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柠舟转过眼神, 并没有因此停下故事, 他站在蒂娜的身后,那一嗓子令人听上去本是舒畅的嗓音忽然变得低沉:“熊噶婆乃深山黑熊成精,幻化人型专食小孩。古时候,某山间小村, 人们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日子平淡也安详,一对姐弟父母外出只剩下噶婆在家照料。”
严泽低下眼睛,他抱着一个盒子。梁仟感到有人走来,也并没有介意戏柠舟的无视, 他转头便正正对上了严泽的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瞳, 以及……他手上的盒子。
那个有些陈旧的礼品盒。
梁仟皱眉。这个盒子他是第二次见到了,但是盒子上的花纹他是在严泽手中的一本书上也见过。
那个在画室里的盒子, 却与整个画室里的整洁和高雅不同, 那个礼品盒是单纯的白色, 盒子上的丝带是黑色, 掩藏在丝带下的盒盖带了些繁复的花纹和刚才书上的很相似, 那盒子的花纹中间用很豪放的他国语言写了一行字。
“姐弟俩对噶婆敬爱有加, 噶婆对姐弟两也疼爱之至,一日噶婆为了给姐弟俩弄点好吃的野菜,于是拿着菜篮独自上山寻菜, 太阳还没出来噶婆就上山去了, 快到夕阳西下了也不见回来, 姐弟俩心急如焚,怕噶婆遭遇不测,便上山寻找,走到山脚的时候便见噶婆摇摇晃晃的走了下来,手里的篮子鼓鼓囊囊的盖着灰布”戏柠舟站在清晨的阳光中,半边容颜上有着漂亮的金色光芒。
蒂娜正听得心惊胆战,也并没有在意身边究竟有几个人。
“……姐弟俩见噶婆安然归来连忙搀扶着噶婆回到家里,弟弟心疼噶婆,于是帮噶婆按摩,到了夜晚该休息的时候,噶婆叫弟弟和她一起睡,顺便再按摩一下。弟弟随即答应了,姐姐也没多想,便进自己的屋子躺下了,没过多久姐姐听见噶婆房间传来‘嘎嘣’,‘嘎嘣’的声音,于是好奇进了噶婆的房间问道——噶婆,什么声音啊?”
蒂娜脸色又一白,她眨了眨眼睛,对着一片黑暗的世界问道:“那、那到底是什么声音啊?”
梁仟是听过这个故事的,民间里这样的故事很是出名。但是小时候妈咪讲给兄妹俩听可是把两人吓得不轻,想到当初梁凉吓到粘着他睡了几个月才缓过来。
严泽走近,对着戏柠舟四十五度伏下身体,然后又站起来,看了一眼梁仟,抱着盒子进入了房间内。梁仟侧头,看着那个盒子皱眉,随后抬步也走了进去。
“噶婆不在意地说道——今天在山上采来的豆子,有点硬,嚼起来当然有声音啦,你来尝尝。说罢便递了一个圆柱形的物体给了姐姐,姐姐接住后发现居然是一节手指头,吓得差点惊叫出来。”
蒂娜呼吸一滞。
戏柠舟说话其实并没有太大起伏,对于一些剧情的口头描述来说,反而更像一台没有感情的复述机。但他声线生得极好,加上刻意拉缓的语调,听上去倒更恐怖了。
“姐姐随即说道——噶婆,我就不吃了,肚子痛想去上个茅房。噶婆应允,姐姐走出噶婆的房间,打开放在堂屋那个鼓鼓囊囊的篮子一看,居然是一双苍老的人手,姐姐现在明白屋子里的根本不是噶婆,她很想跑出去大叫,把村子里的大人们都叫来,可是弟弟还在房间。”戏柠舟轻轻勾起嘴角的笑容,温和的神情印得一众人回头。
蒂娜虽然被吓得不行,但还是壮着胆子轻轻问:“……那弟弟怎么办?”
