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来吧。”慕秋朝她伸手。
郁墨飒然一笑,从屋顶一跃而下,直接跳到慕秋身前,右手往下一压,顺势牵住慕秋的手:“走,我们去码头。”
郁墨是慕秋最好的朋友。两人年纪相仿,虽然脾性和家世都差异极大,但很合得来。如今慕秋要离开扬州,郁墨自然要赶来送一程。
走在路上,慕秋问:“郁墨,你了解刑狱司吗?”
郁墨说:“我听我父亲说过。”
本朝自开国来,就设立了刑狱司这一特权机构。
刑狱司明面上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审理冤假错案。实际是直接对天子负责、为天子肃清朝政铲除党羽的一把刀。
随着时间的推移,刑狱司处置犯人的手段越来越毒辣。
京城众人茶余饭后闲谈时,都说宁可得罪王侯公卿,也莫要惹了刑狱司的一条狗。
死未必是最可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有时候才最让人恐惧。而这,正是刑狱司最擅长的。
郁墨说的这些内容,慕秋也曾有所耳闻。听了一会儿,慕秋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那你可知,现任刑狱司少卿叫什么名字?”刑狱司少卿,是刑狱司官阶最高的官员,也是刑狱司真正的掌权人。
“这……”郁墨回忆片刻,“具体叫什么,我有些忘了。”
“那你记得他的姓吗,他可是姓卫?”
郁墨摇头:“这我倒是记得清楚。他姓楚。”
不是姓卫。
慕秋刚想松一口气。
下一刻,这口气就堵在了她嗓子眼,上不得下不得。
第二章 前往京城。
如果慕秋没猜错,梦里的时间线至少是几年后。
没有谁能够在刑狱司少卿这个位置上坐得长久,也就是说,卫如流很可能是下一任刑狱司少卿。
“怎么突然问起这些?”郁墨奇道。
突然,郁墨脑海里灵光一闪:“可是还在纠结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案?我爹跟我说了,这个案子确实会移交到京城,由刑狱司负责。看来你是打算继续跟进这个案子。”
提到扬州知府儿子离奇暴毙一案,慕秋暂时放下梦的内容。
她顺着郁墨的话道:“是有这个想法。那个琴师花钱请我写状词,状词还没写出来,她先一步被严刑逼供至死。要是不为她做些什么,这一两银子我拿着烫手。”
摊上个喜欢饮酒、花钱大手大脚的养父,慕秋从很小开始,就靠着帮牢狱的一些犯人写状词,不时给家里添顿好的菜。
在一个月前,慕秋接下她最后一单生意。
谁成想,这单生意还没做完就出了变故。为了不让生意彻底砸在手里,她必须再多做一些事情。
听到这番话,郁墨笑了下。要说以前,慕秋为一两银子心动还有可能,但现在都被慕家接回去了,这一两银子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不过慕秋要嘴硬,郁墨也不拆穿她。
不多时,码头近在眼前。
“小姐。”慕家管事领着四名婢女、二十名侍卫迎上前来向慕秋行礼。
他们一大清早就在码头等着慕秋。
这些都是慕府派来接慕秋的人,原是要一直跟在慕秋身边的,但她住的地方不大,又不习惯被人伺候,就把这些人都打发走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都住在另一处宅子里。
“码头风大,小姐还是戴上锥帽吧。”行完礼,慕家管事温声建议道。
慕秋从未戴过锥帽,不过这扬州城的大家闺秀,除了郁墨外,出门时都会戴上。入乡随俗,慕秋并不抗拒这些,到了京城后她要受到规矩更多。
见她点了头,一位婢女上前,细心为慕秋戴上锥帽。
知道慕秋和郁墨还有话要叙别,慕大管家很有眼力见地拿走慕秋身上行囊,带着一众下人先行登船。
郁墨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目前来看,慕家对你的态度还算可以。你回到京城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写信告知我,我必让慕家付出代价。”
这大燕朝如今有很多家族,可只有六大家族是从前朝一直显赫到今朝。
慕家在列,郁家也在列。
郁墨身为郁家嫡系唯一的女孩,在江南就是土公主般的地位,她自然有底气说这句话。
慕秋摸了摸锥帽,半撩轻纱,好笑道:“你且宽心,慕家没理由欺压我。”
她都十六岁了,眼看着也是要出嫁的年纪,在慕家最多待个两三年,届时也就是多备一份嫁妆的事。以慕家的家世地位,总不至于舍不得一份嫁妆。
除非慕家人脑子不清醒掂量不清楚,不然没有任何理由太为难她。
当然,一些小摩擦小矛盾还是比较难避免的。
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郁墨,徒惹她担忧。
郁墨很信服慕秋的判断,侧过头去,刚想说话,却被她的容貌惊艳住了。
慕秋素来是美而不自知的,哪怕不施粉黛,她五官依旧艳丽得惊心动魄,寻常衣着,顾盼之间亦是万般风情。此时轻纱半遮容貌,那双剪水秋眸直视一人时,潋滟生光。朦胧光影笼罩之下,更衬得白皙的皮肤通透若纱,美得不染纤尘。
这般容貌的杀伤力,不拘是男子还是女子都会被吸引。
这些年里,要不是有郁墨和郁家在庇护慕秋,以她的容貌,早就在扬州城里惹出无数风波。
说起来,郁墨当初会主动和慕秋交朋友,压根就是先被容貌蛊惑。后来熟悉了,了解慕秋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后,两人才交心成为闺中密友。
“还在担忧慕家的事情?”慕秋见她盯着自己出神,问道。
郁墨神秘一笑:“不是。”换了个话题,“近来局势有些不太平,此行路途漫长,正巧最近我郁家有位门客也要前往京城,我请他与你搭乘同一条船,这一路上做你的护卫。”
慕秋哭笑不得:“慕家已经派了二十名侍卫来保护我了。”
“正好顺道。”
郁墨没敢告诉慕秋,那个门客极端嚣张而且不好说话。她足足砸了一千两银子,对方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姿态接下了护卫的活。
那副懒洋洋,收了钱还觉得她吵的姿态,看得郁墨简直是火冒三丈。
什么人啊!
