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才下一日夜,蒙省靠北三个县城被淹,三县县令不敢上报,只调集衙役划着小船来回安抚:“大家安心,朝廷会派人来赈灾的,我们都不会挨饿,只是赈灾人员到来还需时间,咱们忍耐几日啊。看看,雨马上就停了”。
然而雨只在清晨小了片刻,很快又阵阵下起来。
此时大庸朝别的地方还很宁静,农人照旧早起忙碌,商贾背上行囊准备起行,小贩挑着担子开始沿街叫卖,学子已在学室内朗朗读书一个多时辰,朝廷大员刚刚下了早朝。
“相爷,恭喜恭喜”,每个官员看见康九廷都拱拳贺喜,“明日便要迎娶娇妻,这可是人生最得意之事啊。”
康九廷一律笑着回谢,面对熟人或是分量重的官员,还会开口道:“下朝后务必要来喝一杯酒。”
此时的康府更为热闹,送贺礼之人从寅时便排起长龙,伴随着唱礼管事的高声唱和,一抬抬捆扎红花的箱子由康府侧门抬入。
穆蔚刚吃过早饭,正在书房查问儿子晨起背诵的成果,丫鬟进来禀道:“大爷,二爷那里的侍卫穆寅求见。”
“二弟那里是不是银钱紧张?”穆蔚拿着一包银子来到客厅,递给穆寅,“胭脂铺刚开张,我也只能腾挪开一百两。”
穆寅摆手,满脸喜色:“大爷,爷派属下来不是要银子的,爷今儿要去顾姑娘家里下聘,请您和大夫人一起去。”
“定亲?”穆蔚皱眉,“他此时名头不好,能找到什么好姑娘?便是有好姑娘,也不能此时提啊。他拿什么置办聘礼?”
“爷这几年好歹有些积蓄”,穆寅想着各地铺子每年的巨额盈利,违心道:“凑吧凑吧,还能整出几箱子好礼。”
穆蔚叹口气:“这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回去了告诉他,让他该服软的时候到康府服个软。好好的三品清闲官被赶下来,以后如何生活?世人最爱攀高踩低,没有风光过还好,一夕落魄要承受多少人的嘲笑白眼!”
“大爷,今儿是爷的喜日子”,穆寅笑道,“您别说这些不高兴的,爷说巳时出发,您和大夫人还有小少爷小小姐这就收拾吧。至于银子,您收起来,爷需要时会派人来拿的。”
穆蔚想了想,把银包放到袖袋中,待会亲自给二弟也行,问道:“他要下聘这姑娘是哪里的?”
“花叶县顾家村”,穆寅回道,还没等夸顾姑娘两句呢,就听对面的大爷疑问道:“村姑?二弟再怎样不济也出身世家,怎么能娶一个村姑为妻?”
前次虽听二弟说那么句有心上人的话,穆蔚却从没想过女方是乡下的。
穆寅摆摆手道:“大爷,您见到顾姑娘便知道了,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村姑。还有啊,属下提醒您一句,别表现出对顾姑娘的不满,爷特别尤其地喜欢顾姑娘。”
见穆寅神色认真,穆蔚微皱眉,继而叹气道:“自然,我从未尽过做兄长的职责,不会在这个时候摆架子。你先回吧,我们收拾好便过去。”
…
“什么,闺女,你说什么?”顾攀看着吃过早饭把他们夫妻拉到屋里说有话要讲的女儿,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穆蕴今天要来提亲?你们什么时候见的面?”
顾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点点女儿的额头:“又是晚上?”
