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个警局还处于对这个案子无从下手的时候, 已经破案了。赵拂善是在慈善会后被梁仟扣上的手铐, 带回了警局,他没有反抗,只是微笑看着车窗的后视镜。
他问梁仟,是谁破的案。
梁仟没有回答。
但他要求, 要和那个破案的人见一面, 否则就不轻易认罪。
所以戏柠舟才会来到警局,第一次探望一个犯人。或者更应该说是——审讯。
梁仟放下手中的钥匙,抱着手臂靠在审讯房间的玻璃门前,男人藏在墨色眼瞳里的倒映在昏暗的走廊里更加威慑人心。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中年人双手合十手指交叉在一起,他的身上依然穿着慈善会的那套西装, 鲜红色的礼花挂在胸前, 长长的金纸条上写着这样的三个字——“赵拂善”。
少年将帽子放下来,露出一头简短的金发。他对着对面的人露出温和礼貌的微笑, 然后抽开椅子从容坐下, 漂亮的手指翻了翻在面前的这一叠白色资料, 态度随意。
一张桌子, 两个对立, 两个人。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赵拂善好笑地看了看对面低头翻着资料的少年, 对方有一双像星空一眼的深蓝色眼睛,一眼望进去会蓦然沉浸。
戏柠舟抬起头来,角度很好地看清对方眼睛里翻滚着的各种风云。他将漂亮的手指伸长, 合对起指尖, 请放在泛白的唇上:“我应该要问什么呢?”
赵拂善耸耸肩, 手腕上的手铐跟着动作发出声响:“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情?”
“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你会主动告诉我。你不想说的东西,需要你说完之后,我的询问。”戏柠舟将手指放下,轻搭在桌上的白色资料表皮,眼睑半遮,“所以,现在是你的陈述时间。”
戏柠舟对这一场审讯是早有准备的。凶手是个坦然的人,因为他深信得之得,失因失,所以如果被抓到,他想要坦述的东西会在先。
赵拂善弯了弯眉毛,脸上那到伤口也跟着动,像一条蜈蚣匍匐在他的脸上:“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戏柠舟微笑以答。
“那么我先介绍一下自己,赵拂善——做慈善的一个小富人。最先的我是由哲学系大学毕业,但很快在这方面上我的事业受到了限制,所以我改行做了软件工程,所幸我的理工还不赖。”赵拂善的嘴角有一颗黑痣,随着他口里的一开一合而变得生动起来。
“然后凭着这一项本事和还不算太差的运气,我奋斗了一些年,事业到了现在这个位置,薪水也足够支付我的生活,其他的钱我便开始捐赠。”赵拂善将手臂放长,靠在后面的椅子上,发出咯咯响声。
“我喜欢小孩,他们很纯真。虽然有时候顽皮捣蛋,但是他们的一举一动欢声笑语总能让我空寂很久的心温暖起来。”赵拂善从牙缝里喷出一声嗤笑,“当然了,你别误会我会是什么恋童癖,我和那种恶心的心理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我的残疾导致未婚也无子无女,所以这些小孩使我感到什么叫做亲情。”
戏柠舟微微偏着头,看着对方毫无逻辑地坦述这样与中心偏差很大的问题。少年也不着急,他漂亮的指尖在白色的资料上有规律地一搭一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旋律。
“因为我自己就是一个孤儿,在很容易自卑的时代里,我随着那时候的大部分孩子自卑,日不见天的感觉让我很小的时候就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做人生的酸甜苦辣世事无常。”赵拂善的眼神直视对面生得极好的少年,透过他的瞳孔看到曾经的回忆。
“然后我遇到了一群流浪的孩子,我们一起,在一个雨天走到一座房子底下。那座房子很大也很漂亮,我遇到了改变我一生的恩师和同学。”赵拂善手指微抬,习惯性地标画。
“于是很多事情改变了我,让我做了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情。”
中年人止住口,微笑地看着少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戏柠舟看着他,耐人的声音低缓传来:“所以你现在后悔了吗?”
