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和大嫂都挺看重耿临的老实,再说女孩子和离哪那么好找下家?拿着耿临他娘总给梨梨难听话这点掰扯许多,到后来双方各退一步,不提和离的事。等梨梨在家过完小月子,再让耿临过来接。我看耿临面上不说,心里还是不太舍得。”顾氏站起身,到水井边洗了洗手,“倒是梨梨,总嫌耿家不好这点,改了才好。你别在这儿洗了,到洗浴房洗个澡去吧,我去做饭。欧阳家那边,地基打好没有?”
“快了”,顾攀泼掉木盆中的泥水,说道:“后天就开始画线。”
…
乙五和乙六跟了离国使者五天,发现这些人全都没有半点异常,尤其那个支大人,只在离国公主被罚那天回去向驿馆的下人发了些火,第二天便如常地邀请住在他们邻院儿的羌国使者一同游玩帝京好景去了,而他们游玩时聊天的内容更是平常至极。
然而最大的不正常就是太正常,乙五和乙六觉得这些离国使者忍气吞声的本事太高了。还有那位离国公主,才被康九廷那么打脸,竟然有心情学大庸女子绣花,绣好了呢就让人送到驿馆,请支大人回去的时候给她爹娘捎着。
乙五和乙六觉得那些绣花有猫腻,二人都亲自拿到手里检查过,却并什么都没有发现。
然而作为经常通过各种平常不起眼手段传消息的乙组成员,两人都有非一般的职业敏感性,自觉脑子笨不能发现什么,便决定将这几天见到的都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知道爷每晚戌时都要准时去看顾姑娘,乙五和乙六在天刚黑透就来到府中。
因为事情进程加快,穆蕴如今每天至少要将三个时辰用在处理各地事宜上,但是尽管事情进行中出现不少意料外的小问题,只要想起弥好这些小问题就能去和翩翩待在一起,他便立即精神十足。
今天的小麻烦最多,穆蕴吃过晚饭已经是酉时末,他匆匆到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月白新衣才准备出门:不论多忙他都得以最潇洒俊美的状态去见翩翩,牢里那种邋遢形象绝对不能再被翩翩看到。
整理着领口从浴室出来,穆蕴脸色微冷,迈向大门口的步子转向了书房。
“何事?”端起书桌上已经凉掉的茶喝一口,穆蕴才压下把这些不长眼色的属下一脚踢飞的想法。
“前几天离国公主踢死康夫人的小狗,康九廷罚她为那小狗抄往生经,大哥说离国使者一行很是生气,很可能会有后招,让我和六弟监视他们”,乙五抖了抖,察觉到爷十分不快,他尽量精简话语,说着时还不着痕迹地瞥眼看看旁边的沙漏,嚯,竟然再不过半个时辰就是戌时了。突然有些明白丙组、癸组那几个哥们为什么都要在黎明时过府报告消息…乙五边想边说:“我们监视五天,却根本不见离国使者之后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他们甚至还心情很好地邀请羌国使者去赏景,其时盛赞大庸富庶繁华,感叹生不逢地。”
乙六补充详细内容:“离国支大人还赞大庸政清民和,对羌国赵大人感慨大庸的官制好,百官和皇帝相互牵制,谁都不能随心所欲。这样就很好地抑制了暴君奸相的产生,百姓们才能活的更好。”
“离国公主给小狗抄过往生经就待在屋里绣花,完全不复之前总会和康夫人对上的样子”,乙五接着说道,从袖口中掏出他凭借完美记忆力复制下来的绣花样子,双手送到桌子上,“离国公主绣的全是手帕,且都是大庸很平常简单的花样子,每天绣好一条,就让人给那支大人送去,请他捎回国送给国君和几个皇子。”
穆蕴面色平静地听着,将四张绣花样子对在一起,微皱眉,交换了其中两张的位置,忽略掉白纸上的空白,其上旁枝斜出的花样,很像一个掠字。
野心不小啊!
