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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及这些,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又疑心是否是自己想多了。
  他久居高位,虽受了世家掣肘,但大部分时候还没人敢明面上忤逆他,习惯了说一不二。
  这会儿,却疑似被荀宴提醒: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要按律令行事。
  “荀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荀宴并不领他这暗示的情,道,“陛下放心,宴很清醒。”
  皇帝当下明白了,刚才那些并非是他多想。
  身为天子,皇帝如何容忍得了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
  即使这人是他心中最喜爱的儿子,也不行。
  皇帝定定看着荀宴,目光冷冷,但荀宴恍若不觉,依旧保持稽首的姿势。
  御书房中人无一不看出了此时氛围的微妙。
  陈灵暗暗看了几眼,若有所思,打断了沉默,“陛下,荀三郎既主动认错,便说明他们此前所言不错。”
  是啊,主动认错来罚自己,同时打亲爹的脸。
  胸中存了怒气,皇帝未回陈灵,放在静楠肩上的掌,不自觉加大了力度。
  静楠立刻感觉到了,抬首望了他一眼。
  小孩也会有害怕的情绪,但她不像在场之人,对皇帝的畏惧来自于皇权的至高无上。
  她的害怕,只是因为皇帝比她要高大太多,力量十足,且正不满地看着荀宴。
  那种目光,小孩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什么样的情绪是能够分辨的。
  静楠看了会儿,忽然扶着皇帝手臂,在他膝上坐了起来——
  她做了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瞩目之下,只见小孩双手捧住皇帝下颌,将其转向陈灵,认真道:“不凶哥哥。”
  这动作大概是在说,要凶,就凶他们。
  荀宴林琅钟家人:……
  知道小孩呆,没想到,她能呆到这个程度。
  无知即无畏,此话的确不假。
  正主不知自己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双目滚圆乌黑,认真地同皇帝对视,看模样,竟还有要生气的架势。
  在小孩的理解中,是别人欺负哥哥。伯伯也要凶哥哥的话,那就是坏人。
  皇帝愣了好一会儿,许久没人敢这样对他了。
  天子头上动土,活腻了不成。此话并非玩笑。
  皇帝不会立刻对静楠发怒,绷着脸道:“哥哥做错了事,为什么不能凶他?”
  “没有。”
  “做错了。”
  “没有。”
  “错了就是错了。”
  几番来回之下,皇帝幼稚地不肯认输,倒是静楠先松口,“错了一点点。”
  皇帝冷哼,“一点点也是错,也要罚。”
  受罚,静楠是经历过的。
  在庵中,三位师姐就会趁妙光师太不在时寻她的错处,继而罚她不许吃饭。
  她想了会儿,拿出小荷包。
  先取出夜明珠,再取出小银锭,随后是果子、菱角、油糕……
  一样一样摆好,皇帝眼角不由抽了抽。
  只见小孩盯着看了片刻,露出有点难过的样子,还是把东西都献了上来,“送给伯伯,不罚哥哥。”
  小小年纪,竟知道贿赂人了。皇帝简直被小孩气笑,“就这么点东西?还不够朕塞牙缝。”
  “伯伯牙缝大。”小孩看着他,如此认真道。
  世人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小孩明亮的眼中,皇帝确实看到了小牛崽般的执着。
  本积在心中正待喷发的怒气,忽然间消了大半。
  皇帝想:除了她,大概也没人敢在他这个一国之君面前这样护着阿宴了。
  …………
  陈灵再也听不下去,再任陛下和这小姑娘扯下去,此事恐怕就要不了了之。
  他此来可不是做菩萨的。
  顾不得君前失仪,陈灵直接打断二人,“陛下,小姑娘友爱兄长之心,臣亦动容。但此事非儿戏,陛下是否该严肃待之?”
