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你不要太护着他,你不晓得他今天在宾客面前多丢人……”阎习愤愤地叫道。
“是你叫我去弹琴的,我跟你说了那个舞曲我不熟了,你非我要弹,现在又来怪我!”有祖父在,邵晨的嗓门也亮了起来。
“你……我提前两天就跟你说过要你弹这支曲子的!你为什么不提前练琴?马上要考十级考试了,你这个都弹不好,你还有什么希望?!”阎习尖叫道。
邵晨也叫起来:“你当我很想考啊?你就是想在别人面前显摆!看到没显摆起来就拿我出气!”
“好哇!你还有理了!老先生你看看他!你看看他!这就是你的好孙子!都是你们平时惯着他,惯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阎习想打人,但邵晨躲在老先生身后,她不敢动手,只能对着邵老先生直嚷嚷。
邵征冷眼看着面前这女人,皱眉说:“春生呢?”
阎习愣了一下,她还没从对儿子的暴怒中回过神来,被这突然而来的一问搞得懵住了。
“邵春生呢?让他到楼上来找我。”邵征说完转身上楼,刚走了一个台阶,忽然停下,回头说:“晨晨跟我上楼。”
邵晨闻言顿时面露喜色,应声跟在祖父身后上楼,末了还回头得意的瞪了他妈一眼。
阎习气得牙痒,但是又没办法,这个家说到底还是邵征老爷子做主,她能在丈夫儿子面前发横,但是,在老爷子面前,还是只能收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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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征带着孙子回到主卧房,关上门。
沉默地脱了外套,坐进单人沙发里,也不招呼孙子,自顾自从按压式热水壶里接水泡茶叶,慢慢嘬了起来。
邵晨没想到上楼来,却也没有得到爷爷的安慰,顿时有些失望,但老先生不开口让他坐,他也是不敢坐的,就这么站在那儿发愣。
过了十来分钟,邵春生才姗姗来迟,叩门进来后,一脸讪笑着叫:“爸!我刚刚在整理东西……怎么了……这是?”
邵征指了指孙子:“你们是打算培养他当钢琴家吗?”
邵春生一愣,笑说:“倒不至于是当钢琴家,主要是现在的小孩都要有一技之长,再说,晨晨从小就学钢琴……”
邵征打断他说:“既然不是打算培养他当钢琴家,你们这是干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一周就这么一天休息,还要给你们一群大人弹琴?弹得不好还要发脾气?什么意思?拿我邵征的孙子当戏子吗?她阎家好大的脸呐!”老先生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宏亮。
邵春生低头,不敢说话。
邵征看着唯唯诺诺的儿子,再看一眼满脸得意的孙子,心里更来气,两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拿捏得跟奴才一样,邵家的家风败尽了!
“当初同意让晨晨学钢琴,是为了提升一点艺术修养,这种当不了正职的行当,我原本就说点到为止,你们却非要逼着他学,还要考什么十级,好,考十级就考十级,现在是怎么意思?啊?你那些个狐朋狗友算什么东西?也配让邵晨专门弹琴给他们听?搞搞清楚,那些人能跟你亲生儿子比吗?!”
老爷子从一早就憋着的一股子气,这会儿都喷发出来,“你在工厂好好上班工作,搞这些劳命伤财的东西干什么?不要满脑子资本家的享乐主义思想行不行?她家里是小商人家庭,以前是吃惯香的辣的,可你看看他们家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有什么好羡慕的?脚踏实地干活不行吗?!”
邵春生不敢顶嘴,支吾着点头应承。
邵晨看着父亲的模样,心里得快意,就听祖父又叫了自己的名字……
“邵晨,你妈妈骂你,你为什么要顶嘴?长幼尊卑分不清的吗?她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是她的事,你是儿子,就不许回嘴!你看我和你奶奶说你爸爸,他敢不敢回嘴?你平时受的家教都到哪里去了?”邵征冷眼看向孙子。
“做不到的事,从一开始就不要答应,答应了就好好做,你妈妈让你当众表演固然是不尊重你,你本也应该拒绝的,但是,你答应了,那就应该有契约精神,说到做到!”