穆蕴勾唇笑笑,或许他不用布置那么多,就能够将大庸全部的兵力掌控在手中了,随手收起那些画纸,他说道:“八国使者离京前,你们二人负责一直监视离国使者,尤其注意这段时间,他们和哪些小国联系的比较密切。”
“是”,听到爷这么说,乙五乙六更觉此事不小,当下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下去吧”,穆蕴摆手,淡淡道:“以后过了酉时,除非是危及到庚辰组和各地铺子存在的大事,就到第二天再说。”
“是”,乙五乙六齐齐低头,幸亏爷的规矩是不对初犯者重罚,不然耽误爷去见顾姑娘,他们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穆蕴又吩咐道:“回去转告其他人。”
乙五乙六再次恭敬答应,一点规劝爷不要沉迷美色的想法都没有,在庚辰组众人的心里,爷就是天天在美人堆里享受,照样能把各方事情安排得妥妥的。
更何况,顾姑娘跟爷的命一样,说是什么美色,他们只会觉得既侮辱了顾姑娘也侮辱了爷。
夜空中繁星闪烁,淡黄的月牙隐现在东半边的天空中。
衣袂轻响,穆蕴空气一样落在顾家院中的黑色里,看到趴在窗边的顾明月,他微皱眉,无声飞身到窗边,握住她的微凉的手道:“怎么不在屋子里?”
借着屋内灯光看了看穆蕴的脸色,顾明月松口气,笑道:“我觉得屋里闷啊,站在这儿吹吹风。”
“真的只是吹风?”穆蕴眼中柔光闪现,叹气道:“我还以为翩翩是在担心我为什么来晚了。”
听他语气里带着失望,顾明月晃了晃他的手,声音轻轻:“好了,我的确有点担心你啊。”
穆蕴笑着揽她出来,挥袖使窗户轻轻合上,便抱她闪身离开安静的顾家大院。
凉气透肌的夜风拂过,顾明月抱着穆蕴的双臂环得更紧了些。
穆蕴勾唇笑了笑,抬臂振起披风,将她包地严严实实,叮嘱道:“入秋了,以后记得多穿一些。”
在山林中练习大半个时辰,顾明月看向将披风给了她只着一件月白长衫的穆蕴:“咱们回去吧,山里尤其冷,万一再把你冻风寒。”
每当翩翩关心他的时候,穆蕴都有种飘飘的感觉,便轻笑道:“没关系,我不是告诉你了,有内力护体,大冬天也冻不着。再练习半个时辰,你现在绕山飞两圈呼吸便不稳起来,还差得远呢。”
“我又不想成为绝世高手”,顾明月飞身轻落在下面树梢尖上,朝站在两树之外梢头的穆蕴招手,“你来,我们好几天没有好好说话了,歇一会儿吧。”
疏淡的月色中,看着她的动作和眼中的明亮,穆蕴觉得有些口渴,他立即飞身过去,抱着顾明月旋身落在下面的粗壮枝干上,未坐好便封住了她的双唇。
顾明月推他的肩膀,模糊道:“我只是想和你说会儿话。”
“稍后再说”,穆蕴稍微离开些,手指却还不停地轻揉着她的耳垂,“这些天,我太忙,我们不仅没有好好说话,也没有好好亲吻,翩翩…”话语消失在两人唇畔。
夜风肃肃,轻啄细吻渐渐浓烈。
“你当是在吃饭吗?竟然咬我的嘴唇”,顾明月突然用力推开穆蕴,摸着酸疼的唇瓣气闷不已,“肯定会肿的。”
穆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暗运功力压下他已经肿起来的某处,才抬手将她重新揽在怀中,低笑道:“抱歉翩翩,你太香甜了,我总是容易失控。”
“这样啊”,顾明月靠在他肩上,十分平常道:“那我们以后还是不要有亲吻了,万一你哪天忍不住…很不好的。”
穆蕴闻言,顿时眉头紧皱,他看着顾明月,认真问道:“翩翩,你是不是觉得我总如此频繁,是不尊重你?或者觉得我冒犯了你?”
