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推开靠着的墙壁, 墙上刺手的倒灰和半脱落的墙片散发着一股霉味和强烈的潮湿酸气。他从一楼和负一楼中间的楼梯直接来到负一楼。
他刚才问那女人的两个问题虽然毫无章序, 但最起码能表现出两个方面——女人的神智不清晰,但是所回答的问题一定不可能撒谎,这是人类下意识的回答。以及女人对于这个案子来说,只是一柄尖锐又没有后顾之忧的匕首, 那个真正的作案人还藏在暗处。
女人的话断断续续毫无逻辑, 但又总是重复着两句——“你没有资格”,“不是我”。
后者大概是因为戏柠舟的某些字眼刺激到她,导致她脑神经产生一定的幻觉和谴责从而否定杀人者,这个女人的神情和举动都说明了她的神经并不正常,在掐住戏柠舟颈部时完全可以使用一旁掉落的匕首让受害者毙命, 但是她并没有。这个女人的作为是被迫的, 有某种力量或者某个人在催动她的行为。
但是前者……
“唔,闭嘴……”戏柠舟头晕目眩, 单手环在刚才被掐住的红色痕迹上, 他被迫靠在停车场的一辆车旁, 呼吸和记忆导致少年心中那个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大。
——“杀了他们。”
——“他们本身就该死, 不是你的错。”
——“不杀了他们, 你会暴露的。”
——“暴露之后又是那些暗无天日的黑暗, 杀了他们……”
“闭嘴啊……”少年蜷曲着双腿,口中低声喃喃,让身体顺着车靠下来, 因为失去重心的身体只能跪放在冰冷的地面上。脑中越来越疯狂的声音在不停叫嚣, 少年的瞳孔被金色发丝遮住, 时而透露出清明,时而透露出疯癫。
前者,应该还是某些语言刺激到女人失常前的情景,是和她遭遇一样的人或者是折磨她的人被戏柠舟无意间再次还原了,刺激了女人的神经,让她也还原了当时的形态,并且不停重复。
呵,还原。
戏柠舟重重地甩了甩头,让沉重的头脑变得可能的清晰。镇静药被他放在了别墅的那个保险柜子里,如果在这个地方失控,那……
一旁传出关车门的声音,少年单腿曲折,左手肘撑着头以一定力度揉太阳穴。忽然发出的轻响让少年身体整个一抖,手中握着的冰凉东西有瞬间收紧的趋势。他很清楚,因为带来的心理暗示和前世的无意现场还原实在过于形象,本就缺少药剂的镇定,如果不能用最快的思维思考出下一个受害者,后果可能就真的有些严重了。
“诶?这里有人啊。”停车场本是有灯的,不知为何今天将灯故意关掉了。从戏柠舟靠着的车后面三个车位方向穿出来少女清脆的声音,很快就有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踏过来。
“哪儿啊?亲爱的,你可别吓我。”这是男声,听衣服之间相互拍打而产生的声音,大概是一对小情侣在打闹,“我听说啊,医院的最底层可是最容易闹鬼的。”
“别开这种玩笑,多大了真是。”女生推开男朋友,她穿着高跟鞋往身后的三个车位看了看,因为小轿车挡着视线,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我说真的,刚刚在车上开着窗子的时候就听见了有人啊,是很轻的呢喃……”
“啊?会不会是我开着窗子的时候外面传来的风?”男生牵起女友的小手往这边走了走,传来不缓不急的脚步声,“哎亲爱的你别说,这个地方今天没开灯是真的有点恐怖。”
女生瞪了他一眼:“呔,胆小鬼,看你这样以后遇到鬼绝对跑得比我还快!”女生说着就拉着男朋友往这边走。
“哎哟喂我的姑奶奶,我们赶紧把东西送到你奶奶家就回去吧,这天儿也不算热啊,明天还要上班儿呢,还想不想去看电影啊?”男生拧不过女朋友,只得被她牵着看。
“又不要多久时间,我是真的听到……”女生将语气放轻了,似乎真的想要听到什么,男生叹一口气,走到女生前面,顺着她说的方向朝前弯头看。
“啊!”男生的视线刚好可以对准第三排车位后的那个空地方,“这里有、有、有……”
女生被吓了一跳,听男生一声拐角后又只能抱着男朋友的胳膊,躲在他后面,壮着胆子问:“什、什么啊?”
男生忽然转过头来大笑一声,做个鬼脸:“有鬼惹!吔!”
“啊!”女生吓一跳,一巴掌扇过去,提着包穿着高跟鞋就咚咚咚往外跑,“丑鬼!”
