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妃面露忧伤,似乎看不得这等姐妹构陷的悲剧,闭了闭眼:“县主受了伤,太医也叫了好好养着,不可动怒不可动气。”叹了叹,“在淑妃那里恐怕也无法不受影响的,陛下,还是请您给县主另寻个住处吧!”
皇帝看了淑妃一眼,剑眉微微一动:“让县主、搬去长鹤殿旁的清潭居吧!”
“在皇后娘娘身侧,县主自可安心些了。”郭德妃瞧着灼华,颇是怜爱道:“也不知是谁这般狠心,竟能对县主如此柔弱女子下手,唉……”
皇后娘娘凤眸悲悯:“县主为百姓倾尽财帛,几乎耗尽性命,陛下与本宫敬之重之,可惜人心自私,有些人便是不能体谅陛下之用心,为小小私怨伤陛下之心,伤功臣之心。”
“戴荣!”皇帝沉沉一声,“行宫之中混进刺客,你竟毫无察觉,如此失职,庭杖三十,自己去领罚!”
禁军统领无有二话,谢恩就要去领罚。
“陛下!”灼华起身走到玉阶之下,缓缓拜倒,眉目幽幽道,“三十庭棍,大统领便是武艺高强亦是要伤筋动骨的,大统领有保护陛下安危之重任,万万不可在此时受伤!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若再因元宜之事使得陛下处在危险之中,元宜更是万死难赎其罪。望陛下开恩。”
戴荣一怔,大为感动,大声道:“保护陛下和众位贵人的安全是微臣之责,今日刺客伤及县主,是微臣失职,理当受罚。”
李彧上前亦是一跪:“大统领虽有失职,今日混的刺客进来必是有内应的,难保还有无其他,陛下身边不可无有大统领贴身护卫,望陛下开恩,容后再罚。”
若一味给戴荣求情,倒显得李彧似有心拉拢,他只说容后再罚,皇帝听着便觉得窝心,觉着儿子是在替自己的安全着想。
赵贵妃朝着静王瞟去一眼,道:“六殿下和县主这话便是偏颇了,静王殿下沙场征战,武艺大约也是不下于大统领的。”
这便是说,刺客能混进来自由静王一派的功劳,目的就是为了拉大统领下水,好自己取而代之了。更何况一个皇子,接了护卫职责,时时刻刻跟在皇帝近身,目的何在?
原在看戏的静王和应贤妃皆是心头一跳。
静王李锐忙是出列跪下:“儿臣虽能打仗,确实对宫禁部署一窍不通。儿臣以为县主与六弟说的是,大统领虽有失职,可容后再罚,父皇身前不可无有大统领贴身护卫。”
“陛下……”求情的人一多,戴荣就尴尬了,说容后再罚,显得自己多么重要,好像少了自己皇帝真就危险了,非要现在领罚,又显得自己太不把皇帝的安危放在眼里,一时间急的满头大汗,“臣……臣无能……”
皇后看着戴荣一脸为难,微微一笑:“陛下真龙天子,自是无有宵小之辈可伤得到陛下的,只是若有大统领护卫在陛下身边,臣妾等便更安心些。”
皇后这话说的颇有艺术,大统领是谁不重要,能让皇帝的妻妾儿女多一重安心就行。
然而纵观行宫之中,还有谁比得戴荣更安全的呢?即便有,这个档口,谁又敢把自己人推上来?
皇帝来回于众人面上,默了半晌道:“既是皇后与县主说情,便饶你一回。”
“谢陛下、娘娘!谢县主!”戴荣长长舒了口气,头一回觉得不挨罚比挨罚更可怕。
李彧与李锐却是心中有忧,陛下这是心中存了疑心了。
“陛下,芮新不肯招供,依旧咬定是三公主所指使。”回来复旨的禁军垂着头,不敢抬眼,“芮新已死。”
行凶者口供指向三公主,但搜到的证据又指向白凤仪,不可相互佐证的前提下,定不定罪,定谁的罪,定什么罪,便是由得上位者说了。
皇帝侧身支在龙凤呈祥的交椅扶手上,身后的轻纱缓缓拂动,更显神色难测,殿中静的仿若沉入了深海一般。
“元宜啊……”
皇帝沉沉唤了一声,灼华起身等候。
“你是当事人,这件事,交由你来决定。”
灼华垂首睇着玉阶之上的金砖,干净的不然一丝尘埃,眉心一动,浅声道:“元宜不敢,还请陛下顶定夺。”
赵贵妃轻轻一笑,幽幽道:“陛下,您这可就是为难县主了。县主与白姑娘是表姐妹,与公主又交好,若说治罪,大约是狠不下心的,可若是不治罪,放过了真凶,难保那起子小人觉得县主温柔可欺,下一回又来杀招。”
淑妃看着跪地的白凤仪和垂首静站的灼华,思量了片刻,道:“那芮新口口声声说说公主指使,搜出来的证据却又是那明珠,可见所言不可信。如沐王妃所言,明珠是臣妾赠与凤仪的及笄礼,多人都瞧见了,若要收买凶手,为何要拿此等显眼之物?”