戏柠舟忽然俯下身子,带着栀子香气的味道接近蒂娜身边,继续道:“于是姐姐壮着胆子返回噶婆的屋子里说道——噶婆,弟弟夜尿多,我带他去撒尿。噶婆也不怀疑嘀嘀咕咕说了一句——拉干净了好。就让姐姐带着弟弟去了茅房,不过去之前在姐姐叫上拴了一根绳子,说是怕她掉进茅房里,姐姐也答应了,弟弟迷迷糊糊的不是很明白,但是从小到大和姐姐一起,姐姐一个眼神弟弟就明白跟着姐姐的意思做就行了。”
“姐弟俩人到了茅房,姐姐把事情大概给弟弟说了一下,弟弟眼泪汪汪的往下流,就要哭出声来,姐姐捂住弟弟的嘴,叫弟弟去找一块大石头过来。”
“屋子里的噶婆过一会儿就拉拉绳子,过一会儿又拉拉绳子,以确保姐弟没有走掉,但是过了很久见姐弟还没回来,于是走到茅厕去看,结果发现是一块大石头,气的立马显出了原形,原来是一只黑熊精,这时候姐弟俩叫来了村里的大人们,几十号人拿着火把锄头把这只黑熊精除掉了,之后姐弟俩才知道这是专门食小孩的黑熊精,趁家婆山上采野菜的时候把家婆害了,然后幻化成家婆的样子想吃掉他们。”
蒂娜吓得眼里瞬间包起了泪水,对于一般的孩子来说,就算是世界上最恐怖的鬼故事在清晨这样温和的鬼故事都不会被如何吓着。但蒂娜是个盲人,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漆黑,这样的故事足够吓坏一个孩子。
戏柠舟站在她身后,直起身子。少年深蓝色的瞳孔看着女孩,她那一头栗色的卷发,还有一双琥珀色的瞳孔,五官的凹陷程度很明显就是混血儿。
“我是熊噶婆的邻居呢,我还见过她砍掉了妹妹的手指……”
“啊,我不听了!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故事!”蒂娜现在满脑子的手指手指手指,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还不忘记保护手指,生怕身后的“鹿妖”一生气就将自己的手指也砍掉。
“呵呵……”戏柠舟轻轻笑起来,他站在女孩身后,在不远处看见一个女人,虽然没戴眼镜,但是从姿态体型什么的,可以看出是蒂娜的母亲。
“所以啊,你看不见的时候,世界上像我们这样的怪物才会出来,然后砍掉你们的手指,脚趾……”少年微笑着看女人越走越近,等着她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忽然转头进了病房。
“啊啊,我不出门了,不敢出去了……呜呜呜。”蒂娜捂住耳朵,忽然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把自己的手扯开。
女人很奇怪地看着捂着耳朵是小女儿,还有那一双喊着泪水的琥珀色眼睛,以为是女儿对自己的眼睛问题操心,便用英文问道:“蒂娜,你怎么了?”
“妈妈……”蒂娜一愣,要是妈妈不是妈妈了呢?
梁仟透过漂亮的玻璃门看着少年吓唬了女孩,又笑得一脸温和地回到房间,他将手中的资料放在桌子上,并没有理睬严泽。男人卡着少年:“你应该看看的。”
戏柠舟走过去,已经猜到是关于那个在他门口的疯狂男人,被去掉了小半个脑袋也是足够惊悚的。少年漂亮的手指拿起资料,左手勾起一旁的无框圆形眼镜,架在鼻梁上,仔细看起了东西。
“我还以为你应该不会来了。”
“没有应该。”
“那这东西也不是我‘应该’看的。”戏柠舟看似随意地翻了翻整本资料,写的内容大概是一个死去的小护士,还有那个外国人的身份。这些东西他早也查清楚了,对面病房那个叫蒂娜的小姑娘的父亲就是死去的人。
那个人在死之前扑到他的玻璃门上,然后以自己的血迹画了一个不是很完整的半圆,以及留下了一串——摩斯密码。
至于密码的内容……
戏柠舟双瞳微不可见的一黯。
梁仟把这个东西都给他看了,那大概就是要他来参与案子的意思,但是他已经达到了一部分参与案件的目的,只是……戏柠舟转头看着一直不说话的严泽,对方的注意力显然全部放在自己这里,见他转过去,便也很快回以微笑。
梁仟说不过少年,他在语言方面的拼凑反驳能力实在有些弱。男人看着门口离开的母女俩:“你会说的故事还真多。”
梁仟自己听得的故事就不少于两个,只是少年擅长以很大的篇幅来说明一些让人完全不会在意的问题。他不懂得少年在执着什么,也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问题。
戏柠舟回想了一遍刚才给女孩说的故事,确定达到目的之后移开在严泽身上的视线,侧头直视梁仟:“这些东西你也应该听过,毕竟是最基本的教导孩子的东西。”
梁仟没有继续这个没有营养的问题,除了奇怪少年为什么如此“热衷”于讲故事以外,他还是觉得案子的事情更重要些:“这次的案子是我主动接下的,你应该不需要顾虑什么。”
严泽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他是偏向于少年的思维的,迟早要下来的文件,他从来觉得没有必要客死于文字间。严泽选择沉默,戏柠舟自然不会选择拒绝。
“陈凡呢?”
梁仟一听少年提起那个让人头疼的公鸭子就心情一顿,他将资料拿回,观察了一下严泽的表情然后毫不在意道:“和上级闹矛盾,暂时和我避开。”
戏柠舟讽刺一笑:“怕那个上级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