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政殿。
彦佑入内,朝端坐正位的女子行礼“姑姑。”
“你回洞庭湖,以少主身份,让簌离的甲兵莫要轻举妄动,同时,护住云梦泽。”龙君宠一改过往插科打诨的妄为,沉稳严肃,不怒自威“记住,就算天兵降临也不可先动刀剑。”
彦佑点下头“好,我知道,你要我们站在‘理’上,虽然干娘私蓄甲兵,也可以说成是自保。”
“彦佑,簌离已死,润玉肝肠寸断,难道还要他眼看着云梦泽变成第二个笠泽吗?”龙君宠听出彦佑嘴里轻微的讥诮“如果你不耻,为何要将灵火珠给洛霖呢?”
彦佑抬眸“我不给他,你也会想办法让他看到那串,让他以为那串灵火珠是干娘的,因为天界人所共知水神从不撒谎,而且天帝因为忌惮你,高抬水神洛霖,所以由他开口天帝不得不斟酌,而且这次水神仙上更是在早朝上说出此事,将奏折和作为证据的灵火珠呈上,众仙得见,哪怕是天帝也不敢明目张胆处置洞庭湖了。”而你正是利用了这点。
“你这话是说杀人的不卑鄙,忙着自保的却卑鄙?!”龙君宠一横目光“彦佑,你义母还尸骨未寒呢。”
彦佑立刻拱手“彦佑不是这个意思。”认错。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利用了水神,你心疼什么?真是情深意真,可惜你那刚刚历劫归来的锦觅仙子不知道啊。”龙君宠勾着嘴角“你平日吊儿郎当我不管你,但现在这个时候,你必须给我稳住!因为你洞庭少主,听到了吗?”
彦佑退了一步,躬身低头“是。”
“离开之前去看看你兄长,跟他说一声,让他放心。”龙君宠这才收了威严。
彦佑点点头。
龙君宠走了出来,到他面前,放柔了态度“彦佑,虽然洞庭君走了,但你还有润玉,还有我,我们是一家人,我会代簌离好好照顾你们,你,和小泥鳅以后都有九华州护持,但现在这个时候你必须能够自保,别让润玉太担心你们。”
彦佑听到‘一家人’时,抬眸“姑姑……”
“你们是她的义子,自然也是润玉的义弟,那我们就自然是一家人。”龙君宠对他流露温柔“我啊,不要求你去杀这个去害那个,只要你先护好自己护好幼弟,其他事,有润玉有我在前面给你们挡着。”
彦佑红了眼眶“谢……姑姑。”
“我知道你爱玩,我也爱玩,可断线的风筝也要归家,以后云梦泽和璇玑宫都是你的家了,玩累的时候就归来,自有你一杯酒喝。”龙君宠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我知道你也伤心,所以回到云梦泽就大哭一场,不要将那些伤痛压在心底,不好好疗伤,伤口会烂的,哪怕外在再如何纨绔,伤口在内依然会流血;所以回去痛痛快快的哭一场,虽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到了伤心处,此时流泪,不丢人。”
“姑姑。”彦佑眼泪止不住。
龙君宠目光温柔“彦佑,哭完之后,保护好云梦泽。”
“是!”这声是彦佑哭着却异常用力回答。
……
润玉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叫邝露。
没想到邝露正带着一些人入内“大殿。”
润玉看见了洁白的菊花,没问。
邝露让人将东西都摆放好,然后亲自端过盖着月白纱的木盘“这是八万年昆仑神木芯,姑姑从昆仑山求来的,她命我给您送来……她说您一定想要自己亲手雕刻。”
润玉转头看着摆放好的祭台,只缺灵位“放下吧,姑姑何在?”
“姑姑在处理一些杂事,大殿不用担心。”邝露放下木盘“姑姑说这几日您自可放心,不用为琐事担忧;邝露就在外面,殿下有事,可随时唤我。”
“出去吧。”润玉很是冷淡。
邝露和其他人离开。
润玉揭开了白纱,露出了里面的木芯,眼泪再度涌出,是丧母之痛,更是心中温暖,手指触到那块木芯,只有天家人或者是配享先贤殿的上神才能用这种木芯做灵位……但他知道她不是为了这些才去寻来了这些来:龙儿,谢谢你将她视为了家人……
他拿起刚才一起送来的刻刀,跪坐,开始用关注全部的注意力雕刻起来。
入夜。
邝露站在殿外,守了一天。
龙君宠带着罱和煦归来,见邝露守在他殿外,抬手让身边二人离开,自己独自走向她。
邝露正焦急,听到脚步声,回身“姑姑。”
“他怎么样?”龙君宠询问。
“一天不吃不喝,就在刻。”邝露急忙告知她“姑姑,殿下的心情我能理解,可这样不吃不喝,他最听姑姑的话……”
“阿靳走的时候我月余不吃不喝,若不是身体实在亏损的太过,我连丹药都不会吃,你如何让我来劝?”龙君宠体验过那种锥心之痛,自然更是感同身受“不过也是,不能让他跟我似的,酒配丹药当饭吃,你去准备一点吃食,汤羹吧。”那个更容易下喉一些。
“好,我马上去。”邝露连忙去准备。
龙君宠推开一些门,看向里面。
润玉满心都在雕刻上,根本没注意到其他,放下一把刻刀,却拿另一把,才发现有人将他要用那把递给了他,没抬头,接过,继续刻字。
“等刻好了这个,再画一幅画吧。”龙君宠走到祭台前“可惜她都不知道你画技了得,不知道你会的何止一二。”
润玉停下了手“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能勇敢一点,早一点去面对那些过往,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你一直劝我去,我一直不、愿意,方记起儿时的一切,方知道生母的曲折,方将娘亲认回,便要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