“没有。”赵拂善很快开口。
戏柠舟将手肘放在桌面上,手指撑着头,视线看向另一只手半抬着的资料:“你说完了。到我问了。”
“你是赵挣,大约三十年前的一个孤儿,在睦城这样的地方滚打滚爬,就像你说的。你小小年纪经历了抛弃,贫困,穷饿,甚至唾弃,但是也像你说的。你进入一个叫爱心班的地方,遇到了一个良师和一群同学。他们改变了你的人生。”戏柠舟轻轻合上眼,“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你的同学给了你杀人的心理动机,而你的老师给了你杀人的资本和条件。”
赵拂善微带戏谑地看着少年,仿佛他的话更像是在述说一个事外人,而不是自己。
“首先,你有一颗在灰尘里无法蒙蔽的心,你是爱心班里十多个孩子里心灵最干净也是最聪慧的。所以在合照的时候,你的表情和姿态要比其他人更加开心,却没有那么激动。”戏柠舟合着眼,光散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因为你感受过外面社会的那些黑暗和势力,所以你不像其他孩子那样不知所以,一脸天真地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但是对于相机这样的东西,你又是向往的,对于春游这样的普通活动,年幼的你自然也是期待的。”
“但是你没有想到过,在憧憬后的一切并没有勾勒中的那么美好。在这个改变你人生的转折点上,年幼的你抱着一颗经历风雨却依然没有被污染的心灵,彻底陷入这个泥潭。”戏柠舟拿起资料里夹杂的那张照片,将它翻了过来对着中年人。
照片上是被芦苇丛包围起来的褐色小屋,因为审讯室的白炽灯,照片还有些反光,但褐色小屋上那把被打开的锁一清二楚,也让态度一直淡然的赵拂善拧起了眉。
“我去过照片上的这个房子,它离公路或者是农家都很远,也不是被电路网络照顾的地方。这个房子里的生活痕迹已经很淡了,估计是在三十年前留下的,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一对夫妻,他们没有孩子,并且……似乎对镰刀这样的工具很执着。”戏柠舟的微笑一直没有淡下去,赵拂善看不清他的神色是鄙夷还是嘲讽。
“但是里面还有其他人的生活痕迹……”戏柠舟放下手中的照片,换了背面被他特意放在一起的照片,“嗯……怎么说呢。你还记得这扇门吗?”
照片上的是那扇在小屋里看到的重重“密室”门,门上有一个故意由光线凸显出的小洞,洞内安然躺着一个铃铛。
这些照片照得并不专业,是戏柠舟独自在小屋时内拍摄的,但是他以窗外的灯光特意突出自己所要强调的部分便足够了。
中年人看到那被刮掉不少颜色的小铃,脸色可见地泛白,他挣了挣牢牢绑住双手的手铐,声色可见地慌忙:“你是怎么找到的?”
戏柠舟低低笑了一声,将照片放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明黄色的铃铛,铃铛因摇动发出清脆的响声,伴着少年的语气:“赵先生,我们应该是见过一面的吧?在打扰别人安然做画的时候,您系着铃铛的那根线,不小心被我的保镖扯断了,真是不好意思。”
赵拂善瞪大眼睛看着他,转而又将眼睛瞳孔缩回,笑得坦然:“果然是个敏感的孩子啊。我们见过两面,一面在睦城偏北的垃圾场,一面是……那栋高雅的别墅下。”
戏柠舟轻轻颔首,然后他拿起剪刀,在第二张照片的“密室洞口”出戳通,将一根细线穿过,拉起线的两段,对着中年人说:“赵先生,这个场景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呢?”
赵拂善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然,被戏柠舟很好地捕捉下来。他将铃铛穿在左边的细线上,将有铃铛的这端细线固定在桌子的侧边,然后拨动没有铃铛的那端细线。
“叮铃铃……”
就算没有拨动铃铛,也还是会因为一条线上的其他地方被拨动从而发出声响。
赵拂善的脸色和指关节已经可见地泛起青白。
“赵先生,您在紧张什么呢?”戏柠舟微微弯眉,对着中年人笑得更为温和,“我只是做了一个小学生喜欢做的游戏啊。”
少年将细线重新抬到桌面的正上方,他对着细线上还有些颤动的铃铛定了定眼神,语气很轻地询问:“还是说这样简单的动作勾起了您的什么样的回忆呢?”
“假设这张照片是那扇独立的石门,石门贯穿着两个房间,一个是喂猪用的猪槽,另一个则是铺满了干枯草棚的牲口饲养处。”戏柠舟拿着那张单薄的照片,捏着照片角对准白炽光转了转,以赵拂善的角度竖起来。
“可是为什么两个饲养牲口的房间要用一块很厚的石板挡开呢?以石板深陷的程度和它的表面积来看,并不是一个大汉就能挪动的东西,除非打开两个房间的门进出。可是为什么要在石板上打一个洞,将穿有铃铛的细线拉通两个房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