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仟拢了拢身上松垮垮的墨色长衫, 低头皱着眉看了看衣衫上绣着的墨莲, 迈着步子从戏班子内走了出去。
一旁的小戏子见人走了便赶紧挽着秦姨:“哇啊,秦姨秦姨,那是谁?真帅!”
莫谦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撇向一旁正认真整理东西的文檠。秦姨被小戏子一拉, 立刻责怪性戳向她脑门:“嘿哟, 那是老爷子的客人,你这小妮子今日竟敢让文檠给你画正旦的妆容,幸亏是少爷来看看,向来不在乎这些。若是老爷子,你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戏子讨好性笑了笑:“秦姨怎么会舍得苗儿受罚, 我这不是帮文大哥做妆板子吗?温姐姐和安榭莞都没回来了, 我可是做了回好事儿!”
秦姨也将脸色板正了:“下回你再这样不知高低,一个小花脸用正旦的妆, 别说上面的人瞧见没, 就是这戏班子里的伙伴看见了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戏子不服气地一哼, 将正在整理东西的文檠拉过来:“不就是一个妆么, 我卸了不就好。但这可怪不得我, 要怪就得怪文大哥。”
文檠有希望尴尬地推掉小戏子的手:“张苗, 别闹了。”
“别以为小少爷好脾气你们就这样,要是招惹了他,就算赶你们走老爷子也只会偏向他的。”一旁的莫谦终于开口了, 他瞥了一眼小戏子, “别以为最近来客人就可以忽视了规矩, 见到这个家的主人没有该有的礼仪,身为花脸却画正旦的妆,妆师跟着放纵。谁见了都不会有好果子。”
秦姨的话最多只是表皮上的东西,但莫谦不同。在戏家已经相当于半个少爷的人,说话的分量自然要比在封建家族里下层打杂的人重很多。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文檠扬起一张清秀的笑脸:“文檠知道了,还希望各处指点。”
小戏子是被气得不敢说话了,秦姨却是被莫谦这样一番狠话拉入了深思。
六年前的小少爷是什么样子,和现在几乎没有差别,连带着他那双平淡无波的幽蓝色瞳孔。这样的人不争则罢,争则……
嘲讽从年轻貌美的女子眼底泛起——不过六年不在这个家族里,很多东西和变化都不是他一个只受到老爷子偏爱的孙子能掌控的。
“小少爷回来了?”从门口传来温和的声线,带着几分缠绵柔弱。
文檠闻言眼前一亮,青年快速跑到门口扶住人:“榭莞,你去哪儿了?”
门口站着一女子,粉衫翠襦,眉目算得上品,挽着两个小髻,葱指白肤:“没事啊,我就是有点闷就出去走走。”
文檠揉了揉她的头发:“下次可不要乱走了,最近的客人太多,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不好办了。”
“呵,她能遇到什么事情,说不准是出去勾.引哪个男人的罢?”小戏子立刻昂起头来,鼻尖对着安榭莞,“总是让别人为你操心,还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看啦?”
安榭莞看着小戏子的脸,忽然捉住文檠的衣袖:“她……”
“温单姑娘不在,我只是试试手。”文檠很快看出她眼底里的悲凄,单手扶着她的头轻轻吻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喃:“……别担心,我减少了很多笔画的……”
秦姨看着两人,冷着脸看安榭莞:“身体不好就在家待着,闲得没事就去练练词儿,虽然不能上场但也不至于像个疯婆子一样到处乱跑。也不知道温单跑去哪儿了。”
“……正旦姐姐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随时关注的啊,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吧。”安榭莞翘起眉宇,多了几分灵气,“咦?方才你们是不是谈到了小少爷?”
“是啊。”秦姨接过话。
“算算也应该有六年没见了吧?他过得还好吗?”安榭莞琥珀色的瞳孔带了几分期许。
“六年?”小戏子显然是后面才来的,她转头去看秦姨。
“他还是那个性格,过得挺好的。”莫谦打量着文檠揉过安榭莞的手,眼中一丝了然,转而看向安榭莞,“……但是,他好像有很多东西都很陌生了。哎,你也知道阿舟那个记性,对人是最记不住的。”
安榭莞将长疏的睫毛下敛,也不知道是不是赞成莫谦的话,只是低低回应一声:“哦……那我刚刚在门口看到的那个穿着墨衫的高大男子是?”
