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帝京,甲一就成渊冰书斋后房一个负责油印的手艺人,信变成一本薄薄的书,被送到穆府。
老管家亲自抱着一摞书送到书房里:“少爷,渊冰斋新印的书到了,您前段时间不是说要看展公的新诗集吗?老奴看着一摞里就有,您看看是不是。”
展彝被贬到南海之滨日城后,写诗成了吃饭一样,每隔几个月就有好事的商人从南边带来一本,又因为这些诗往往都是胸怀旷达的佳作,每每在帝京造成洛阳纸贵的局面。
后来渊冰书斋的老板直接联系展彝,请他一有新作后就通过驿站传到帝京,至此或隔四五月或隔大半年,总会有一本展公诗集面世。
穆蕴爱读这诗集,整个府里都知道。
“徐伯,这么重的书,你让小厮来送就成”,穆蕴对于这个什么事都想照顾到的老管家有些无奈,放下手中的游记,起身把那高高落在一起的十几本书接过来,当看到压在下面的一本时,他的目光不觉微动。
老管家还在嘟囔着“那些小孩子办事不牢靠”,穆蕴笑摆手道:“蕴儿这么些年来多亏徐伯您照顾,您快回去歇着吧。”
老管家丝毫没听到少爷语气中急切地赶人意味,兀自又唠叨片刻,这才带上门离开。
穆蕴直接把上层的书都扫到桌面上,拿起那倒数第二本,再次确认缝书的线正是暗部特制的,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而那本展公诗集,正翻躺在桌面上。
这天上午,守在书房旁边的小厮,便时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大笑声,面面相觑地疑惑着爷这到底在看什么书?
翻过最后一页,穆蕴唇角带笑地道:“丫头,你可舍得回来了。”
虽然以前他们也不常见面,但从知道她跟着商船出海后,穆蕴就无时无刻不在盼着她回来,她在家,跟在他身边是没有差别的,他想她了就能去看,跑到万里之外的海国,他不仅不能随时看到她,还要为她的安全担心。
这两个月来,穆蕴总算理解何为相思断肠。以后,再也不能和丫头分开这么长距离。
穆蕴突然叹一句“栽就栽了吧,爷认”,说着便把信又重头翻看起来,看到是一个男人随时伺候着丫头,他的眉头缓缓皱起,再看到张家大少张风对自家丫头分外照顾时,眉头拧得更紧…
重又看过一遍,穆蕴非常后悔这一趟海国之行他没能陪着丫头同去,差点自家丫头就被一个异国男人给叼走。
“爷,那府里的夫人过来了”,这时,门外有小厮通报道。
穆蕴皱眉,起身把信收好,便开门出来:“人在哪儿?”
小厮低头回道:“管家正在客厅招待。”
穆蕴眯眼,抬步问道:“那女人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别的人?”
小厮小跑着跟在后面,回道:“还带着一个年轻小姐。”
小姐?穆蕴冷冷一笑,那女人弄来弄去,就也只是这些手段了。
客厅里,管家让人上完茶便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
春风从庭外吹来,却吹不散室内的阴冷。
顾幽雁心内暗骂:装神弄鬼,将手中热茶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她不满道:“二少爷整天都在忙些什么,母亲过来看他,却是这般礼数吗?”
管家丝毫不惧,低头,透着老态的脊背却挺直:“回小夫人的话,我家少爷从来都很勤勉,下朝后就在书房做学问,只是书房离客厅比较远,才会来的晚些。”
小夫人?进门来头一句话,就给她这么一个没脸,顾幽雁当即怒火升腾,甩袖将茶杯扫到地上,呵斥道:“给我掌嘴,教教他一个下仆,该怎么说话。”
跟着夫人过来二爷府中的几个仆却妇欲进不敢进,满脸犹疑。
这老头,怎么说也是二爷府上的管家,据说还是先夫人身边的老人,她们便没什么底气动手。
“都聋了?”顾幽雁斜眼瞪过来,几个仆妇立即就什么也不想地大步走来。
老管家冷哼。
与顾幽雁同来的女子低低喊了声:“表姑姑。”
“何事惹得尚书夫人如此大动肝火?”穆蕴带着笑意的声音也在此时从门外传来。
穆重的官位在半个月前重升到尚书,还兼领大理寺监察,监管刑狱,算是官位又往上升了半阶,所以顾幽雁这段时间过得颇为风光,然而这声“尚书夫人”被那小崽子喊出来,却莫名让她有股阴冷的感觉。
顾幽雁将手指狠狠掐在手心,一双美目瞪向穆蕴,道:“管家都对我这个长辈出言不逊,这便是你府上的规矩?”