“嗯”,顾明月往旁边移了移,“爹娘,穆蕴对我很好的,青楼打架是误会,我们准备菜肴吧,他午时便到了。”
“不行,我不同意”,顾氏说道。
“爹也不能同意”,顾攀不看女儿,坐到一边,“不管什么误会,会逛青楼的男人爹不放心你嫁。”
“上次我与他生气,说要分开”,虽然觉得爹娘同样不会接受这个理由,顾明月还说道:“他才去青楼的。”
果然,她娘想都没想就道:“这样更不行了,哦,生气就去青楼,你们成婚后的日子还能过吗?牙齿和嘴唇还打架,成为夫妻后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能没有矛盾?到时这穆蕴一生气就到青楼去,保不齐哪天便领家里几个。不成,这事不成。你回屋呆着去,接下来的事情爹娘处理。”
顾攀点头:“你娘说得对,闺女听话。”
“他说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顾明月看向母亲道,“娘说的那些都是臆测,你不了解我们,所以这臆测根本不能作数。再说你们不同意穆蕴的提亲,能保证给女儿找一个疼爱我一辈子的人吗?”
顾氏语塞,继而说道:“怎么不能?娘看阿端就是那个能疼你一辈子的人。”
她本来是想看着两个孩子自然走到一起,今天却被女儿气得挑在明处:“你爹也觉得阿端这孩子不错。”
“阿端?”顾明月惊讶而又不可思议,“在我心里他是亲人,我怎么可能与他有什么!爹,娘,女儿已经决定这辈子都和穆蕴在一起了。”说着屈膝跪下。
“你”,顾氏气道,“几个月前你不还说不想太早定亲吗?你真是被穆蕴哄住了,老夫人没跟你说过他家的事…”
“娘,女儿本不想跟您争辩这个的”,顾明月打断母亲的话,“他家的事,受伤害最大的是他,您和老夫人为什么总要拿这个证明他不可靠?”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顾氏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手道,“有穆蕴他爹娘的前例摆着,娘怎么敢把你嫁到他家?翩翩,你怎么就不明白娘为你这一片心啊!”
顾明月垂下头,眼眶微湿,前世为了嫁给展冥,她用威胁反抗父母的不同意,这时她张张口,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不管爹娘表现得多么强势,都是为她好。
见女儿眼角红红的,顾攀叹口气扶起她来:“翩翩,别怨你娘,她也是担心你以后过不好。”
“我知道”,顾明月点头,“可是爹,穆蕴的为人你不清楚吗?他对我的好爹娘又不是没看见,常言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和穆蕴还什么都不是,在我被皇后宣进宫时,他不是照样帮我吗?我之前没有立即同意与他定亲,那是在我心里还有心结,我现在没有那个心结,已经决定要嫁给他了。有心结的时候我都愿意和他相处试试,更何况现在。”
夫妻两个沉默不语,顾氏突然问道:“你的心结是什么?”
顾明月怔了怔,答道:“担心他以后会娶很多小妾,对我只是一时热心。”
“翩翩,你能有这个担心,证明你也不是个傻的”,顾氏叹道,“怎么现在就脑子发热呢?”
“娘”,顾明月笑起来,撒娇道:“我不是脑子发热,而是看清穆蕴正是那个会一心爱我之人,我也爱他,能遇到爱自己并且自己也爱对方的人,多难得啊!”
顾氏说道:“别跟娘说这些情情爱爱的,能长久过日子一起伴到老才是正经。”
“生活是过出来的,不是预测出来的”,说着看向父亲,顾明月问道:“爹,你和我娘当初定亲时,有想过以后的日子会出现怎样的问题然后怎样处理吗?”
看着女儿略带祈求的目光,顾攀心软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对妻子道:“闺女说的是,含彰是个俊才,我们也别为难闺女了。”
“你先出去”,顾氏想了想,对女儿道:“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再说。”
“嗯”,顾明月讨好地给先后给爹娘捏捏肩捶捶背,才往门外走去,“你们好好商量。”
“这丫头”,看着女儿的背影,顾氏摇头,继而皱眉问丈夫道:“你真觉得把闺女给穆蕴好?”
