复看向裴月臣,目光胶着,片刻之后才起身,朝邓黎月打了个“外间说话”的手势。
邓黎月跟随着她行到屋外。
等掩好门之后,祁楚枫才问道:“夫人有事?”虽然形势危急,她心若火焚,但对邓黎月仍是有礼有节,并不敷衍怠慢,全因邓黎月是裴月臣看重的人。
孙校尉端着铜盆,避在墙角处,忐忑偷听。
“我听说将军要关闭马市。”邓黎月诚恳道,“我自知人微言轻,不敢对将军的军令有异议,只是此事全因我而起,月臣哥哥受伤中毒也是被我连累,关闭马市牵连甚大,还请将军三思而行。”
“此事其实与你无关,请夫人不必自责。”祁楚枫坦诚道,“去年我军剿灭了东魉人的老巢,其残部余孽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今日原就是他们针对月臣设下的局。”
邓黎月一愣:“是他们设的局?”
祁楚枫点头,也不愿再做过多的解释,只道:“所以夫人不必有负罪感,此事归根究底是我太过疏忽大意,责任尽在我一人身上。”
“将军……”没想到祁楚枫会这样说,邓黎月心下感动,即便祁楚枫是看在裴月臣的份上才对她这般礼遇,也叫人感动不已,“多谢将军宽慰,只是关闭马市一事,还请将军三思。我也是商户,知晓马市的重要性,说的严重点,一场马市的交易,是能直接左右一支商队存亡命脉,突然关闭马市对他们而言……”
“我知晓。”祁楚枫打断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知晓此举对他们不公,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我也只能如此。”
邓黎月不解:“将军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