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被激怒了,他瞪着她,胸口上下起伏吸动。
陆婉吟立在那里,也仰头看看着他,丝毫不怯。她的下颌窄而细,面庞白得像瓷,一双娇滴滴的清水眸中是清晰的倔强,手中执着的那支桃花浅印下来,更令她显出几分妖媚之色。
“自甘下贱。”
陆婉吟听到这四个字,脑子“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凭什么,凭什么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侮辱她,践踏她!
陆婉吟气得哆嗦,手中的一截桃花枝就那么朝着扶苏的脸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数朵并枝的桃花纷纷扬扬随风散落,陆婉吟大骂道:“明明是你毁约在先不肯帮忙,我只是自救罢了。”话罢,转身要走,不想被扶苏一把攥住了胳膊。
小娘子的胳膊又细又软,扶苏还未怎么用力,便见她已然蹙起眉头,娇哼一声,似是被掐疼了。
娇气。
扶苏狠劲一拽,陆婉吟踉跄着被他缚住单手按到那棵桃花树前。男人高大的身影重压过来,带一股深邃酒香,就如从扶苏五脏肺腑内倾吐而出,浸着他的骨髓,透过呼吸再渡给陆婉吟。
那一瞬,陆婉吟面颊绯红,下意识挣扎,却不想男人按得更紧。
扶苏垂眸看来,彩色琉璃之下,他白皙面颊之上带三丝浅淡划痕,沾一轻薄桃花瓣,风情淡粉,绯白惑人。
“昨日我找了傅班。”男人声音微哑,气息吞吐。
陆婉吟听到此话,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气涌上来。她挣了挣,没挣开扶苏的手,便恨恨问,“你跟别家小娘子下棋,关我什么事?”
扶苏眸中显出困惑,似是酒气上来了,也像是真的困惑,“傅班是锦衣卫指挥使。”
陆婉吟:……
小娘子面色一僵,身上冒出一股虚汗,像冬日清晨薄雾似得将她从头到尾笼罩住。然后那一层细薄绯红,如男人脸上的桃花瓣般侵袭而出,将她整个人臊得跟块烧红的碳火一般。
扶苏目光怪异地盯着她,见她冷静下来,便松开她的胳膊道:“他已然答应保你三姐姐性命。”
陆婉吟细瘦的胳膊往下落,腕处钝钝的疼,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误会他了?
“我不会毁约。”男人盯着她,眼神是冷的,面颊上却泛起氤氲绯红的酒色,“此事之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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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吹散酒晕,扶苏冷着脸回到卫国公府时,正碰到卫国公从宫里回来。
“父亲。”扶苏拱手问安。
扶清摇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到他面颊上的红痕后微微皱了皱眉,却没多问,只道:“听说你今日去黎府了?多事之秋,别到处乱跑。”
“是。”扶苏点头颔首,而后道:“父亲,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谈。”
“跟我来吧。”
两人一道进了扶清摇的书房,扶苏站在扶清摇面前,率先开口,“父亲,昨日我邀傅班入府下棋,我将金子小人的事与他说了,本意是要询问他桃园藏金一案的背后主谋,他虽没有明说,但临走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扶清摇撩袍落座,抬眸询问。
扶苏道:“他说桃园藏金一事查到现在,与刘骅那边没有关系。”
“傅班在为刘骅推脱?”扶清摇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皱眉猜测。
“傅班不是这样的人。”扶苏摇头。
“那你的意思是,谁与此事有干系?”
“我觉得还是六皇子派嫌疑最大。”
“所以你今日去了黎府?”
“嗯。”扶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点头。
扶清摇沉吟半刻,颔首道:“注意安全。”
“是。”
书房内静默半刻,扶清摇突然道:“去看看你母亲吧,我听说她这几日身子又不大好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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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的母亲是当今圣人的亲妹妹,安庆长公主。在生扶莲华的时候动了胎气,气血亏空,身子一直不大好。畏寒,畏热,喜静,嫌闹。故此一直独居于卫国公府最偏僻的静香园内,甚少见人。
扶苏行在只挂了几盏长灯的静香园,触目所及皆是干枯枝桠。
这些是腊梅,冬日才开,如此暖春自然都是一片枯枝败叶之相,在幽暗夜色之内更显萧瑟。
“公子来了?”安庆长公主身旁伺候的老嬷嬷正出来准备关院门,看到扶苏过来,眼中露出喜色。
扶苏拱手问安,“周姑姑。”
“长公主还未歇息呢,公子请随我来。”周姑姑领着扶苏往里去。
静香园偏僻,人少地静,因着安庆长公主不喜人打扰,所以扶苏也是难得才来一次。
打了帘子入了屋,屋内摆设十年如一日。虽简单,但安庆长公主用的都是早年从宫里带出来的,极好的东西,单单一个碗就价值连城。
周姑姑亲自泡了茶来,扶苏盯着面前泛着氤氲热气的白玉茶盏,双手接过。
通体透白的玉,莹润光泽,整玉打磨,上面还有细心雕刻而出的复杂花纹,像是梅花。
屋内的珠帘动了动,身上披着单衣的安庆长公主从左捎间里出来。
“母亲。”扶苏起身,拱手行礼。
安庆长公主漂亮的眼微微上挑看他一眼,然后拢着长发单手托腮,闭目坐在榻上。她生得与扶苏只有三分像,这三分像在眼睛。
安庆长公主生了一双多情眸,风情又淡漠,潋滟又冷然。
两人一坐一站,互不言语。
不知站了多久,那白玉茶盏的热气变得细薄透明,几不可见时,安庆长公主才开口道:“脸怎么了?”