“好不好的两说”,顾攀坐在妻子旁边,分析道:“那穆蕴现在丢官丢铺子的,虽然还有功名在身,想再做官可不是容易之事,以后闺女嫁过去,有什么事我们也好伸手。外嫁的女儿过得如何,一半都在娘家。既然闺女这么相中穆蕴,就顺她的意吧。”
“可是。”顾氏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顾攀脸上有些担心,看着妻子道:“你忘了翩翩不能生气?”继而拍着膝盖长长叹口气,“前几天她什么样子你没看见?不爱笑不爱说不爱吃的,我就怕她想不开。”
“哎,我昨儿还琢磨着女儿怎看起来高兴那么多。”顾氏摇头道,“恐怕在帝京那时候她就见到穆蕴了。防这么严还防不住,罢了,随她吧。”
顾明月没有回房,就坐在东廊下和照夏翻绳,目光却时不时放到父母门前,一见她爹的大脚跨出门槛,她忙丢下绳子走过去笑着喊了声:“爹,娘。”
“别在我跟前晃”,顾氏摆摆手,“回房等着去吧,我去村里给你奶奶和大伯说一声,再找你几个大娘婶子过来帮忙。”
顾明月赖着抱住母亲,继而又抱抱父亲,幸福笑道:“谢谢娘,谢谢爹。”
“傻闺女”,顾攀突然有些鼻子发酸,一眨眼小小一团的女儿便长成了大姑娘,还是个为了外人讨好他们的大姑娘,“爹带两个人去镇上买菜,你也换身好衣服去。”
“嗯”,顾明月用力点点头。
顾攀叫来家中的下人吩咐:“把院子再扫一遍,后院的花搬到前院几盆,今儿常到咱家来的那个穆蕴要来给我闺女下聘,你们都上些心,好好招呼客人,明天给你们发赏银。”
二十几口人听罢这话都愣住片刻,猛地才想起该欢呼两声来着。
然而在心里,他们都有些蒙,之前那穆大人不是好些天都没来了,怎么突然便定亲了?
虽然想不明白,消化了这个消息后,众人还是真心为小姐感到高兴的。
欧阳端觉得脑袋里嗡鸣一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此时众人都已散开,说笑着各自忙碌去了。
“阿端”,欧阳薇有些不放心地喊了弟弟一声,“你没事吧。”
“我没事”,欧阳端笑笑,却有种无可适从的感觉,他四下看了眼,说道:“我去后院搬花。”
他说着去后院,迈步却是走向顾明月门前。
欧阳薇上前一步,终是没有喊出声,这两天父亲开始在东面平地准备盖房子,阿端每天晚上都会精神十足地过去忙不下一个时辰,她早就隐约看出来弟弟的心思,又怎能不明白他这两天的好精神是为什么?
阿端以为有机会了,没想到翩翩会这么突然地和穆大人定亲!
欧阳薇希望阿端能彻底想开,因为她看得出来,翩翩一开始就是拿他们当亲人待的。
“明月”,欧阳端进来时,顾明月正在绣筐中找打络子的线,他走近问道:“那种会上青楼打架的人,你放心嫁吗?”
“为什么不放心”,顾明月看了欧阳端一眼,好笑地不厌其烦道:“你们也放心,他不会再去青楼了。”
欧阳端见她笑得轻松愉悦,沉闷的心口竟一点点松散开来,有些话既然早时没说,便不要在她幸福之时说出来徒惹她烦恼。
这一辈子,不能做陪伴她一生的人,至少还是得她信任之人。
“这就好”,欧阳端说道,转身,“我去后院搬花盆了。”
“嗯”,顾明月笑眼弯起,沉默寡言的阿端突然给她一种操心老婆婆的感觉,找出红黄紫青蓝五种线,钉在桌角开始编同心结。
顾明月最拿手的就是同心结,前世在展家,每晚睡觉前她都要编一条,想到这个,她的手指顿了顿。
这是她和穆蕴的东西,顾明月不想沾染到其他,食指微勾,接下来她改变编法,一条繁复的相思结渐渐成型。
相思结还未编好,院子里已经传来热闹的人声。
二权婶儿的嗓门儿尤其响亮,只听她道:“若娘,这下你家翩翩也定下了,照我看,村里这一辈姑娘的夫婿,还数你们翩翩的夫婿俊朗。”
概大娘笑着接道:“听说还是朝中三品大员,以后翩翩就是官夫人,指不定还能得个诰封呢!”