“哈哈哈!看你胆小样儿,没事没事,哎!等等我啊!”男生回头看一眼,笑着去追女朋友。
第三排车位后面很寂静,并没有什么东西,连黑色的车窗也被洗得很干净,反射出窗外透来的幽蓝色光泽,像一副安静的夜景——如果除开那些敷在车门上的血迹和滴落在车盘下的红色。
听着两人打闹的声音渐渐消失,戏柠舟松了一口气,靠在停车场下的四方石柱上仰头深深呼吸,冰冷的空气传入肺部,让刚才的血腥味儿穿出去,尽力保持脑中的清醒。
听刚才那对情侣的意思,这个地方还有一个可以直接出去的出口,并且从二号楼梯直接下来的这个口子处于出口和深处的正中间,那么……
女人应该是个受害者,因为某些突然发生的交通事故或者意外,她的面部和嘴部有个很大的伤口,没有得到救治反而随意地拿针布缝合了起来。但女人受到身后人的指示,只在黑夜中进行杀人,并且受害者的选择并不是随机的。
马顿死之前留下的摩斯密码大致意思是“救命”,但那个外国人当时的眼中完全一片死灰,并没有任何的求生欲望。也就是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却依然要救命,这个“救命”救的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这个另外的人应该就是“蒂娜”或者是“蒂娜的母亲”。
马顿在死之前已经知道了什么。
陈玉兰是脑科的护士,但是论到医患关系,她之前照顾的人便是蒂娜,因为很多事情她被迫调离,虽然不知道其中详细,但是死者总归和蒂娜有一些关系,而女人背后的那个人很明显并不是要直接处理掉女孩,那么对比起杀死蒂娜,他还有更加执着的理由,这个理由迫使女人身后的人不会直接动手。也不知道拿来吓那个女孩的故事是否起了作用。
戏柠舟手中拽着一把冰凉至极的手术刀,漂亮的指尖触碰到刀身却带了颤抖。
马顿死之前选择求助的人是他,蒂娜的病房旁边的那个人也是他,蒂娜母亲拜托照顾蒂娜的人还是他。因为事情一件一件的发生,所以他就像被玩游戏的人强迫性地拖入了游戏盘。这种随时被人操控着选择的感觉还真是……不爽。
戏柠舟再次深呼吸,想将忽然涌出的回忆赶出身体,但刚才被女人推的那一把是面朝女人背朝楼梯,身后看不见又仿佛落入深渊的感觉迟迟挥散不去。
如果,如果蒂娜没有听从他的故事,一切事情以最为恶化的那个角度发展,那么凶手一定会以最佳姿态站在他的面前做好一种胜利者的炫耀。他需要等,虽然不知道女人背后那个人的目的,但是被牵着走亦然可以推断出女人的心理。
她是个不被理解的孤独者。
身体冰冷地做着那些麻木的动作,让匕首进入人的身体内又抽出的快感麻痹着她的神经。正如戏柠舟曾经说过的那样,杀人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习惯。因为天赋会做到,因为做到而重复,因为重复而习惯。
戏柠舟抬起深蓝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关门的小卖部,又回头直视二号楼梯的那个红色数字,不知道为什么,白天一直跳动不停的电梯数字却一直停在“1”。
静谧。
静谧。
静谧。
少年忽然睁开眼睛,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从尾椎骨传上,他靠在石柱上侧头。那是一个生物,站在隔他十米外的长廊上,生物的毛皮是褐色的,沾着不知是油腻还是血腥的东西,它有半个人高,黑色的眼睛,前肢有些外曲,从口中流出银丝。它看着这边,吐着舌头的口忽然闭上了。
那是一条狗。
又是一条狗。
本能地,戏柠舟握紧了手中的手术刀,那些在脑子里原本安静下来的声音又开始吵闹了。
——“杀了他们,他们该死。”
——“放手去做啊,这里的电源都被关掉了,是没有监控的。”
——“像很多年前那样就好了,杀了他们。”
【他们是谁?】
“闭嘴啊……”少年的身体从靠着石柱变成站立,他的身体没有再摇晃,他侧着身体,目光平静又空洞地正视着那条狗。他口中喃喃着外人听不懂的语言,但是很快,狗做出了反应。
狗忽然又张开了嘴,四肢用力爆发朝少年忽然冲了过来。
“闭嘴啊……”
“闭嘴……”
戏柠舟原本颤抖的手指一瞬握紧手术刀的刀柄,细小的刀片像从前很多次的那样,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度。血迹从他的病服上寖透,半只眼瞳彻底被头顶上的血迹污染。
※※※※※※※※※※※※※※※※※※※※
今天有二更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