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站在县衙台阶的最上头,依旧赤着脚,长发散着,没个规矩姑娘家的模样。
她披了陆汀的衣服,是一件晋时的长袍,长衣拖地,衣袖飘飘。县衙门口又是个风口处,南理深秋的风将她的袖子灌满,看起来是要将瘦小的她带到天上去。
言照清一怔,倒是没想过她会追出来,抬了的腿收了回来,又快速步上台阶,等到在她面前站定了,又觉得自己这般折返好似有些没道理。
怎的一副被她一叫,就牵引回去了的听话样子?
但言照清还是同她解释了一句,撒了谎。
“去城墙上头看看。”
言照清低头看她,顺道也将她那一双只在长袍下头露出十个蜷缩的脚趾头收在眼里。
穿鞋就叫她这么不自在么?
“我还以为你要去烟花巷。”
眼中带笑,她有意这样同他说。
言照清随即就明白过来,心里头浮现被人利用的恼怒。
他们是知道他在外头没走远,有意讲的京城话,好叫他听到?!
阿弥觑着他的脸色,觉得这参将的变脸着实有些奇怪。
“是去……烟花巷吧?阿德他们听人说,驼子……你们要找的王之涣去了那儿,进了金老鸨的宅子。他方才同你们一个执金吾说了,那人没跟你们说么?”
阿弥有些不太肯定了,看言照清的神色,没有被戳破撒谎的愧疚,反而瞧她的眼神更冷。
嗯?她同他交待线索,他在生哪门子的气?她还想着他走得这样急,是那人转告他了呢。
“那……你若不是去烟花巷……那我自己过去——”
“不是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不必再管王之涣了么?”
言照清冷冷出声打断她的话,略微抬头,垂眸看眼前的小矮人。
阿弥一愣,讪讪笑一声,“哎,原来言大人听到了啊?”
她还以为他没听着。
言照清看她,心头只觉得这小狐狸在做戏。有意用京都话说的,不就是叫他知道、叫他去么?
言照清没出声,转身又下了台阶,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怒喝:
“桂陇的!将这小逆贼看好了!她若是敢出衙门一步,去牢房里头拿镣铐,将她一双脚锁起来!”
桂陇兵得令,齐齐应了一声,便有人来捉阿弥,被阿弥躲开。
“哎,言照清,我也一同去。”
光着脚的人已经走下了台阶,急急忙忙要跟上,但言照清早已一踢马肚,大喝一声“驾!”
快马扬尘,就在阿弥前头两步开始疾驰,叫阿弥吃了一脸灰。
阿寿回头诧异瞧了阿弥一眼,才赶忙也跟上言照清。
这是怎的了?他们家参将大人今夜怎的喜怒无常的?明明跑上台阶找阿弥的那几步十分轻快啊,怎的没说两句就翻脸了?
言照清也不知道心里头的怒气从哪里来,瞧见她这般坦荡荡地笑,明明是在利用他,还扮出一副无辜样子,他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不肯同他坦诚布公?他救过她那么多次,只要将王之涣的事情说出来,他总有法子将王之涣的动机、去向、拿九龙宝剑的目的推断出来的。
凭什么啊?
凭什么她当着他的面跟医无能说以后的事情,医无能叫她离开南理城,她还认真考虑了起来,她就觉得她能从执金吾、从他的手上逃脱是吗?她就这么不将执金吾、不将他放在眼里是吗?医无能不是已经成亲了吗?医无能还是用她的钱成亲的,不就是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吗?
凭什么啊?
凭什么阿德给她的画的阵型图她十分信任并且觉得高兴,在他比对自己今天画出来的,指出其中的错处的时候,她瞧他的眼神满是疑惑,同那个阿德一样觉得他说的是不可能的、是错的。
她就这么相信阿德吗?
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他今天也画了阵型图,也打算同她分享的,但只是比阿德晚了一步。
哼!只是比阿德晚了一步而已!
言照清忿忿的,在风中策马疾驰,深夜里马蹄声十分清晰,又有些扰人,言照清也知在这般蛮子围城的形势下深夜急行马,会惊扰百姓,会叫百姓惊慌,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心里的火气。
她还想利用他!
纵使她不说,他也要将王之涣追捕归案,毕竟王之涣涉及的并不单只是她家的纵火案,还有九龙宝剑一事,他自然是要将他活捉回来问清楚的。
这明明按部就班、目的十分清晰的事情,被她先下手为强地这样一搅闹,倒显得他后知后觉起来。
“大人!大人!”
身后传来疾呼,言照清一开始没听到,等到那声音入了耳,才好似惊醒一般回过神,勒停了马,转了马身看叫他的人。
阿寿,有些喘,“跑过头啦!大人,烟花巷在东边呢!大人怎的往西边跑?我叫也叫不住。”
且这纵马一跑,眼看就要道西边的城墙下头。
言照清闭了闭眼,将胸中的闷气一吐而出,转身瞧一瞧西边的城墙,同阿寿道:“顺着城墙绕一圈过去吧,顺道看一看外头的情况。”
阿寿多看了言照清两眼,说不上来,参将大人今夜十分烦躁,也没个主意,像个盲头苍蝇乱窜似的。
“县衙里头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大人怎的如此心神不宁?”
“我?”言照清差些笑出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心神不宁?”
不是吗?不是心神不宁,那这叫什么?懊丧?郁闷?
阿寿不敢多言,只觉得这情绪同那小逆贼有关。
“大人是怕捉不住王之涣,给那小狐狸报房子被烧之仇?”
言照清又倏地恼怒,一拉缰绳,将慢行的马拉停。
“那是逆贼!是劫法场的逃犯!什么小不小狐狸的?!你什么时候同她关系这么好了?执金吾的卫训,铲奸除恶,护卫朝堂,你都忘了吗?!一个逆贼的房子被烧,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有什么好报仇的?!捉拿一个纵火犯,是执金吾的职责所在,不是为了某一个人,也不是为了谁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