“早不是官了”,顾氏解释,没说具体原因,只道:“得罪了人,被罢了。不过官不官的不重要,人好才是第一位的。”
“二大娘说的是”,院中静默片刻,有个年轻媳妇的声音响起,“官夫人有什么好,听说有的两三年都不能见丈夫面,跟守活寡一样。”
不过三品大员的夫人,莫说十里八村没有,就是几百里内的农家也没有,还是没那个福气啊。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被罢官,人家能娶一个乡下姑娘做正?
“焰子家的,你说这话倒是实在”,不少人笑着附和。
又有人问概大娘:“大嫂,你们家小雨何时定下?炼子那些同窗,随便找一个可都是好女婿的人选啊。”
概大娘笑道:“她还早呢,又有自己的主意,反正还小,我和她爹也不插手。”
“听三大娘说,你们过几天要去许县看炼子,到时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同窗朋友,给我们家秀珍说一说。”
二权婶的话刚落下,接二连三的又有好几个家中有适龄女孩儿的妇人应和。
顾氏暗叹一声,之前她也跟概大嫂这么说呢,本想给女儿找一个哪哪都不错的,如今还不是听着女儿的意思?
想到秦府老夫人,顾氏叫住正搬凳子安排桌椅的照游:“你到帝京秦府去一趟,告诉老夫人翩翩今儿个跟穆蕴定亲,请她不用再为翩翩的婚事操心了。”
老夫人一直很关心翩翩,定亲之事不能连一声都不告诉。
房里,顾明月听到母亲的话,想了想没有出去阻止,派人跟老夫人说一声是应该的。
“小姐,您不换身更漂亮的衣服吗?”照云得空进屋来,见小姐还在不紧不慢地编彩绳,不由问道。
“现在这身也很好啊”,顾明月很满意身上的白地深红碎花束袖裙,这本就是她早起特意挑的。
“好是好,只是有些单调”,照云从衣柜中找出一件红色垂珠垂珠披肩,送到顾明月面前,“小姐,系上这个披肩吧,漂亮又喜庆。”
“我穿得已经很喜庆了”,顾明月笑道,编着相思结的手指丝毫没有停顿,“不用再穿了。”
“是够喜庆的”,这时,顾焕说着话进来,“翩翩,你怎么突然定什么亲事?你还小,等两年也不急。”
顾明月喊了声“焕大哥”,说道:“说起来就定亲了啊。”
“那你怎么不提前两天通知我们?”顾焕拉个凳子在旁边坐下,“我们也能给你准备些礼物。”
“定亲又不需要添妆”,顾秀水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她与好几个顾家女孩儿一起走进来,略带讽刺道:“翩翩你也太心急了,好歹等及笄后再定亲啊。”
顾明月现在是懒得理她,请其他女孩坐下,便低头继续编相思结。
顾焕瞪了顾秀水一眼,在外人面前,他给她留几分面子,不轻不重道:“你少说两句。”
“翩翩,你编的这个络子真漂亮”,顾秀珍看到放在桌子上的一条已经编好的五彩丝络,不由赞叹,“这是什么结?”
在她问时,顾秀冬笑着伸手过来,道:“我看看。”
“相思结”,顾明月先一步拿起丝络放到袖口中,不好意思地笑笑,“冬儿姐,我好容易编好的。”
顾秀水哼道:“翩翩,你说这话就不好听了,冬儿还能给你碰坏吗?”
“没事,是我手太快了”,顾秀冬丝毫不在意地笑着圆场,“翩翩,听说来你家下聘的,就是那位俊美公子,而且秀水说那公子还是一位大官。”
“他已经不是官了”,顾明月很不喜欢顾秀冬说话的语气,顾秀冬比她大两岁,是五服外的堂姐,他们两家住的比较远,顾明月前世今生都不太熟悉顾秀冬,但并不妨碍她不喜此人。
“是不是官有什么重要”,顾焕皱皱眉,总觉得这女孩话语不善,不客气道:“秀冬,你都十六岁了吧,怎么还没听说过有人到你家提亲?”