郭德妃的浅笑里有温文的书卷气息:“淑妃姐姐说的有理,臣妾也觉得公主与白家姑娘不是那等穷凶极恶之人,大约背后还是有人要陷害的。县主年少惊才,眼红嫉妒的人当真不少。”微微一默,美眸转向皇帝,优柔道:“陛下,臣妾便听说沐王妃大婚时,县主的五堂姐便是因为嫉妒县主得陛下看中,使了阴毒伎俩想要害县主,好在那一回县主运气好,躲过了。今翻只怕是要委屈了县主,白受了此番惊吓,白受了这般重的伤。毕竟……”
话未尽,美眸扫了扫淑妃和白凤仪,幽幽一叹。
郭德妃这话便是诛心了。
堂姐因为嫉妒灼华出手算计,手段阴毒,一样是沾着血缘的,表姐怎么就不可能呢?
堂姐因为没有强大的势力,所以五房的太太得到了老太太的惩罚,堂姐也做了没名没分的妾。可现在这个表姐却是有得宠的淑妃爱护的,淑妃又是灼华的姑母,大约也是不敢狠下心去惩罚一二的。
李郯算是听出来了,这群人知道灼华是不可能真的给她们两个治罪的,便言语上不断的暗示是淑妃袒护凶手,而因为凶手栽赃才使得她李郯也牵连其中,好使的皇后娘娘与淑妃因此事而起龃龉。
“那以贵妃与德妃的意思,该如何判定呢?”李郯缓缓送了就在掌心的衣袖,微微一挑了描绘精致的眉,“县主年幼,大抵也是不大懂这等律法之事的。”
淑妃柳眉微蹙,目光来回于白凤仪和灼华的身上,是又急又心疼的模样,柔声道:“灼华啊,你与凤仪是自小一处长大的,她是何等柔弱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怎么会如此狠心的来杀你呢?姑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陛下不会不管的,定是会找出真凶的。”
白凤仪跪在玉阶之下,哭的梨花带雨,看着立在一旁神色沉静的灼华,心中万千的不甘,却又不得不哀求她的信任,拉住灼华的手,凄凄切切的哀求着:“妹妹,妹妹你信我,我没有要害你,真的,我从不曾想过要害谁的……”
赵贵妃捻了颗果子在手里把玩,咯咯一笑转而又好一番的长吁如叹:“听说今日早时白姑娘还曾气恼六殿下唤了县主的小名儿呢!言语中可是一点都不客气的讽刺县主与蒋阁老家嫡孙有私呢!”
“贵妃,慎言!”皇后拧眉低叱道,“女子之名声,岂可胡言乱语!县主的婚事自由沈大人和陛下过问,岂容旁人如此私下议论。”
“臣妾也是听着宫女们说起,唉……”赵贵妃似惊似讶的愣怔了一下,忙是放下手中的果子,起身微微一福:“臣妾多嘴,皇后娘娘恕罪。可见以讹传讹真是可怕呢!”
谁说的没有理由呢!
作为表姐都四处散播谣言说表妹与人有私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为情杀人,也无不可能呢!
