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人当前,对峙的两方暂且放下桎梏。
阿弥问言照清的那句,相当于要同言照清及席子墨合作了,言照清心里清楚。
再分析了城外形势,决意先将桂陇兵行踪掩藏起来,以便打蛮人一个措手不及之后,言照清将阿弥一把扛上肩,像扛着一个麻布袋,往县衙回去。
阿德带着人想来拦,被人扛上肩的人蔫蔫出声:“他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杀我的,你们知道我跟他在哪儿,有情况来找我就是了。我被这铁链锁着,也跑不了。”
说罢,她还有力气动一动手里的铁链,叫铁链发出轻微的“哗啦啦”响声。
“叫周师娘去给你做饭洗澡?”阿德蹲下身,同那小狐狸的后脑勺平视。
阿弥腹部承担着全身的重量,脑袋又是倒吊着,着实不好受,连出口的话都是气若游丝的,“想吃红烧肉。”
阿德便站直了,微微仰头看着言照清,眼中是询问,却是不容置喙的肯定询问。
言照清垂眸看他,他倒是紧张这只小狐狸,他若是说不,他能拿他怎么样?
一个逆贼囚犯,还敢提什么要求?
“大敌当前,纵使是死囚,也该叫她吃一顿好的再上路。”阿德平平出声。
言照清只想了一瞬,“只能周师娘一个人来。”
此行没有女官,她一身污泥,身上还有伤,也确实应该清洗干净,言照清不想在南理城百姓心中落下一个毫无人性的印象,免得坏了当前暂时的平衡局面。
周师娘是周先生的太太,言照清原本想,以周先生那样的瘦小体格,还是个迂腐的书生,娶的妻子该是贤良淑德、温婉如水的。但言照清见着那膀大腰圆,足有他两个胖的大嗓门大娘后,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的眼睛。
“周先生的喜好……真是同旁人不一样。”
才哥儿啧啧的,瞧着那比男子还要粗壮的妇人托着一碗红烧肉和两碗饭从县衙厨房出来,盯着阿弥吃完,又拎着阿弥去洗澡之后,很难不同言照清这般感叹。
言照清心下对这般对人的外表品头论足的行为有些抗拒,便不回应才哥儿,听着那强打着精神的小狐狸在浴房里头“哎呦”叫唤着,被周师娘一边斥骂一边用力搓洗的声音,觉得他们这几个大老爷们儿站在这儿,也不像话。
但……此行确实没有女官同行,若是周师娘将人洗干净了,带着人跑了呢?
一门之隔,周师娘嗓门又大,对阿弥的责骂是一连串的。
“你这是掉进泥坑里了?!你这么大个人了好好走路都不会?!”
然后便是小狐狸委屈又倔强的回嘴,“我这是……我这是被那个杀千刀的执金吾拉到泥坑里去的!又不是我自己想跌进去的。”
“哎你看看你这头发!你看看你这头发里头的泥沙,我这都搓了两次了还没起沫子呢!”
“您怎的不去讲他,来讲我?”
“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又不是他,是你,我不讲你讲谁啊?”
“什么一把屎一把尿?我到这儿的时候都五岁了,哪儿还用得着您一把屎一把尿?”
“哎!哎你这忘恩负义啊!你吃过我多少米?吃过我多少肉?这会儿要翻脸不认人了?”
“哎呦哎呦!师娘您轻些!疼!我肩上这么老长的伤口您没见着?!”
“活该!早知道你是出去做那些杀头的事情,我才——”
才怎么样,不说了,倒是重重“啪”了两下,气急败坏的,也不知道拍在了那小狐狸的哪儿。
小狐狸惊叫一声,“我那是救了许伯伯!许伯伯是镇北的大英雄!不该被那狗皇帝当街砍头!”
“行行行,你干的都是大事儿!你有本事你别叫人家抓到啊!转过来,你后背能刮出半斤泥呢!”
“您当我愿意被他抓到,我本来好端端的……”
娇憨的埋怨声越来越小,在外头的言照清也听不着了。
县衙的浴房没有男女之分,里头有一个姑娘家在用,其他执金吾纵然也是一身泥污,也只能排队等着。
但这么站在浴房门口也不是个事儿,正巧被“请”到县衙一同住的水玉山吊儿郎当地在县衙里头游荡,熟悉地形,瞧见几个执金吾站在浴房门口,灰头土脸还没得清洗,好心建议他们到外头去。
“街上有澡堂子,虽然比不得北方的澡堂子,但那水是地热上来的水,天然又舒适。就是不知道这会儿洪水刚退,澡堂子里头什么情况。”
几个执金吾一听,便想去街上看看。言照清应允,自己独自守在浴房外头,谨防小狐狸逃走,其他人被水玉山带着往街上寻能洗澡的地方去。
阿弥这一洗,洗了许久,从周师娘的话里头言照清也知道,那是阿弥脏得厉害,她又断了手,肩上背上都有伤,是以周师娘只能慢慢洗。
言照清倒不心急,在外头只是戒备着,
起先还有两人说话的声音来,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询问阿弥在外头几个月好不好,吃不吃得饱,有没有受寒,倒不问阿弥这一身伤的来处。
那小狐狸起先还答几句,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将这一路的苦都倒尽了。
言照清在外头听了个全程,听着她也不过是个离不开娘亲的奶娃儿似的,絮絮叨叨说着话,好似是洗着热水澡就有了些精神,方才在城墙上一瞬间的失焦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讲到京城的热闹她全然没看着,又讲到原本要到嘴的一串糖葫芦被那个叫舟渡的抢去了,扔了。
到后来,声音渐渐停顿得久,每每隔了好半晌才有下一句声,将按捺不住要进去查看的言照清劝退。
言照清疑心那只小狐狸是故意的,方才执金吾们走的时候,声响并不加掩饰。
言照清想这浴房只有一个门,她若是要逃走,就只能通过浴房往外排水的沟。可那沟,周师娘的身形肯定没法通过,他一下子也不能肯定这只小狐狸是不是会只顾自己逃亡、不管周师娘会受到责罚的人。
正心焦站着的时候,扭着腰肢心情大好的陆汀像个妇人家一样款款走过来,脸盆搭着布巾,搁在手和腰侧之间,原本正哼着小曲儿,转了个弯碰上了在浴房门口站着的言照清,面色一僵,随即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