顾秀冬脸色微变,看看自己略显粗短的手指,还有比起其他女孩更黑几分的皮肤,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其实一点都不丑,只是比女孩子们正常的皮肤黑了点儿而已,但是因为这个,从小到大就没几个男孩子把她当女孩对待。
村里一起长大的男孩子中,她和郑力郑勤几个堂兄弟玩的最好,过年时,与母亲闲话时说起婚事,她说自己想嫁给郑勤,母亲点头说郑勤很不错,第二天便找人去郑勤家透了信儿,却被郑勤亲口回绝了。
顾秀冬不明白为什么,去问郑勤,郑勤竟然说一直都拿她当兄弟看,还说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正是顾明月家的远房亲戚。
顾秀冬本来就不喜欢顾明月这种长得过于漂亮的同龄女孩子,打那儿起更把他们一家都记恨上了。
欧阳薇和郑勤没出正月就定下亲事,顾秀冬恼恨不已,平日里见到欧阳薇总是冷嘲热讽的,今儿听说顾明月要和那位俊美公子定亲,他们一家倒是哪哪都好了,日子未免过得太美了!
然而顾秀冬本来想刺顾明月几句,哪想到顾焕开口就这么不给她留脸面?
“哥”,见顾秀冬尴尬,顾秀水跺脚道:“你说话不要太难听啊。”
顾秀冬忙笑:“没什么”,又说道:“像翩翩这种未及笄就定亲的,很难得的。”
“是啊”,顾秀珍捧着脸道:“而且翩翩的未婚夫长得还那样俊美,我以后的未婚夫能有你未婚夫一小半好看就够了。”
顾秀冬紧跟着道:“这有什么难的,那位公子肯定是富贵人家,以后总不能只娶翩翩一个,你可以嫁过去为妾啊,肯定不委屈你。”
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十分不喜。
“请你出去”,顾明月皱眉,不想和对她心怀恶意的人有什么交流,直接逐客。
顾秀冬的脸色顿时红红白白,“翩翩,有你这么待客人的吗?”
顾秀水冷哼:“别以为你找个好未婚夫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脾气这样坏,小心人家不娶你。”
“你一起滚”,顾焕拍桌子,站起身来,“一天不找事儿你难受是吧?”
顾秀珍和顾秀美、顾秀萍都被发火的顾焕吓住了,忍不住向旁边挪挪身子。
“哥,你又凶我”,顾秀水顿时红着眼眶道:“我说什么了,你也不看看,谁家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顾明月动手拆已经编好的相思结,淡淡道:“到我家还说难听话的人不是客人。”
看着那漂亮繁复的丝络,顾秀冬恶意顿生,装作没站稳朝还未完全拆下来的络子上歪去,然而顾秀水抬着抹眼睛的胳膊恰撞她一下,本就失去平衡的顾秀冬嘭一声重重砸在地面上。
顾秀冬哎呦着爬不起来,旁边的人却没都有扶她的意思。
本来想撞坏顾明月的丝络,这时摔倒,顾秀冬脑中闪过另一个念头,他们家收留的人抢走自己的亲事,那顾明月今天也别想好好定亲。
“嘶,我的腿磕在桌楞子上了”,顾秀冬按着膝盖侧身坐正,眼泪汪汪道:“肯定是骨折了,你们还不快点送我去镇上看大夫?”
“骨折了?”顾焕看这顾秀冬就是故意找事,当下提起一个高脚凳子,“我砸一砸看折到哪种程度,不小心给你砸瘫的话,我就出钱养着了。”
“大哥”,顾秀水吃惊大喊。
顾明月把相思结放好,笑着看向焕大哥手中高高举起好似下一刻会毫不留情砸下来的凳子,半点儿不着急。
果然,凳子还没落下,顾秀冬已经哭喊着爬起来跑了出去,“大伯大娘,焕大哥要砸瘫我。”
“什么?”大伯娘吃惊的声音随即响起,继而似安慰顾秀冬:“别怕,这个臭小子,看老娘不揍死他!”