邵晨被说得满脸涨红,也低了头不敢再得意了。
邵征看着眼前的父子俩,想到大房的那个女人,心烦。
当初长女和小儿子都先后下乡,只有大儿子留在身边,妻子心疼得不行,什么事都顺着他,后来他看上一个破落资本家的女儿,老两口其实是都不满意的,但是妻子宠惯了长子,即便是看不上这个满身精明的女人,也还是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可事实上,就如他们预料的一样,儿子根本好降不住这女人。
从嫁进邵家,阎习就牢牢的把邵春生掌握在手中。邵征倒也接受了现实,只要不是太过火,便也随便长子这一家子去折腾了,自己顶多是不闻不问,但汪老太是受不了的,免不了要跟媳妇别一下苗头,因此阎习跟二老的关系也只是维持着面子上的礼貌而已。
这次要不是为了邵晨弹琴的事,邵征本来也是由着邵春生折腾那些个沙龙,茶会的,但是现在,老爷子火气上来了,阎习在楼下听着老先生训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心知犯了老先生的大忌了,也不敢再吱声了。
而邵曦则早早躲回自己的房间里,默默吃着瓜,烦恼着——太吵了,她都不好做配音练习了……
另外,从爷爷刚才的训话中,邵曦品出了另一件事,邵老先生的思想还封建着呢,极度看不起艺术表演者,也就是他口中的戏子……
这可是个大难题啊……
第16章 假唱风波
邵征的这一通脾气发完,邵春生一家安静了几天。
过了几天,阎习说自己父亲高血压犯了,要回去照顾,于是便回了娘家。邵春生要哄老婆,也跟着去了阎家,留了邵晨一个人在邵家。
邵曦对于邵春生一家的这些事并不怎么在意,生活中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每天上学的时候,她得跟邵晨一起走路了。
不过也不能算是什么大变化,邵晨根本不理她,她也没兴趣跟邵晨说话,两人走在马路上就跟陌生人一样。
只除了一种情况——
自行车铃声响起,曾奕辉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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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晨!你今天怎么还是自己走路上学啊?”曾奕辉单手把着车,拍邵晨的肩说。
邵晨横了他一眼,不想说话,他妈妈已经去外公外婆家两天了,爸爸也跟去了,虽说两个管他的人都走了,生活自由了许多,但是,还是有些不习惯,而且老婆回娘家这种事,通常代表着夫妻吵架,甚至可能会离婚的后续,他心里担着心,但是却没有人能诉说。
现在曾奕辉哪壶不开提哪壶,邵晨根本不想理他。
“怎么不说话?邵曦,你哥怎么啦?”曾奕辉忽然扬声去问走在侧后方的邵曦。
邵曦一皱眉,并不想搭理,但是大马路上被点了名,曾奕辉又高又大还骑得少见的山地车,实在太显眼,顺带着也有不少目光投向了这边。
“我不知道。”她回答了一句,加快了脚步。
但是她的两条腿却是比不上人家两个轮子的,曾奕辉脚一蹬,轻松追上她:“我带你啊。”
“不要!”
“你干嘛老是拒绝我啊?我又不吃人!”曾奕辉笑得阳光无比,语气却透着一点点失落。
邵曦太知道他的这副嘴脸,就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讨人怜爱,然而她却清楚的记得,这分明是一头黑心肠的狼!
邵曦避开他,继续快步往前走。
曾奕辉这次没有追,而是有些莫名地问邵晨:“你妹怎么了?我没有得罪她吧?”
邵晨皱眉,没好气的说:“你刚刚的样子好像小流|氓!”
曾奕辉顿时变了脸色:“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邵晨吓得一哆嗦,哼了一声,也加快了脚步,跑开了。
曾奕辉咬着牙,这些有钱人都是这样狗眼看人低!邵晨跟那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想着,猛地一蹬车踏板,飞快的越过两人,往学校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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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曦走进教室,就发现气氛不太对,所有的人在看到她的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她有些莫名的左右看看,然后默默走到教室后面自己的座位坐下,因为她个子高,视力也还不错,所以坐在最后一排,其他人想要看她,都得回头,这样就更显眼了……
“怎么了?”邵曦忍不住问坐在一旁的男生。
那男生本来也在偷偷看她,忽然被问顿时不好意思地晃了晃头,假装看向别处,再回过头来悄声说:“他们说上次汇演的时候,张媗是假唱,其实是你替唱的,是不是?”