搞得好像她在勉强他收钱一样!
这一千两拿去喂狗,都比给这个门客舒心得多!
要不是和这个门客打过一架,郁墨知道对方的实力比自己高太多,她绝对当场就翻脸。
郁家祖上是海匪发家,郁墨自幼习武,能轻松解决郁家那些训练有素的侍卫,她的武功自然不弱。这个门客的身手算是郁墨生平仅见,这一路有他保护慕秋,会更安全一些。
护卫已经聘请好了,这时再说不要倒显得有些矫情。慕秋将郁墨的好意记在心上,转头环视人来人往的码头:“你说的门客可到了?”
“他在……”郁墨连忙寻找。
这一找,她恨恨咬了咬后槽牙。
对方居然来得比她们还晚!
在郁墨耐心告罄前,一个戴着木制面具的青年男人从人群中缓缓走出。
此人薄唇微微抿起,唇苍白而无血色。
面具十分素净,上面几乎没有花纹,遮住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面具下挺直的鼻梁及透着血色的眉眼。
长发束起,玄色长袍勾勒出挺拔身姿,他的步伐很快,却透着一种莫名的从容。
最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青年男人右手抱着一把形制极为诡异的弯刀。
弯刀并未配刀鞘,只是用白布缠绕住刀锋,而他抱着弯刀神色如常,刀锋与身体不过微末之距,毫不担忧伤及自己。
慕秋隔着人群凝视着他。这个人身上有很浓的危险气息,像极了一个将生命悬于刀尖的亡命之徒。
在慕秋升起警惕时,青年男人停下脚步。他扫了眼码头,竟朝着慕秋和郁墨所在的角落走了过来。
慕秋下意识拉着郁墨后退。
“怎……”郁墨奇怪,顺着慕秋的视线看过去,冷哼一声,“可算是来了。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门客魏江。”
魏江停在两人三米开外,没有再近身。
慕秋仔细打量魏江片刻,凑近郁墨耳畔,压低声音问道:“这人靠谱吗?”
不知道为什么,被慕秋这么一问,郁墨竟觉得心里有些没底了起来。她用食指蹭了蹭鼻尖,不自在道:“应该没问题,我爹给的人。”
“你爹……”慕秋失笑。
郁墨:“……”
好吧,她怎么给忘了,她爹从来就不是个靠谱的人。
于是郁墨换了个理由:“我和他打过一架,武功极高。”
做护卫嘛,别的不说,能打就算合格了。不过慕秋还是有个疑问:“他为何戴着面具?”
这个问题郁墨也问过她爹:“我爹言语含糊,只说这人不方便露面,许是……容貌有瑕。”
慕秋了然,疑虑渐消。
就在同一时刻,郁府主院书房,郁大人抱着茶杯面露苦涩:“这位借了郁家的商船和身份进京,若是出了什么纰漏,那可如何是好啊。”
***
风急天高,凛冽如刀。
郁家商船即将启航,慕秋辞别郁墨,在婢女白霜的搀扶下登上甲板。
郁墨招手:“明年帝都再聚。”
慕秋掀开碍事的锥帽,与郁墨对视:“帝都再会。”
话语声中,船帆鼓动,大船顺风航行,逐渐远离岸边。
慕秋抓着扶栏远眺。
偌大扬州在她视线里越来越小,最后只化作一个黑点消失不见。很快,她目之所及,只有这片苍茫江水。
慕秋深吸口气,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爹,你活着时,总念着要帮我找到回家的路。现在我找到了。无论前程凶吉,至少也算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