“翩翩定亲的日子,你就带这么个玩意儿过来?”顾焕根本不在乎外面的声音,拉住顾秀水便往外走,“滚回家去,再踏进二叔家的大门,我打断你的腿。”
一次又一次,顾焕对顾秀水早就失望透顶。
“你发什么羊羔疯”,大伯娘还没走过来就看见儿子拉着女儿往外搡,两步上前在他背上狠狠捶了几下,“刚才你秀冬妹子的话我还不信,谁知道臭小子你真打人呢!”
大伯咳一声,提醒道:“有什么事去外面说,别在家里嚷嚷,让男方家人撞见不好。”
顾焕放开顾秀水,对母亲道:“你出去问问她刚才都说的什么话,还有那个顾秀冬,跑到人家家里讹人,真不怕我揍你个半瘫呢。”
顾秀冬见顾焕气势汹汹的,当即不敢再留,转身便走,在门口遇到提着一篮子青菜走来的郑勤,她冷笑道:“巴结得倒是厉害。”
“秀冬”,郑勤叫住她,“你啥意思啊?明月今天定亲,我娘叫我送点自家地里的菜过来,怎么成巴结了?”
顾秀冬扯扯衣襟,道:“你自己心里明白,以前我真是瞎了眼才高看你一头。”
“哎,不是”,郑勤更加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着你了,哪次碰面都给我冷嘲热讽的?”
“勤子哥,快进来吧”,欧阳薇刚才听到顾秀冬哭着喊翩翩娘,便猜她或许是因为自己来找顾家的不痛快呢,跟出来想和她掰扯明白,就听到这么几句话,当下对郑勤道:“家里正忙着呢,你和不相干的女孩子有很多话说吗?”
“没有”,郑勤听到一声勤子哥,立即乐开花,“我娘让我先跟二叔家帮忙,她喂好猪就来。”
见欧阳薇一出来,郑勤连看自己一眼都不看,顾秀冬心里拧巴得难受非常,再看看顾家的大院子,她觉得顾秀水说的实在是太对了,怎么什么好东西都该他们家?
如果不是他们家多事,自己现在已经和郑勤定亲了。
正想着,顾秀水被她娘脸色难看地推出来,“回家照看着你奶奶去吧,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你哥你娘怎么都向着外人?”大伯娘转回院子里之后,顾秀冬走到顾秀水身边道,“你家不比你二叔家穷呀。”
“还不是顾明月会哄人”,顾秀水神情忿忿,“我哥对她比对我和我姐加起来都好,她用什么好东西都行,我开口要我爹娘我哥都说我穷气。看看顾明月屋子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值钱的,怎么我用就成穷气了?”
顾秀冬啧啧两声,“谁让咱们不如她会挣钱呢!”
“谁知道她怎么挣的钱”,顾秀水冷哼道,“我问过小萍,她来我二叔家根本没见过顾明月刺绣的时候。”
顾秀冬立即追问:“你的意思是说,她跟顾秀冉一样。”
顾秀水不自在地咳一声,低声道:“我只跟你说,你不要传出去。”
话未说完,顾秀水被一阵猛力扯过去,紧跟着脸上就挨了响亮至极的一巴掌。
顾焕担心顾秀水还折腾事,便出来看看她走了没有,哪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个妹妹和别人用这样恶心的话编排翩翩?狠狠甩下去一巴掌,他瞪着眼道:“滚回家里去,以后再出门我打断你的腿。”
“哥”,顾秀水捂着麻疼的脸颊,泪珠滚滚而下,“你太过分了。”
院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听到这响亮的一声巴掌,又听到顾秀水的哭喊声,顾柏夫妻率先跑了出来,其他人紧跟着也出来不少。
见此情景,大伯娘皱眉看着儿子道:“娘不是都让她家去了,你怎么还跟出来打,怎么的这也是你亲妹子。”
说着看向女儿,见女儿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大伯娘的脸色更不好看。
顾柏说道:“咋回事啊,翩翩定亲的日子,你们兄妹怎么在门口打起仗来?”