“傻穆蕴”,顾明月好笑地拉住他的大手扣住,“这证明你非常非常爱我啊,我为什么会觉得被冒犯”,突然脸红地看向别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穆蕴想到翩翩可能在担心他什么,立即抖擞精神,在她耳边道:“我绝对不会有问题的,以后,保证让你幸福一生。”
听着被刻意加重发音的幸福二字,顾明月本就微红的脸颊更加发烫。
却不知,此时的她在穆蕴眼中更为动人,他忍不住低头,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享受而又克制嗅闻她身上一瞬间浓重许多的温香气息。
吱吱!
树下有动物的叫声突然响起,这叫声里还带着惊慌,顾明月坐直身体,拉拉穆蕴的手道:“我们下去看看。”
温馨被打扰,穆蕴对下面的东西很不耐烦,只是看翩翩已经很不好意思,他才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牵起她的手带着她飞下树干。
月光照不到树叶犹茂的林间,顾明月刚下来就觉得眼前像是被罩一层黑布,马上按照穆蕴说的,将调动内力运行到眼睛的经脉上,林间的景物瞬时清晰起来。
落叶之中趴着一只毛发蓬松雪白雪白的小狐狸,看样子还不到一岁。
顾明月并不怎么喜欢毛发多的动物,但此时见那小狐狸因他们的出现而更加惊慌的样子,她便轻声道:“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翩翩,你别碰”,顾明月刚要蹲下来看看小白狐怎么了,手臂就被穆蕴紧紧拉住,“这种东西的爪子很脏,有些还有毒气。”
说话间,穆蕴抬脚翻了小狐狸一下,顾明月就看到小狐狸被兽夹夹着的后腿,那处的皮毛还沾着不少鲜红的血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流血。她忙提醒穆蕴:“你轻点,小狐狸好像被这里的捕兽夹夹住了。”
穆蕴收回脚,看向四周,“这里距离旁边村子都相当远,怎么会有捕兽夹?”再次拉住想要给那只狐狸摘下捕兽夹的翩翩,他说道:“别管它,既然这狐狸在根本不可能出现捕兽夹的地方受伤,那便是它的天命,我们走吧。”
穆蕴觉得这其中很可能是人为算计,即使对一只小动物,他的警惕心也丝毫不会有半点降低。
如果只有他自己,他刚才就一掌震死这只莫名其妙出现的狐狸了。
虽然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但有翩翩在身边,穆蕴就要杜绝一切意外发生的可能。
“什么天命不天命的”,顾明月听着穆蕴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小狐狸或许察觉他们不会伤害它,这时十分地安静,一双葡萄似的眼睛看看她,然后殷切地落在穆蕴身上,好似在无声恳求救救它,“这只是一只小狐狸而已,就算有你说的天命,那遇到我们也是它的天命啊。你身上有没有带伤药?我们总要给它除掉兽夹抹上伤药再走。”
穆蕴冷淡地看了眼地上的狐狸,又屏息感受片刻周围的空气波动,并未有任何人。低头对上她依旧残留着笑意的眼睛,他摇头轻笑:“翩翩,我也很想帮帮这只狐狸,但是我没带伤药。”
顾明月想了想说道:“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等它养好伤再放它回来。”
穆蕴很不想翩翩接触这只蹊跷的狐狸,沉默片刻,指着不远处树下的一丛绿叶道:“那里好像是止血草,这些野物恢复力好,敷上这个应该很快就没事了。我去摘些来,你在这儿等着,离那只狐狸远点。”
“乖乖站着别动”,穆蕴牵着顾明月站到一株杨树旁,便大步走向那片止血草。
顾明月知道穆蕴担心她,虽然明知这片山林中不会有什么危险,她还是老老实实站在杨树旁边。
吱吱!