邵曦一听,下意识抬头,发现张媗的座位上虽然桌肚里放着书包,人却不在,顿时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问道:“谁说的?张媗呢?”
那男生说:“话剧社的人说的,肯定不假吧!”
邵曦皱眉,话剧社的人挺多,这次并不是所有人都上场了,张媗才高一,被选做了女主角,肯定惹人嫉妒了才会传出这些话,否则话剧社里可是人人都知道,配音这件事是经过了大家包括指导老师的同意地进行的!
邵曦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帮忙的事,竟然给张媗带来这么大的麻烦,顿时内疚不已,立刻再问:“那张媗人呢?”
男生摇摇头,说:“不知道,刚刚周艳芬他们围着她问,她哭着跑出去了,哎!你去哪儿啊?要上课了!”
邵曦懒得再理他,转身从后门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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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教室门,就听到预备铃响了起来,邵曦犹豫了一秒,还是转身到了楼梯口,避开了前门来上课的老师的视线。
她不敢在这个时候到处跑,怕被赶着去上课的老师们发现,只能悄悄注意教室门口,看张媗有没有回来,直到早自习的铃声响起,张媗还是没有回来,邵曦皱眉,想了想去了卫生间,如果她要找个地方哭,首选卫生间吧……
然而卫生间里并没有人。
邵曦想来想去,决定去话剧社平时排练的音乐室去看看。
果然,上到三楼,就隐约听到歌声,张媗的嗓子恢复了。
邵曦走到音乐室门口,歌声更清晰了,唱词哽咽,张媗居然一边哭一边唱,嗓子还有些大病初愈后的微微沙哑。
邵曦轻轻叩门,小小声叫了句:“张媗?”
里面的歌声停了,过了一小会儿,哭声突然爆发出来,张媗在里面哭着说:“你来干什么?我不要看到你!都是你!现在他们都说我是假唱!我明明……我明明可以……可以唱的!呜——”
邵曦哑然,谁又能想得到会有人以这样的恶意去臆测一个女孩子呢?邵曦叹气,自己总感叹后来的人心险恶,可其实,不论哪个时代,人心从来有良善也不管险恶,是她自己掉以轻心了。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但是我是真心想帮你的!”邵曦隔着门,认真地说,“你当时需要帮助啊!如果你上不了台,整个节目就要被放弃了,那样不是更可惜吗?你不要听他们说的那些!”
张媗没有说话,呜呜地哭着。
邵曦继续说:“假唱是歌手有能力唱而不去唱,那是骗人没错,可是你的情况不同啊,你生病失声了呀!这完全不是你的错!而且剧组也没有把我排除在外呀,谢幕的时候我上台了,你们承认了我的付出啊!老师也知道,这件事说到学校领导那里去,咱们也不理亏呀!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为你没有犯的过错后悔难过?”
门里平静了片刻,一声轻响,门开了,张媗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可怜兮兮地看着邵曦,委委屈屈地说:“你……你……你说话好像我妈妈……”
邵曦一噎,回想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顿时感觉脚趾抠紧——妈耶!!!这种居委会大妈的口吻是怎么一回事?!
“咳!我……我这不是为了劝你吗?好了,别难过了!”邵曦掏出手帕递给张媗。
小姑娘接过手帕,抹了一下眼睛,然后看着手里的帕子,愣住,然后抽噎着嘀咕:“真丝的?!你就这么拿来用啊?”
邵曦也愣了一下:“啊?不然呢?!”
张媗刚要再开口,突听一旁传来一个声音:“哎!你们两个!哪个班的?怎么还不进教室?!”
邵曦跟张媗对看一眼,邵曦拉起张媗的手就往楼梯口跑,下了楼,张媗想直接进教室,却又被邵曦拖进卫生间。
“哎?!”
“洗把脸再进去!他们越想看你哭,你就越要抬起头来藐视他们!”邵曦拿手帕浸了自来水,捏了个半干,敷在张媗眼睛上,过了一小会儿,看着不那么红了,才点点头说:“来,抬起头!以后咱们就用鼻孔看他们!”
张媗眨巴着眼,看着邵曦昂起头,眼睛几乎要望上天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走!回教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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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
因为迟到而被班主任老师赶到教室外罚站的难姐难妹互相对看一眼,忍不住还是笑了。
下课铃一响,老师抱着课本走了,两人才并肩走进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