  皇帝一顿,果然看向他。
  事情到如此地步,皇帝知道,自己是必须要罚荀宴的。
  不能轻,也不能太重。
  “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陈灵道出腹稿,“钟家几人皆有官职在身,罚俸半年并不为过,再各降半职,方可有警示百官之效。至于荀公子……无俸可罚,无职可降,唯有刑罚一道了。”
  不待皇帝出声,陈灵又道:“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重罚却是不必。依臣之见,不如打二十大板,再往刑狱待十日,以儆效尤。荀大夫治家甚言,素来以身作则,他若在此,想必也会赞成。”
  御史大夫之子这个身份,于荀宴来说是保护,也是掣肘。
  常人会因此敬畏他几分,但他的举止也会因此受到诸多注意。
  陈灵提出的处罚确实说不上重,如果皇帝连这都拒绝,接下来就是荀巧遭殃。
  这是陈灵的暗示。
  相继被儿子、臣子暗暗“要挟”,皇帝隐怒不发,道:“非大罪,下诏狱却不必。”
  陈灵立即改口,“那就改入大理寺□□十日。”
  皇帝目色沉沉,宛若压了一座大山,“荀宴,你看呢?”
  “宴毫无异议。”
  小小的博弈,让皇帝再次感受到了被世家挟掣之痛。
  陈灵如此作态,分明是看荀宴近几年风头太盛,几欲压过了世家子弟,有意为之。
  而荀宴,是他这个天子明面上要抬举的人。
  面上闪过戾气,皇帝道:“好,就如此办。接下来,那就再说说对陈家这几个的处罚。”
  事实上,君臣二人此番争论的重点全在荀宴,其他只是陪衬罢了。
  对荀宴的决定已下,剩下的人也都很快定下。
  陈家几人同钟家无异,罚奉、降职双收,但因为他们还害得静楠落水,皇帝额外罚了他们一千两白银。
  对于这一千两白银,陈家几人忍着没说话,直至走出御书房,才小声问陈灵,“叔父,这一千两真要给吗?那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陈灵也不知道,但看二人交流的模样和陛下对她的容忍度,此女身份定不简单。
  他道:“先给着,具体身份,待我去查一查。”
  第27章 执着
  荀宴被罚二十大板, 兼大理寺□□十日,皆是当日执行。
  儿子受罚,皇帝心中很不好过。
  他本就对荀宴十分愧疚, 如此更觉对不住他。即便这份处罚是荀宴亲自求来,但因其中陈灵插了一脚, 皇帝就自然而然把账算到了陈灵头上。
  陈灵即代表了淑妃,淑妃又等同于二皇子, 皇帝内心的迁怒悄无声息,谁也没察觉。
  为了荀宴颜面,皇帝特允他站立受刑,并提前将陈灵以外的陈家人遣退,钟家等人亦识趣告退。
  如今留下的, 仅剩皇帝、陈灵、林琅和静楠。
  静楠起初尚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待看见荀宴自发站在殿前广场正中, 侍卫举起长板朝他挥去时, 忙脚步一抬, 急急朝他跑过去。
  没两步,被林琅一把拉住,小脚扑腾, 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一步。
  “哥哥。”小孩不解地回头看他, 林琅抿着唇, “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静楠很不明白,视线便转向了皇帝。
  不知怎的,皇帝竟感觉自己无法承受这天真的目光, 别过了头。
  静楠只能再看向最后一人——陈灵。
  陈灵对小孩的不明身份有所顾忌, 可也仅此而已, 是以他不闪不避, 微微一笑,尚有心思道:“没事的,放心。”
  话落,他感觉身上一寒,如芒在背,下意识看了眼。
  刚巧对上皇帝收回的目光。
  陈灵心头一凛的同时,也只道陛下是为自己忤逆他而不悦,毕竟荀宴是陛下看中的人。
  他却不知,皇帝此刻在心中想:让朕的儿子挨打,来日不知你的儿子又能受几板子。
  长板落在身体上几乎没什么声音,沉重而闷。
  旁人见它被高高举起,再落下,但也能够感受到其中力量,定是极痛的。
  静楠越看,挣扎得越厉害,几乎要挣脱林琅的束缚。
  林琅不得不捂住她的眼,再把人抱起来,背过身去。
  慢慢的,连执刑的侍卫喘气都明显粗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