小狐狸的声音十分虚弱,顾明月闻声看去,见小狐狸无力地搭着脑袋,便知它很可能还在流血,突然想到刚才光跟穆蕴说救不救这小东西,还没有帮它把捕兽夹取下来呢。
顾明月走过去,小狐狸立即抬头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在夜色下绿光更盛。有内力加持视力,顾明月并没有察觉任何异样,停在小狐狸旁边,她轻声说着“我帮你取掉那个兽夹”,见小狐狸安静地看着自己,她笑了笑,蹲下身便要帮它取下兽夹。
小狐狸突然打了个喷嚏,一股骚臭异常的味道冲入鼻端,脑中嗡鸣声响起,继而好像有人拿着钢钉用力钻凿两边的太阳穴,尖锐的疼痛猛然升起,顾明月闷哼一声,抱头向地上倒去。
“翩翩”,穆蕴听到脚步走动声,便要提醒翩翩好好站在那儿等他,却转头就看见这一幕,他登时目眦欲裂,眨眼间飞速回来,接住她拥在怀里,焦急道:“翩翩,你怎么了?翩翩?”
穆蕴怒极,抬手就挥出一道掌风,表情分外无辜地趴在那里的小狐狸,霎时被掌风击到后面的树干上。
恐惧盛怒让穆蕴的感知能力非常敏锐,刚才一瞬间,他竟在那只狐狸眼中看到不解、遗憾的情绪。
瞳孔狠狠一缩,穆蕴才明白,这只狐狸的出现不是人为,而很有可能是它自己的行为。
很小的时候,穆蕴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不是人的东西,刚去西山那一个月里,他几乎天天看到那间宅院附近有奇怪的东西出没,长着山羊角的老头,坐在水边梳头发的女人,缺胳膊少腿的士兵…
然而他并没有怕过,那些东西更是看见他就低下头自觉地避开,后来他就看不见那些东西了,长大一些后,他再也没有看见过奇怪的东西。
所以几乎忘了,这个世界上不光有人,还有别的东西,那些流传在民间的异闻的东西是存在的。
“翩翩”,穆蕴低头看着怀中已经半昏迷的顾明月,后悔万分,她还小,自己哪里不能教她轻功,为什么要到这种人迹罕至的深山里?他自语着抱起她,“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带你去找慧通。”
“穆蕴”,两边太阳穴附近的锐疼渐渐减轻,顾明月抬手扯扯他的衣摆,轻声道:“我没事,刚才有些晕,现在感觉好多了。”
见她缓过来,穆蕴松口气,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目带审视道:“翩翩?”
经历过两次死亡两次新生,顾明月当然知道穆蕴在害怕什么,轻声道:“是我。刚才那只狐狸打了个喷嚏,我闻到一股骚臭气,太阳穴就开始发疼,不过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
“翩翩”,穆蕴紧紧拥住她,“我几乎被你吓死,以后要听话。”
“嗯”,顾明月心中温暖,笑得乖巧,“你比我判断力更准,不过,只有在可能有危险的时候我才听你的。”
见她还能说这么条理清晰的话,穆蕴吊着的心放下,点头,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而随着顾明月的话落下,撞在树根边爬不起来的狐狸眼中,映出一片红紫交映的光芒,那道光芒瞬间冲射牛斗,天空立时便聚起乌云,只在眨眼间,霹雳喀嚓的雷声隆隆响起。
狐狸猛然看向树缝间闪亮的电光,眼中填满惊骇。
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狐狸开灵智六十年,游走过很多地方,前些日子来到帝京,想要寻找机缘,某天晚上她正蹲在山顶吸纳月华,却惊讶地看到帝京东北方这片闪过一阵红光。
本以为是宝物,她忙四蹄飞踏寻来,红光却只那么一闪就消失了,她不甘心,便在这周围继续寻找,遇到两个孤鬼,听他们说起这些日子都不敢在山上的树林子里散步,有一男一女这些天经常在山上练轻功,男子携带着紫薇帝气,而那女子则是从脚尖到头发尖都被鸿运红光护体。
有这对男女出现,附近的孤鬼都吓得不敢在这边游荡了。
狐狸听罢,便直奔山上的树林子而来。
然而狐狸根本没想到,孤鬼所说那男子身上的紫薇帝气竟充实浓郁到惊人的地步,比先帝那个真龙转世的人所带的帝气少说多出几百倍。
而紫薇帝气对于他们这些开了灵智的动植物来说,是有益化形甚至成仙的好物,任何天才地宝都比不上。
得到紫薇帝气只有一条途径,那就是得到携带帝气之人全心全意不参一丝杂质的爱。只有这样,紫薇帝气这种溶于骨血中的东西才能够被分享。
但身携紫薇帝气的,哪一个不是心冷手狠怀有大志向并注定会成为伟人的人物?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对女人产生什么纯粹的爱!