“哦,梁先生啊。”莫谦回想了一下身旁人的衣着,“那位好像是老爷子不得了的客人。哈哈,不过看他和阿舟貌似是认识的吧。唉不管,我们只负责把戏弄好就行了。”
安榭莞温婉地点点头。
客人走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参观不参观的项目,几人快速散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
戏柠舟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有些苍白却依然严肃的老人,蛊人的声线轻柔地问到:“怎么了?张伯。”
张伯将手中的单子摊开,拿到少年面前:“少爷,我一直不是很放心。在您走了之后清理碎尸时发现的这张单子……似乎……事态有些严重了。”
戏柠舟好笑地摊开单子,在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张狂的字:“化其身躯,得以分神。”
将它的身躯碾碎或者剁掉,就相当于是分裂了一个灵魂的整合性么?
单子被污血染得很红,但是那一排用墨写的字却依然很清晰。看得出是故意这样做并且是事前有充分准备的。
“我后来认真对比了一下那些没有被完全剔除或者扭曲的骨节等,发现……那些东西……”张伯偷偷瞟了一眼少年稳如泰山的神色。
“那些东西……”戏柠舟将手中的纸张折在一起,然后很快撕掉,“是人肉对么?”
其实从碎尸的腐烂程度,空气中混合着的异味,那些放在床板下和衣橱里的东西中还或多或少夹杂着像关节处这样的骨质。都可以看出那些东西里有人肉。
“还不光是人肉……”张伯皱着眉,“还有某种大型骨骼的动物,看起来并不像人的脊椎那样端整。”
戏柠舟轻笑一声,转过去看年无表情的董联:“我记得,组织不让我去思考的那些东西,哪怕是我不去思索,也有人找来啊。”
董联沉着声音回答:“会让组织的人来处理的。”
戏柠舟握着手中的碎纸屑盯着董联笑。从组织上层调下来的人少说要几天,多说则是一个月。上面的人也是紧得不行,就算是他这种身份特殊的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调到人也是不可能的。
董联自然不会不知道,懂得少年眼神里的意思,董联又开口补充:“最近戏先生身边的人都要换掉,所以可以……”
“没必要了。”戏柠舟将手中的纸屑一撒,眼神对着正后方的屋内顿了顿,“看样子对方并不是要把我怎么样,何况我对于这些东西也不像小孩子那种恐慌。”
张伯皱了皱眉,全然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对话,但他依然抓住了让人疑惑的一点:“少爷,那些若是人肉的话就算是我这样一把年纪的人看了也不由得战栗一番,少爷怎会……”
戏柠舟深蓝色的眼瞳泛起一丝笑意,他看着这个曾经跟随了他十四年的老者:“六年来在外面见的东西多了。”
董联和张伯的上司不是一个人,戏家和所谓的“组织”也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易让这两个势力以戏柠舟为交集做出了最好的平衡。但就算是这样,戏家的人对于董联以及后面的人都一无所知,而那些后面的人却对戏家一清二楚。
“……你听说过‘冰恋秀色’吗?”
董联的瞳孔几乎一瞬间缩紧。
张伯有些疑惑:“这是……地名吗?”
戏柠舟鼻尖上依然充斥着一些让人作呕的气息,他看着这个装饰得极其精致院子:“不是。不是地名。”
“‘冰恋’,是对恋尸癖的一种文艺称呼,而‘秀色’……知道秀色可餐这四个字么?”戏柠舟蛊人的声线又轻了起来:“作为s的一方有着疯狂的恋尸癖,他对人类身上看起来白花花的肉体有着不知名的缠爱,而对于m的一方却深爱着s方,就算宁可将自己作为s方的食物也是自愿的……”
“以这样极端而扭曲的方式来表达m方对s方那种‘伟岸’的爱,又以这样快感而满足的方式来表达s方对m方‘甜蜜’的占有。”
少年轻笑一声:“作为甘愿被吃掉的哪一方,会被吃人者哪一方怎么对待呢?是要先将对方一刀毙命之后再切成小块,然后炖蒸?还是说直接宰割生吃人肉?”
张伯头上的冷汗又开始冒了。其实在服侍跟随少年童年时期的十二年里,他多多少少都能知道这个孩子的心智思想和别人有太大差别,但是这样残暴恶心的话由那干净得不可思议的少年来说,还是少不了惊悚和犯呕的感觉。
戏柠舟嘲讽地瞥了一眼张伯:“但是花那样大的勇气杀人,然后再费力地将人体剁碎,却白白送给了我这个挂名的小少爷当‘见面礼’,不觉得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