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娘在遭遇刺杀后,进去给她诊脉的大夫都说伤口没有感染,只要用心治疗即可。但她心思不宁,忧虑重重,大病没体现,小病倒是不断。她没生病的时候,冯氏还是偶尔能见到丈夫的,自打这位宠爱的小妾遭遇不测,知府寸步不离她,正儿八经的夫人只能去小妾房里见着丈夫。
绕是冯氏再能隐忍,也忍不住憋出病来,气的躺在床上,犯了头疼的病,哎哟哎哟的呻吟着,知府也没来看上一眼。
云起不由得着急,找上了白雪,白雪却避而不见,让婢女传话,让她晚上悄悄的来找自己。
云起满心疑惑,到了夜间悄悄登门。
月暗星稀,大风在不断喧嚣,关门声绵长,“咯吱——”像是在抓着人心口,叫人产生不适感。
云起让丫鬟都退下,直接便问白雪:“你准备什么时候将那蛇妖除去?”
白雪就等着她来,衣衫整齐,故作深沉道:“我早就想将它除掉,奈何它在这府内有帮凶!我要先除掉帮凶,再除掉它。”
云起大惊:“这府里还有妖?”
白雪眼眉一挑:“不是妖,是鬼。”
她突然抓起了桌上的桃木剑,口中念着乱七八糟的咒语,回忆着肖张握着她手腕转动剑的模样,身形闪避躲冲,居然还真有几分武林高手的架势,木剑的剑尖一指大厅内的一幅画卷,只见点点鬼形飘忽晃动,继而从门缝处飘出逃走。
那所谓的鬼火是磷粉,磷的燃点很低,只有几十度,若有光则烧,若遇风则动。墓地里常常出现,常被古人错认为鬼怪。
云起大惊想要尖叫,白雪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白雪说:“整个府邸鬼气森森,你越害怕鬼就越欺负你,你我现在一起先把这些帮凶除掉再捉了孙娘。”
云起看着她眉目淡定,渐渐也平复了心情,缓缓的点了点头,颤抖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个好字。
白雪拉着她往出走,说:“那几只鬼往前院走去了,前院是衙门,估计没少死人,有些尸体停而不放也会成为怨鬼,被那蛇妖所利用。”
云起望着前路漆黑,看不到半点鬼怪的影子,但打了个寒颤,“衙门的停尸房的确放着一个人,叫肖张。”
白雪:“……”
二人往前院走去,到了晚上前后门会有锁,还会有人看着,但有云起在没人敢拦着,锁上的门也得打开。
古代人讲究一个子嗣延绵,孙娘再得宠,入府两年也没有一次信,连知府都看开了,常说这辈子估计就一个女儿,将来要招婿。
如此一来,府内上上下下没人敢轻慢这个嫡小姐,云起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她们从后宅进了前院,沿着长廊往前走。
知府衙门地方很大,还有衙役不断巡视,倘若是白雪孤身混过来很快就会被拿下,询问好在有云起在,路上遇见了差役也被云起打发了。
就这么去了停尸间,云起因为恐惧的缘故,几乎身子贴在了白雪身上,寸步不离,更是对白雪言听计从。
白雪要看停尸间的尸体,她也没多问,直接就对停尸房的看门人提出了要求。
倒是停尸房的开门人觉得疑惑,问:“大小姐这么晚不休息,跑出来看尸体做什么?”
放置尸体的地点在较为偏僻的东南方向,院内种着桃树辟邪,廊下拴着一盏灯笼,油灯快要燃尽忽明忽暗,室内放置诸多冰块,以保证尸身腐烂的速度慢下,但还是散发一种恶臭,隔着门都闻得见。
人们对于死亡有着偏见,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大家,小姐撞到停尸房来还是头一遭,让人疑惑。
云起答不上来,凶巴巴的说:“不用你管,开门就是。”
能够夜间守着停尸房的人胆子都很大,白雪担心自己那一手骗不过去,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吓唬一下。
就在这时,听见外头道:“老孙头把停尸房的门打开,大师要进去做法驱邪气。”
一小厮带着一个青年人走了过来,青年人身着道家服饰,手上还握着拂尘。
直到人走近了白雪和对方打了个照面,彼此借着幽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是掮客。
老孙头抓着脑袋:“平里都没人来,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进?”
小厮在那滔滔不绝的说:“嗨,还不是咱府里出大事儿了,姨娘遭遇刺杀的事你知道吧?姨娘被吓坏了,怎么治病都不好,这位高人进来一看就说咱们府里犯冲有鬼煞,要好好驱一驱邪。”
白雪:“……”没创意就知道装鬼,吓唬人。
掮客冲着白雪笑眯眯道:“这位怕是同道中人吧?”