先帝时,她就曾见过,一位吸纳月华将近二百年才化形的母狐,为了得到紫薇帝气,而幻化成为美貌女子,与那位外出私访的先帝偶遇,想要诱他堕入爱河。最后呢,母狐所化的女子都为救先帝死了,先帝依却旧没有爱上她。
身携紫薇帝气的人,又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连人都不如的精怪所能伤害半分的。
所以,紫薇帝气于他们来说,绝对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看见这个男子身上的紫薇帝气,狐狸既喜悦又挫败,虽然不可能得到,她还是舍不得立即离开。
注意到那个女子身上竟偶尔有紫气流动时,狐狸心中满是惊讶,紧跟着她就想,如果她是那个女子,紫薇帝气都会是她的了吧。
因为听孤鬼说女子身上有鸿运红光,狐狸一开始并不敢妄动,但她观察两夜后发现,这女子只在每晚入睡后身上才会罩一层淡淡的红光。
红光很薄。狐狸嗤笑,她的机会来了!如果能占据这女子的身体,那么百年后,她必能成仙。
而对于狐狸来说,摄人魂魄的方法有很多,但最彻底的一种是用自己的灵魂吞噬掉对方的灵魂。
女子身上的红光虽然微弱,但这也是功德,狐狸同样想要,于是在思考两天之后,她决定拼手一搏。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受到伤害时,女子身上的红光会这样猛烈地爆发出来,竟能引动天雷!
雷电豁豁闪下,那个男子依旧紧张地问女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狐狸看向他们,心里满是羡慕和后悔。
如果知道女子身上的鸿运如此之盛,她绝对不会心生贪念而妄图吞噬她的灵魂。
天空焦雷滚滚,狐狸知道自己难逃这一劫,但她却不想就这样等死,刚撑着爪子爬起来,一只小青蛇从前面的树干上蜿蜒而下。
狐狸惊退,这座小小的山里,竟有灵智比她还长的动物存在!
“小青?”太阳穴这时已经彻底不疼了,听到狐狸惊慌的吱吱声,顾明月转头看过去时,小青已经从树上下来缠在狐狸脖子上咬了一口,正利落的甩身在地,弓着身子驱赶着狐狸往山那边而去。
顾明月从小青身上看到了“到旁边干一架”的意思,扶着穆蕴的胳膊跳下来站好,笑对它道:“小青,谢谢你替我出头。”
小青扭过脑袋晃了晃,好似在赶他们回家。
“不过要下雨了”,顾明月仰头看看雷声阵阵的天空,叫了小青一声,对穆蕴道:“咱们回家吧。”
穆蕴点头,伸臂揽住她的肩膀。
小青却半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一寸寸向毛发倒竖的狐狸逼去。
“小青”,顾明月喊它,“这个小狐狸会放毒气,不要和它斗,快走了。”
顾明月想,虽然狐狸可能是以为她要伤害它才用毒气喷她,但她不是傻圣母,不可能因为小狐狸的伤害是无心的而继续帮它治伤。
至于让“小伙伴”替自己报仇,顾明月同样觉得没必要。
穆蕴看出来翩翩没有想到灵怪方面,便也不提醒她,看一眼那个要跟狐狸干架的青蛇,暗想以后不能再让翩翩到这深山中来了。
为防万一,这条青蛇也除掉比较好。
小青登时觉得背后一股浓烈的杀气袭来,她扭头看到小姑娘旁边那男人冷冷的眼光,当下迅速地冲到狐狸身上咬一口放出毒液,刺溜一声忙隐没到草丛中不见了影踪。