“姑姑,我能进来吗?”邝露在门外略微提高了声音
“进来。”龙君宠同意。
邝露入内,端来了羹汤。
龙君宠令道“搁他跟前。”
邝露搁下。
龙君宠单手一展,自己装酒的鹿皮囊就出现,走过去放到汤羹边“要么喝汤,要么喝酒。”你自己选。
润玉哪会不知她这是让自己进食。
邝露是想留下,但她自知不能,退了出去。
润玉放下灵位,向皮囊伸手,指尖都触及了,还是没有拿起,而去拿起装有汤羹的玉碗,端起,眼泪落入碗里,喝了一大口后放下:他不能因为伤痛而醉生梦死,不能把一切都给让她处理“给我几天时间,好吗?就几天。”
龙君宠伸手一摊,将鹿皮囊收回,拇指剔开酒塞,灌了自己一大口,打了个响指。
润玉抬头。
龙君宠对准他的唇,吻住,然后将嘴里的酒全数灌入了他的嘴喉。
润玉睁开眼看着她。
“让你选,你可以都选,或者都不选!”龙君宠退开一步,重新伫立“润玉,你的天命应该自己把握,如何不再品尝这种‘无能为力’的苦果,得看你自己的本事,这个,姑姑没法教你;好,你说几天,我就给你几天,痛痛快快的伤痛、难过,别压在心底,因为那个更痛,洞庭君定然不愿见你留着那份好不了的伤千年万载。”说吧便走出他的寝殿。
邝露还在外面。
龙君宠走出“小露儿,陪老身走走。”她自己也是心烦意乱:见他如此难受是抑制不住对太微夫妇的愤怒,可又知道应该以柔克刚,此刻和太微闹翻对大局毫无益处。
邝露跟上了她。
龙君宠走到秋千架边,没有坐上去,而是握住了秋千的绳索,不由握紧些,抬头看向天际。
邝露看到了她这个动作,突然跪在了她的身后“姑姑,邝露求您,您与大殿明明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为何您不能答应他?如今大殿身边只有您了。”
“邝露啊,我玩心眼的时候估计你父亲还没出生呢,这招以退为进,我都用烂了。”龙君宠拍打了一下秋千“再说现在是什么时候?”生死关头,弄不好洞庭湖就会血流成河,哪有空想儿女情长。
邝露后背挺直“邝露知道,如今这局面不该被小情小意所困,但是现在大殿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您,只有您在他身边他才能挨过这丧母之痛;是,我喜欢他,只是单纯的喜欢,不想见他落泪,可我知道能在他落泪时紧紧抱住他的只有姑姑您,您总是说自己心黑人狠,不是好人,可您就是他心里的光,唯一的那点光;我曾经看到过他的真身,就在星潭边,那时您没有入关,我看见您和他在星潭边品茶笑谈,他那般安心欢悦,还在星潭露出了白尾,朝您击水,您躲开了,然后扑向他,两人就在星潭里没大没小的嬉闹,就如同您说的,大殿的龙身美的无与伦比,他脸上的笑容更是美的惑了我的心神,后来您闭关,依然在星潭边,他完全变了,那般孤寒清寂,虽与玉树而立,脸上却滑落着泪,嘴里念叨着姑姑……姑姑,大殿已经失去了生母,现在只有您了,请您应了大殿吧。”肯定的跪拜叩首。
“小露儿啊,你怎么就学不乖呢,有一点鱼儿没有说错。”龙君宠仰着头“他没有落魄到要你来怜悯和同情的地步,我也一样,感情是我们俩事,更何况你真以为鱼儿这么脆弱?”
“当然没有,邝露知道大殿是天之骄子,自然心性坚定,邝露只是不忍大殿与姑姑都这般折磨。”邝露依然叩首着。
龙君宠沉声“你去吧,老身乏了。”
“邝露告退。”邝露起身,后退。
龙君宠表情不显,坐在了秋千上,然后轻轻晃动起秋千,目光不自觉的看向他的寝殿: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有吗?
自己就是不忍心见他难过,愿意见他笑着,不愿他孤单影只,不愿……
自己当时阿靳是什么样的心情?陪着他,伴着他,看他笑,与有荣焉他登高一呼,一呼百应的威严,崇拜、敬重、更是疼惜他的辛苦,想替他分忧,不让他被琐事所扰,他是要做大事的人,她愿意成为解语花,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他陪着他,为他生儿育女,与他携手同看江山更迭,共度岁月流逝。
她对润玉的疼惜是爱吗?
不知道。
姬少卿说的没错,他的龙身太像阿靳的龙身了,所以她那么偏爱他,可那是爱吗?
她真的不知道。
要她应自然容易,哪怕润玉向自己求欢也无所谓,他幼时与她一起显露真身,一起沐浴太多次了,可这能代表什么?
爱应该是完整的,而不像自己这般,心底还有他人,这样如何是一双人。
她不愿,这是对两个人都不公。
对润玉不公平。
对阿靳也是一种亵渎。
锦觅已经归来,若润玉不愿,就赶快解除婚约,让鱼儿再觅良人,这件事,过两天就去和洛霖聊聊,也该让岑葳准备一些仙家名门之女的画像。
自己荡起秋千,仰望黯淡的天际:等润玉成亲,自己就该搬回九洲华宫了——
心头似乎有什么被刀割了一下。
龙君宠反而笑起:没关系,等新人入门,温香软玉,他就会明白没有我也没有关系,鱼儿,你要幸福啊——
你娘肯定也如我这般期望着吧。
簌离,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让他无忧,让他自由,长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