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不想把言照清的手锯断。
阿弥欲哭无泪,无言瞧着言照清攥着她手腕的手。
没想到人都昏死过去了,手还这么用力地扣着她。瞧瞧他这指骨分明的修长的手指,拢在她的手腕上头扣着,指关节因为用力都有些微微泛白,牢固得跟她另一只手的镯子似的。
阿弥泫然欲泣,摇一摇另一手的铃铛,又摇一摇言照清的这只手。
都挣脱不开。
区别只在一个能响,一个不能响罢了。
阿弥叹一口气,因被言照清这样牢牢用手扣着,也只能跪坐在床边,费劲转身看奴仆们在房中忙忙碌碌。人人忙乱,在那机灵的婢女的指挥下也算乱中有序,打来热水的,先取来提神醒脑的药酒的,备了木炭以便需要取暖的——这夜里也突然起了妖风,看着是要倏地降温了。
阿弥看得出神,茫茫然的,让了一让一个自作主张要给言照清的太阳穴和人中擦药酒的家丁。人走了,她又回到原来的位置跪坐着,费劲转身看身后,只觉得满屋子都是来来去去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帮她,比方说锯掉言照清的手。
她想要自由。
有人拧了一把热布巾,递给她。
阿弥窒了一下,抬头看那老嬷嬷,觉得她是不是将她当成了言照清的婢女?
但那布巾这么递着,老嬷嬷面上又疑惑她不接,又坚持要她接的……
阿弥叹一口气,从善如流单手接过,先给言照清擦去嘴上的血。
多吓人,才进门,就先咳出两口血,随后直直往前栽倒。若不是她拼命拉扯又用自己做肉垫压在他脸下,他这张俊脸就直直砸到地上,非得砸坏喽。
洗了一把,也不用阿弥转身递回去,那老嬷嬷伸手,极麻利就将她手上的布巾取走,另给了一个投好的干净布巾。
阿弥一只手被言照清扣着,只有一只手,其实也不太方便,老嬷嬷十分贴心,还给她将布巾展开了,方便阿弥使用。
阿弥心中暗骂言照清的鸡贼,知道她不敢用蛮力,扣着的偏是她断过的手,搓洗言照清的脸的时候,就用了些气力,搓得他苍白的面皮都有些发红。
老嬷嬷手脚麻利,阿弥仔仔细细,将言照清脸和颈子洗干净,热水又叫他应该是觉得舒爽了些。一块凉的布巾递到阿弥手上来的时候,阿弥知趣将它搭上言照清的额。
“世侄怎的了?”
有人给阿弥在床边放了张矮凳子,方便被言照清扣着手的阿弥坐着。阿弥才坐好,何书全便急匆匆而来,看得出是已经睡下,着急忙慌从床上起来的。
阿弥茫茫然,道:“我不知道,他就这么倒下来了。”
说着,扬一扬自己手上的言照清的手。
何书全瞧两人扣着的手, 再瞧言照清脸面,眉间隆起一个“川”,下巴上的胡须微微发颤。
“去请大夫了没有?”何书全问的是一屋子的奴仆。
那机灵的婢女立即答道:“请雄武去叫了,叫他去叫妙手堂的年大夫,估计也快到了。”
何书全点头,坐上床侧,去探言照清的鼻息,“有气,还有气,能活下来的,姑娘不必担心。”
阿弥茫茫然抬头,“我?我担心什么?”
她恨不得言照清死……恨不得言照清意识全失,将手松开,她好逃回南理城去。
笑话,她难道真跟着他去京城被砍头不成?她其实都已经打算好了,本来就只想着蹭一顿饱饭吃,入了夜她就翻墙走。她的软剑反正已经又拿回来了,她连如何从言照清这儿再拿回她师父的刀都想好了,谁能想到言照清倒下了呢?
非但倒下,倒下之前还怕她跑了似的死死箍住她的手呢?
她还以为人昏迷了手上就没力气了,反正她碰到过的昏迷的人双手都是松垮垮的,握不住东西。
但是这言照清是怎么回事?!
“何大人,你说言照清是不是装的?”
阿弥满怀希望,看向何书全,急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似的。
这真心实意的问反倒叫何书全误会了,将眼神微微撇开,不忍直视阿弥,道:“你随照清叫我何伯伯吧,不必见外,生份了。”
阿弥莫名其妙,心想我同言照清也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随他叫你何伯伯,你们的狗皇帝就不杀我的头了?
阿弥无奈,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试着去掰言照清的手指,无果,这人的五指跟铁打的似的,她怕再用力非得将他手指头掰断不可。阿弥又去轻拍言照清的脸面,叫唤他。
“言照清,你弄疼我了,你将手松一松行不行?”
还是无果,人昏得死沉死沉的。
妙手堂的年大夫是跟在何思瑶后头来的,何思瑶一路红着眼眶,少有失态地小跑而来。进了门,瞧见阿弥坐在床边,原想将阿弥挤开,走了两步看清了阿弥是被言照清握住了手腕。
何思瑶便停在了那儿,叫了一声“照清哥哥”便低低哭了出声,觉得这阿弥真讨厌,占去了她的位置,又觉得言照清身旁有这个阿弥,她往后若是依照当年两家的娃娃亲约定嫁进去,这阿弥跟在他后头,占去原本该是她的宠爱怎么办?
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越是伤心。
阿弥莫名其妙瞧着哭得好似言照清死了的何思瑶,不知道这官家小姐究竟是哭个什么鬼。
被快马带来的大夫气还不及喘匀,瞧言照清一只手不得空,十分识趣去拿言照清的另一只手。
越是探脉,眉头越是紧锁,问阿弥:“他是不是最近几日受过重伤?”
何思瑶低呼一声,“照清哥哥受过重伤?”
阿弥觉得这该是理所当然的啊,他从崖上掉下去,纵然有树枝挡着,他也该伤得不轻。
“被人打了一掌,从悬崖上头摔出去了。”阿弥点头,同那大夫道,听着何思瑶又一声惊呼,分神瞥了一眼何思瑶,继续道,“底下有棵树,拦住了他。但是为了活命,我带着他跳河来着。跳河的时候,是……午后什么时辰来着?我没注意,泡到昨儿晚上才醒的。噢,我跟他昨天还在睦州平溪城呢。”
日行千里,今儿到了岷阳府沁县。
话还没说完,房中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
何思瑶也不惊呼了,睁大着双眼看着她,好像她在说什么荒诞话,眼泪从那大睁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一屋子的人都震惊瞧着她。
阿弥被人直直看着,心头又觉得不爽,下意识想遮挡自己的脸面和身形,想要斥骂一句:看个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