她要去找红大哥,呜呜,小姑娘的未婚夫太吓人。
“小青,不是害怕打雷吧?”顾明月惊讶,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小青就窜没影儿了,不过走了就好。看了眼被小青咬过很快瘫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狐狸,她什么都没说,对穆蕴道:“我们也快回去吧。”
“我抱着你”,穆蕴伸臂说道。
顾明月笑了笑,抬手抱住他的脖子,却说道:“我真的没事了。”
“没事我也心疼”,穆蕴低头在她额上蹭蹭,“明天我们去大菩提寺,让慧通给你几个平安符。”
轻身飞起的同时,穆蕴反手打出一道罡猛的气劲,气劲削落狐狸的尾巴,而他早已抱着顾明月飞掠到远处。
恍惚听到狐狸痛叫的吱吱声,顾明月扒着穆蕴的肩膀向后看了眼。
“怎么了?”穆蕴笑问道。
“听错了吧”,顾明月摇摇头,看到天上乱闪的雷电,她才想起危险,忙道:“你不要飞太高,还有飞快一点,雷雨天在高处很危险的。”
穆蕴低沉的笑声响起,“没事,你看那雷电细如丝,是很高远的。”
“这是错觉”,顾明月看到电光很细,但还是担心,便再催促穆蕴快点。
两人刚回到房里关上窗户,只闻天上咔嚓轰隆一声巨响,一道威力十足的巨雷劈下,在屋子里都感觉地面微微的震动,顾明月不由庆幸地想穆蕴的轻功够快。
携着白光的巨雷落在山里,将那只躺在地上抽搐的狐狸劈成了焦炭,下一刻白光在地面爆开,呼啦燃着了附近的一株大树。
不片刻,豆大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每一滴几乎都砸出一个小浅坑来,半刻钟不到,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刚刚烧起的火苗被雨水砸灭。
两只孤鬼瑟瑟发抖地躲在柳树叶下,柳叶随雨水冲刷尖儿朝地垂下来,孤鬼身上被雨水溅到,立即惨嚎出声。
左躲右窜,孤鬼最后挤着躲在柳树根部被虫蛀的小眼儿内。
“那只狐狸,胆子真大”,缩在右边的孤鬼道,“她是想要吃掉那女子的魂魄吧?就算吃普通人的魂魄,天雷都饶不了她,更何况是那个一身鸿运的女子。”
左边的孤鬼道:“估计才开灵智没多久,看不清那女子身上的气运。要知道县牢里那个连门神都不怕的孤鬼,看见她都绕道儿走呢。”
“哎,这场雨中的雷震之力真大啊,因为这只狐狸做的蠢事,不知多少孤鬼要被冲得魂飞魄散。”
“谁让咱们是孤鬼呢,只能在阳间挨着号等投胎。像人家有子孙供奉的,过得不知有多潇洒。投胎名额先排他们,他们又有牌位住,想投胎去投胎,想庇佑子孙就留下来庇佑子孙。真好啊!”
“谁知道死后下地狱还要按资排辈呢,不是大恶人还不要你,弄得咱们这些小人物连待的地方都没有。听说顾家那个决定不投胎的三世祖,因为他们家出了个为老百姓解决不少麻烦的孙子,现在受一根香火堪比别家受百根香火,外面还有一个当官的孙子…他恐怕再受几十年香火,就能熬成地仙了。”
闻言,左边的孤鬼长叹口气,“人家的子孙有出息啊,子孙越有出息,他们家祖坟上的青烟就越旺,青烟越旺子孙越有出息。发展成大族,还不是说话之间的的事儿。对了,那个常来山里的女子,也是顾家三世祖的孙女吧?”