云起看看白雪,又看看掮客:“你们之间都心有灵犀?”
白雪漫天扯谎:“修道之人,与寻常人不同,自然可以感受得到彼此。”
云起拧着眉头看掮客:“那你见着孙姨娘了,可看出来点什么?”
掮客多精明一个人,不动声色一笑:“世间的事儿,多由因果而生。”
他就这么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然后看了白雪一眼,就好像是在说,剩下的事儿你自己瞎编吧。
白雪不吭声。
老孙头把停尸房的门打开,开门一瞬间扑面而来就一股难闻的气息。
云起当时就被恶心吐了,跑到桃树根儿呕吐,抱着桃树枝不撒手,说不想进去。
白雪也被恶心到了,但仍旧面不改色地迈了进去。
掮客紧随其后。
停尸房里只有一具尸体,盖着白布,倒是好辨认。
老孙头絮絮叨叨的说:“这具尸体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泡烂了,又在这放了这么多天,要是真有冤魂不散也实属正常。”
白雪的心被针扎了一下。
掮客伸手作请:“你来掀。”
白雪抿了抿唇,没有动。是她千方百计的想要来确认肖张的尸体,也是她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想逃的欲望。
翻山越岭,只为确认他的死讯,这也太悲伤了。
掮客叹了口气:“你要是不忍心,那就我来。”
白雪的脑海中大喊了一声不,突然冲了出去一把就掀开了白色布,底下是一具破烂的尸体。
人的尸体在五至八天内,没有做过防腐处理时,尸体由腐烂变成高度腐烂,产生大量的腐败气体,充满全身软组织使整个尸体膨胀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肖张颜面极其肿胀,眼球突出,嘴唇变厚且外翻,舌尖伸出,腹部膨隆,腹壁紧张,四肢增粗,手和足的皮肤像是手套袜子一般脱落,整个尸体肿胀膨大成巨人,难以辨认其生前容貌,只能做依稀辨认。
而白雪还记得,肖张是多么的好看,他的眉梢透着旖旎风情,流动着光彩,站在一片湖光山色里。
那么漂亮的一个人,死后也成了这副样子。
我们相逢,当以泪洗面。
白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舌尖感受到了一股血腥味,咬破的唇角流淌起了鲜血,滴得满衣襟都是,星星点点,像是彼岸开着的曼陀罗花。
衡量爱的重量,是死亡后的痛苦。死不是死者的不幸,是生者的不幸。
那种源源不断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四下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源,冰冷的气息覆盖全身,痛苦扼住了她的喉咙,使她不能发出一句话。
爱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情绪,生生把爱从人的身体里剥离掉,就像是在抽魂夺魄一般。
剧烈的痛苦一拳一拳的砸在心尖,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膛碾成粉末,从此无知无觉才不会痛。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你有没有为他痛苦不堪?
你与他是不是此生再也不会见了?
掮客叹息,安慰道:“痛苦来自于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已经成了定局,不接受,不负责,只会令你更加痛苦,试着重新振作才是唯一能做的事情。”
白雪好半天才说:“你不是在怜悯我,你只是在依靠我的反应,那确定他是不是肖张。”
掮客饶有兴致一笑:“我没有安慰你的必要,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所有的爱情只是你是冲动的结果,爱一个人和完成心愿所带来的悸动是一般的,爱情所能带来的感受从不特殊。”
“你这么说的话应该没有过爱情吧?”
“……”
白雪望着单身狗:“爱情不是兴奋下的激情,和亲情也不搭边,它更接近于吃过的麦芽糖,你没吃过,所以你不知道它有多甜蜜。感情那么复杂,至喜至悲,至少有过的人才能够评判。”
掮客:“……”
他居然有被人说的哑口无言的一日,他的确没尝过,无论是麦芽糖还是爱情。
老孙头在旁边直挠头:“两位天师在说什么?”
白雪默默的抹去了唇上的血,在尸体的眉心处抹下,说:“在镇魂。”
掮客很欣赏白雪,很少有人能在痛不欲生的情况下还在扯谎。同时他有些恼怒,肖张死了,那事情很麻烦。
他突然说:“你什么时候走?”
既然已经确定了肖张的死讯,那么白雪留下是毫无意义的。
白雪:“我不走。”
“为何还要留下?”掮客多疑,肖张已死,她怀有身孕,为何还停留在危险之地?
白雪用指尖慢慢的擦去唇上血珠:“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