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昊笑了笑,“你啊。就是为了北漠质子回来,皇兄明白,看你黑眼圈这么浓,赶路赶了不少天吧?怎么不休息一下再来?父皇不会怪罪你的,你就是太把自己当成外人了。”
龚昊岚面上依旧不说话,心里却微微苦笑,他倒也不想当那一个外人,但是南梁帝允许么?
“不过。皇兄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再父皇面前替他求情。”龚昊唇边笑容深深,“前两日九弟也因为这件事被父皇罚紧闭了。”
龚昊岚微微拧了拧眉,按照顾奕采的个性,不太可能在京都呆这么久,但他和旻的事情毕竟是秘密,总不能在龚昊面前提起。
他微微收敛了眼中的暗潮,拱手,“谨遵皇兄教诲。”
龚昊后退了一步,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也就嘴上敷衍我,待会进去绝对还是提。这次不一样,你不要硬来。你看,父皇到现在还没有召见你,他能不明白你的心思么?”顿了顿,“你以往下江南最短也有五月,这一次三月就回来了,不算脚程,你只玩了一月半月的,比你在青州的时间还短,事出反常。”
“臣弟明白,会掌握分寸。”
龚昊点了点头,便带着人离开了。
大臣们都离开了,目光都隐晦地往龚昊岚的身上砸,同情的、讥讽的,都在他旁边穿过,龚昊岚站的很直,日头移到了正北方,他的影子拉开了长长一道。
南梁帝依旧没有召见他。
来福是他的暗线,看主子这般受难,自然也是万分难受,过了小半个时辰,咬咬牙进去‘提醒’南梁帝了。
南梁帝竟然也没有再拖,一副自己只是忘记龚昊岚存在的模样,来福也冲他微微摇头,给他警示,和龚昊的意思差不多,提醒他不要在南梁帝面前提起秋牧野。
“儿臣见过父皇。”龚昊岚弯腰行了一礼。
南梁帝整个背都靠在了梨花椅背上,像是一滩坏水般瘫软着,皱纹深刻的连在微弱的阳光下泛着行将就木的死气,他疲惫极了,合上了沉重的双眼,厚重的眼皮在他脸上留下更深的阴影。
他没有理会龚昊岚,橘皮一般的手瘦的只剩下骨头,血管分明。
哒哒——
他的手指在梨花木上面敲打着,富有节奏的声音仿佛敲打在他的心底。
龚昊岚不由得再度加重语气,“儿臣给父皇请安!”
南梁帝终于舍得睁开双眼,浑浊的双瞳之上蒙着一层迷蒙的光辉,他唇瓣颤抖,发出几声难听的漏音,像是破风箱一般刺耳。他露齿一笑,又像湖底爬出来的鬼怪一般可怖,“啊。是你啊,老五。”
他身上的气息实在太古怪了,龚昊岚沉了沉气息,“是儿臣,父皇。儿臣自二月下江南,距今已经有三个月,今日回到京都,特地来给父皇汇报。”
南梁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冲龚昊岚招了招手,“城儿。过来,扶扶父皇,父皇坐不起来啦。”
龚昊岚被南梁帝的称呼叫得浑身僵硬,隔了一会儿,脖子机械地转动一下,看到方才说自己坐不起来的人费力地撑着扶手,仿佛花尽了为数不多几年的所有力气,才勉勉强强坐直了一些。
龚昊岚上前,绕了一圈,手搭在南梁帝的手臂之上,他的手碰巧搭在了龙的触须之上,南梁帝眼皮一跳,由着他扶着自己坐正。
“呼——好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你了,你是真的长大了。真像寡人年轻的时候啊。”南梁帝侧过脸,那是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
那一瞬间,龚昊岚的胃里排山倒海,脸色难看得厉害,恶心得头皮都发麻起来。
南梁帝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的变化,他偏过头,看着那一扇纸窗,“寡人、寡人,孤家寡人。自古帝皇多寂寞。龚昊岚,你告诉寡人,你到底、有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龚昊岚身上,语气也很轻松。
皇子们想要坐这个位置,并不是什么丢脑袋的事情,甚至可以叫做‘天经地义’,但是,他没有过。
琢磨不透南梁帝这句话的深意,龚昊岚老师的摇头,“不曾。父皇。”
“你认为寡人会信吗?”南梁帝古怪地掀了掀唇,露出几颗坏牙来。
“父皇。儿臣不曾在朝堂之上动过什么手脚,清者自清。”龚昊岚更加坦然地说。
他有没有动过手脚,有多少人拥护他,南梁帝再清龚不过,正是因为清龚,他才痛恨,痛恨这个儿子懦弱,明明有那个才华,却不愿意趟浑水。
南梁帝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压制去眼底翻涌,他深吸一口气,竟然意外心平气和下来,“告诉寡人,为什么?”
龚昊岚摇了摇头,“儿臣无能。没有那个实力。”
南梁帝差点被这个敷衍的理由给气笑了,“龚昊岚,寡人一直坚信,你是寡人几个孩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一个,自幼你就展现出你不同与人的才华,比你三皇兄更甚!寡人不信你不如他!”
龚昊岚不动声色地想南梁帝这一番话的目的,他从来不跟他这样说话,既然已经猜到了他是为秋牧野而来,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了让他也趟浑水?
南梁帝眯了眯眼睛。
“父皇。”龚昊岚叫道,眼波之中是一种更为沉静的颜色,“为什么龚丞例外?我就不可以是例外呢?”
南梁帝怒不可遏,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什么叫做例外?你们本就无甚可比性。”
你永远比不上龚丞!
那一瞬间,透过他满眼的戾气,感受到南梁帝心中的歇斯底里,他读出了这么几个字。
龚昊岚眼中嘲讽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南梁帝就是像让他清醒一些站起来,他想要让他和龚昊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而龚寒不过一颗棋子,没有半点头脑,待到他们两个斗得元气大伤的时候把龚寒拉下来,扶持龚丞上位。
顾奕采当真是好命,什么都不用做,南梁帝就帮他料理干净了。
这么一捋,从前所有想不通的东西都顺畅开来,除了自己没有配合他的计划,没有和龚昊斗法在南梁帝的计划之外,否则一切大概都是顺理成章的,因此他才会这么恨他,这么针对他,想要用自己的针对来换回他的血性,而他们在斗法的过程中双方必定都会遭受到重击,朝中的臣子们大多也会站队,拿不了正主开刀便拿他们手下开刀,届时又免费给顾奕采清理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