“应该是”,右边的孤鬼默默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只有这一个孙女,顾家三世祖就天天要笑不停了。”
一阵沉默,右边的孤鬼说道:“我好像还有个远房的侄子,打算明晚去给他托个梦,看他能不能给置个牌位。这么在外面‘要饭’吃,连可待的地方都没有,太苦了。”
“你若是有了牌位,我能不能去借住些时”,左边的孤鬼叹气道:“活着时对不住儿子和他娘,早几年我还给他们托过梦,他们醒来说我是阴魂不散…族里也不管。没想到活着没受多少苦,死了连要饭的都不如。”
“没说的,如果有牌位,我一定收留你。你知道后悔,也不是心肝黑透的鬼”,左边的孤鬼仗义点头,这时外面雨势略小,雷震之力已经消散,它伸头往外看了看,道:“天快亮了,咱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吧!县里的城隍爷是个有慈悲心的地仙,咱们去那儿求求,要是能讨一口香火,足够咱们撑半个月不饿了。”
右边的孤鬼点头:“但愿城隍爷能可怜我们!”
说话声消失,两道容在空气中的虚影向花叶县飘去。
天色渐曙,雨滴滴答答地停住。
欧阳端推门出来,穿着高底的木屐往东边建房工地上走去,昨晚雨下那么大,也不知道给父亲临时盖的那个小平房漏不漏雨?
建房工地旁边堆着许多白沙,又没有人来回踩,倒是清静无泥的,欧阳山正拿着一只三腿铁叉翻动那些堆在一起的圆木头。
“爹”,欧阳端远远就问道:“你住的那个小房子不漏雨吧?”
“好着呢”,欧阳山说道,“这些木头都淋湿了,今天不建房,回家歇着去吧,再告诉你姐今儿帮家里人做几个好菜。这几天她净在这儿烧茶烧饭了,明月身边那几个丫头也常来帮忙,还有你顾叔顾婶,都帮了不少。等会儿我到镇里买几样好菜,大家伙儿乐呵一天。顺带着还得去帝京一趟,今儿晾木头不能建房,我得去跟刘老爷子那大徒弟说声。”
“嗯”,对于父亲啰嗦的安排,欧阳端只应一个字,不经意看见有只刺猬背上粘着四五颗山枣,闷头爬到地基上把枣子滚下来掉头就走。欧阳端越发沉闷的脸上也露出几丝惊讶,他疑问道:“爹,这刺猬是来送枣子的?”
“哈哈”,欧阳山看了一眼,并未耽误翻动木头的动作,大笑道:“昨天晚上雷打得山响,这些山里的东西都吓得不轻,一个个跑过来挠门。不光有这只刺猬,还有一只黄鼠狼一只灰兔子跟着呐。我当时觉着刺猬这东西旺家宅,便把它们都放到屋里躲了躲。没想到这刺猬还知道送谢礼来!”
欧阳端笑了笑,总觉得顾家村山上的动物比其他地方的都通人性,明月养的小鹿,还有他们去山上时认识的小青蛇,再加上这只刺猬,简直一只比一只能。
欧阳山又道:“昨天晚上雷那么大,八成是劈什么成精的东西呢,要不然这些动物可不会这么害怕。”
欧阳端并不怎么相信这些民间传说,沉默地听父亲说一会儿,看到叼着一只山鸡送到地基边的黄鼠狼时,他实在忍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这年头,黄鼠狼都这么讲道德了?不偷鸡还给人送鸡?
欧阳山笑得更开,黄鼠狼扔下鸡就窜走了,他把鸡捡起来递给儿子:“拿到家去,这只山鸡挺肥的,让你姐给明月炖鸡汤喝。”
“能吃吗?”欧阳端接过半死的山鸡,看到山鸡脖子上有两个牙洞,他摇头道:“不能让明月吃,不干净。回去处理干净了,让我姐烤一烤给照平他们几个吃吧。”
…
“阿端,哪里来的山鸡?你一大早就上山去了?”见欧阳端蹲在厨房墙边的水沟旁,就着热气腾腾的开水择鸡毛,顾明月走过去看了看,笑道:“这只鸡好肥呀,有七八斤吧。”
“差不多”,欧阳端也笑了,“不过这不是我捉的,昨天打雷,有刺猬、黄鼠狼、兔子去我爹住那小屋避雨。所以今早它们都送谢礼来了,刺猬送的是几颗枣,这鸡是黄鼠狼送的,兔子要送什么还不知道呢。”
顾明月喷笑,“黄鼠狼真大方,我猜兔子如果要送,那肯定是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