扶苏垂着眉眼,直挺挺站在那里,声音亦是干涩疏离的,“不小心划到了桃花枝。”
“嗯。”
又是长久的静默,白玉茶盏的热气彻底消磨,扶苏道:“母亲安歇,儿子告退。”
扶苏转身准备离开,刚刚撩开帘子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声音,慵懒又无力,像看破了尘世的尼姑子,又隐约带着一股不可勘破的丝丝怨气,“你与你父亲长得愈发像了。”
“都没有心。”
扶苏脚步一顿,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夜色中,男人神色薄凉至极,情爱这种东西,他不稀罕。
第25章 只是交易
她误会他了。
自从那夜从黎府回来后,陆婉吟的脑中就一直回荡着这四个字。
她盯着面前白纸黑字的约定,想起桃花树下男子被刮破的脸,还有那句疏离到骨子里的话,“此事之后,你不要再来找我。”
“小姐!”宝珠急匆匆奔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三小姐送信过来了!”
“快给我。”陆婉吟回神,踉跄起身接过信,小心翼翼地拆开,看到上面报平安的话,激动的热泪盈眶。
没事,三姐姐没事了。
“宝珠,替我往卫国公府送样东西。”陆婉吟拂掉眼角的泪,平稳一番情绪后开口吩咐。
她知道此事定是扶苏帮忙,她记得上次小侯爷送的药膏还有一大半呢,虽说是借花献佛,但那药膏却是真好用。
宝珠将那药膏找了出来,陆婉吟突然反悔,“不,还是我亲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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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到卫国公府时,暮霞重重,红艳似火,团团印在脸上,极亮的色却不刺目。
她与婆子说是来找扶莲华的,婆子便引着她去见扶莲华,小娘子正一脸愁苦地托着杏腮倚靠在窗前。
“小姐,陆家五小姐来了。”
扶莲华听到此话,赶紧起身,一脸的喜出望外,“你怎么来寻我了?”
“正好路过。”陆婉吟抬手拨了拨散落的碎发,露出温婉柔媚的侧脸,眉目如画,情柔婉转,端庄可亲。
面对这样一张脸,谁会设有心防呢?尤其是单纯如扶莲华。
“快坐下。”扶莲华挽着陆婉吟的胳膊让她坐下,“我这正愁着呢,你帮我一道想想法子,好不好?”
“什么事让你愁成这样?”
扶莲华噘嘴,苦恼至极,“再过半月就是我母亲的生辰,我想了一个月了,都不知道该送我母亲什么礼。”说着话,扶莲华的小脸又皱巴起来。
陆婉吟知道扶莲华的母亲是谁。
安庆长公主,圣人的亲妹妹,这样尊贵的身份,世间珍宝都会被捧到眼前,她会缺什么呢?
“不知长公主可有喜爱之物?”陆婉吟柔声询问。
扶莲华歪头想了想,“母亲最喜欢腊梅花,可是这个时节哪里能摘到腊梅?”
腊梅冬日怒放,如今暖春,早已凋谢。
陆婉吟也跟着蹙起了眉,这可不好办。
本已是日落西山之际,屋子又覆明瓦,不甚光亮,有女使入内点了琉璃灯。陆婉吟透过那朦胧光彩的琉璃灯联想到一物,或许可以一试。
“扶小姐,能不能借我一支蜡烛和一根腊梅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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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吟准备用蜡烛做腊梅,这是她的突发奇想,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只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女使备好了一切东西,陆婉吟挽起袖子,露出莹润白皙的胳膊,十指青葱,如珠如玉。
她想到用蜡液做成腊梅花瓣,粘到腊梅花枝上,用的工具是小刀和剪子。蜡液刚刚落下时是软的,被小刀和剪子磋磨裁剪,勉强剪出一个梅花形状,只是勉强,远看似乎尚可,近看却完全不行。
扶莲华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盯着陆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