“回家再跟你们说”,顾焕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随即指向顾秀水:“二丫头,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胡说,你嫁出去后就别往娘家来了。”
水丫头能说什么把她哥气成这样啊!
众人心内正疑惑,穆蕴骑马走过梅林,远远说道:“管不住舌头,不如直接割掉干净。”
他耳力极好,在梅林之外时已经听到这边两人的谈话,对于翩翩这个堂姐厌恶至极,话也说得很不客气。
气氛略有尴尬,大伯娘脸色铁青,心想不知道缘由就这么说顾家闺女,这小子是不是看不起他们啊?
顾焕说道:“我会管好自家妹子,不劳你一个还没和翩翩定亲的外人费心。”动不动就割舌头,翩翩跟这样的人能过安生日子?
穆蕴唇角微带冷笑,看在今天心情好,这些人是翩翩近亲的份上,他不再多说,当下翻身下马,跟站在外面的人拱拱拳便向顾家走去。
顾明月这时和父母走出来,看到果然是穆蕴来了,不由朝他笑了笑。
穆蕴上前见礼,顾攀夫妻都是淡淡一笑。
顾明月站到穆蕴旁边,握住他的手。
穆蕴本来就不介意,这时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
见到女儿的动作,夫妻二人无奈摇头,拉着聘礼的车马此时走出梅林,顾攀点点头,示意穆蕴回家,他则和同族几个男人上前迎接穆家长辈。
出乎顾攀意料的,穆家长辈只来了穆蕴的长兄长嫂,心内虽然不满,但想到这孩子家中情况,他到底没多说。
卫娥牵着女儿,穆蔚牵着儿子,夫妻两个并肩走入位于山水边的农家庄园。
“看来这位姑娘家不是简单的农户”,借着抬手抿头发的功夫,卫娥低声说道,“你待会儿热情点,别让人觉得咱们看不起乡下人。”
穆蔚点点头。
一行人进到家里,后面载着一箱箱聘礼的马车才排队停到顾家门口,穆子六人都跟来了,此时穆子戴了遮住半张脸的面具,正指挥下人往院子里抬箱子。
大伯娘带着顾秀水回家去上药,只留下顾秀冬孤零零站在旁边,进进出出的人没一个上前搭理她。
…
“这是我的庚帖”,与顾明月携手走进客厅,穆蕴便从怀中掏出描金绘花红贴放到正对门口的桌子上,随即低声对她道:“我亲手写的。”
顾明月的庚帖是刚才让柄叔写的,还放在旁边晾着墨迹,她走过去双手取来,与穆蕴那张放在一起,抬头看着他笑起来。
穆蕴突然就很想吻她,不过他还记得这是什么场所,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侧身抬手说道:“胡道长,请帮我们两个合八字吧。”
帝京富贵人家结亲之前都会找胡道长合八字,据说胡道长批的极准,他点头称好的十中有九都是好姻缘,他摇头称不合适若还坚持成亲的十成十都是恶姻缘。
久而久之,胡道长在帝京名声越发高,可以说是人人皆知。
穆蕴完全没有低调的想法,凌晨到帝京后,当时便直接让穆子带着重金砸开了胡道长家的门。
胡道长对于舍得出金子的客人非常尊敬,被人扰了清梦一点不恼,一路跟着到小村子里来还保持着满面的笑容。
“好”,胡道长点头,上前看过两人的生辰八字,默默掐指推算一番,他突然面露疑惑,从宽大的袖袋内摸出一个龟壳,呼啷啷晃出三枚铜钱,低头仔细查看过,他才笑道:“好,二位实乃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