淑妃为难的看着灼华,“灼华……”
灼华挣脱了被白凤仪拽的生疼的手臂,缓缓睇了淑妃一眼,羽睫上的水雾瞬时凝结成霜雪微凉,跪地悠悠一拜:“一个显然是被收买了的凶手,口供也好,所谓的证据也罢,大抵也是信不过的。罢了吧,无畏为了旁人挑唆伤了情分。”
皇帝似乎觉得她太心软了,皱眉看了她半晌,手一挥道:“李郯、白凤仪手板二十。”说罢便起身去了殿中。
皇后和淑妃都松了口气。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执行,清霜姑姑监督。
白凤仪万分屈辱的抬着手,接受板子,眼眶通红,咬唇轻泣,目光搜寻着心上人的身影,祈求安慰。
李郯板着脸昂着头,咬牙切齿,心中千万遍诅咒背后真凶。
淑妃忙起来先去扶了灼华:“你身子弱,快快起来,小心跪伤了膝盖。”
灼华借着小宫女的手起身,侧身避开了淑妃的触碰,也并不去看她,宛若失望的模样冷淡道:“娘娘有心了,告退。”
淑妃一愣。
赵贵妃扬了扬手中的帕子,莲步轻移的来到淑妃身侧,轻笑阵阵:“真是看不懂淑妃妹妹,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得陛下和娘娘宠爱的县主,你的嫡亲侄女,竟还不如个庶妹生的外甥女。如今沈家都宠着她,妹妹这样叫县主失望,沈家怕也要对淑妃妹妹和六殿下失望了。”
淑妃眉心微拧,眼角不着痕迹的微微一抽,抿了抹淡雅的笑意道:“贵妃说笑了,都是至亲的血脉,便是不会有隔夜的不愉快的。”
贵妃似笑非笑:“县主离开京城也数年了,希望亲情生疏之下,县主也能如淑妃妹妹想的一样。”
打从昨日傍晚用了一碗燕窝后,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方才与刺客缠斗又耗尽了体力,失血后灼华觉得又饿又累又冷,一点都不想看白凤仪楚楚可怜,也不想看她和沈缇的母女情深,只想回去躺一会儿。
出了万春园的大殿,正午的阳光真好,灼华抬眸迎着暖阳拂面,很温暖却有些头晕,身形晃了晃,李彧一个箭步上前,想扶她,却叫倚楼隔身挡住,听风伸手拦住她的肩膀扶住了她,“姑娘!”
“无事,大约是饿了。”灼华笑了笑,未有回头,便启步往回走。
二十手板打的很快,灼华还未走出多远,李郯和蒋韵夫妇骂骂咧咧的追了上来。
李郯甩着通红龇牙道:“小万子下手真是一点都不留情,疼死我了。”
灼华拉过她的手一看,都肿起来了,眉心微微一拢:“我那里有活血消肿的药,待会儿给你涂上,两日应该也能好了。也是我连累了你。”
李郯摇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怪只怪我识人不清,居然给伺候了多年的人给骗了!这二十板子,就当是买个教训。”一握拳又痛的龇牙咧嘴,忍不住又是一通骂骂咧咧,“要给我查到是谁干的,非拆了他的骨头不可!”
蒋韵亦是气的厉害,闺友受欺负,她感同身受:“查查查,那伙人今日敢刺杀、栽赃,明日可就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儿来了。”
看着娇妻一副侠肝义胆的样子,沐王李勉眸光闪亮,笑容爽朗道:“仇要报,可你们不要冲动。今日对方能在行宫安插进这许多的刺客,便也能悄无声息的再次下手。此事事关重大,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有小动作,禁军肯定也不干净了,事关宫防安危,父皇明面上不治罪,但暗地里还是会继续查的,咱们等着就是了。你们啊,别瞎捣乱,免得乱了陛下的计划。”
灼华微微一笑,冬日晴线下的面色越发冷白起来:“王爷说的是,咱们静观其变,小心防范便是。”
“也对!”似乎不大想再提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李郯摆摆手,同蒋韵夫妇道,“你们去清潭居看看那里收拾的怎么样了,我陪灼华会朝华苑一趟,省的待会子她又叫人欺负了。”
李勉若有所思的望了李郯一眼,同妻子嘻嘻哈哈的玩闹着先去了清潭居。
“静观其变?你可不是这个风格的人啊!”李郯回首示意伺候的离远些,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那背后之人今日这一出闹的,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刺杀你?失败了,就没有后招了?没想着把戴荣拉下去?要栽赃栽给谁不行,为什么非的是我和白凤仪?就那么巧,每回你出事,三哥都在你身旁?”
灼华笑了笑,果然了,深宫中养大的姑娘怎么可能只是冲动的性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