“我没长辈教导”,穆蕴懒懒散散在椅子上一坐,不在意道:“从不知规矩为何物,尚书夫人有事请快讲。”
十分俊美的容貌,修长挺拔的健美身姿,再加上这份散漫不羁,便是想起这个小崽子就恨得咬牙的顾幽雁此时也有几分不敢直视,心口涌起一股急速的跳动。
而她旁边的那个年轻女子,更是早将面颊羞红。
顾幽雁拿出帕子按按嘴角以掩饰刚才的失态,曼声开口道:“你父亲职位刚刚恢复,又值此时春光正好,几日后府上有个赏花宴,你到时回家一趟,母亲给你介绍几个好姑娘瞧瞧。”
说到母亲二字时,那声音里似带着钩子,不经意一眼望来,是个男人恐怕都不能抵住这股媚态。
穆蕴却顿时觉得腹内翻腾欲呕,老天究竟能够造出多么恶心的女人?
“这事你还是和徐伯说罢”,他撇开眼,强撑着说完这几个字便快步往外走,“没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顾幽雁气得双颊通红,这个小崽子,给脸不要脸!想到家中刚刚在御医治疗下戒掉毒瘾的儿子,她心中就怒火升腾。
余光看见只知低头害羞的女子,顾幽雁更为光火:“人家看你一眼了吗,就知道害羞?这点儿出息,我还怎么指望你?”
女孩子被她细长的手指戳得连连后退。
让仆妇甩下一张帖子,顾幽雁不甘离去。
这些侄女儿一个比一个不顶用,倒不如她自己来。
脑海里闪现这个想法时,顾幽雁的神情怔了怔,坐到轿中,她掏出梳妆镜仔细打量里面的娇颜。
即使年过三十,她的容貌依旧不逊于任何一个少女,而少女却没有一个拥有她这般风情。
那小崽子不是因为他那娘记恨她吗?她就让他为自己沉沦,然后把那个女人的嫁妆铺子全都捏在自己手中。
至于儿媳妇,今儿跟着她过来这个不正是现成的?老实又呆,小崽子娶了她还不好应付?
越想,顾幽雁就越是迫不及待,她唇角勾起魅惑的笑容,看来日后要变变对小崽子的态度了。
“爷,您这是吃了什么?”爷一进来就扶着盂盆干呕,清歌看得担心不已,刚想抬手为爷拍拍后背,却被严厉地喝止:“离我远点。”
吐出一些黄色苦水,穆蕴这才站直身子,清歌马上递上一杯清水,他接过来漱口,然后吩咐:“给我端杯热茶来。”
恶心的女人,他掏出锦帕擦擦嘴角,默念几十遍丫头的名字,才觉得那种恶心感缓缓褪去。
顾幽雁虽然一个字没说出来,但却结结实实地把穆蕴给恶心到了。
这种贱货,便是没有母亲的仇在中间,他也看不上,竟还登上门勾引?
那股恶心劲儿过去,穆蕴双目全是怒火,清歌这时送上热茶,他抓起茶杯就扔了出去。
满屋子的奴才吓得立即跪在地上,低着头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穆子才从西北粟裕关回来,刚歇这两天就听到爷那边传唤,他虽满心疑惑,却一字都没多问。
屋子里静悄悄的,穆蕴斜躺在矮榻上摩挲一串佛珠。
“爷”,穆子走进来,半跪见过礼,问道:“您有何吩咐?”
穆蕴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不就是一个总觉得靠那股骚味能迷惑全天下男人的女人吗?他却也不用觉得这么恶心,如果不是因为自家丫头,他担心弄脏自己,还真不介意陪这种货色玩玩。
凭他早年就了解到的一些知识,根本不用担心不能把那贱货玩个烂透。然而想想他的丫头,即使不用亲自提枪上阵,他也不想碰那女人一个指头。
先是给他不停的物色女人,今儿又卖弄风骚,难道那女人就是喜欢用偷别人的丈夫来证明自己的魅力?
穆蕴揉揉额头,低笑出声,他还没想到怎么收拾那女人,她自己倒是给指出道来了!
“大家都说,六王爷最喜欢玩有丈夫的女人”,一片静谧中,穆蕴的声音悠闲闲响起,“想个法,这两天把那府里的女人和他凑一块。”
其他下人刚才就已下去,此时只有清歌在旁伺候,听见爷如讨论天气的话,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六王爷身宽体胖,最爱亵玩有夫之妇,这在帝京上层是半公开的秘密,只是六王爷从不碰朝廷官员的家眷,这才没人在皇上跟前弹劾。
“那女人身上有二品诰封”,穆子思考片刻,冷静分析,“到时如果闹起来,事情就大了。”
“大了好啊”,穆蕴拊掌大笑,这么绝的主意,他以前就怎么没想出来,“反正到时候丢的不是我的人。最好,六王爷能被那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再为她弄一次逼死发妻上门求娶的事情才绝呢。就这么办吧,以后我不想看见那女人在我面前蹦跶。”
穆子不再多说,低头应是。
挥退清歌后,穆蕴起来伸伸双臂,总算是觉得干净了,他的丫头明儿就能回来,那明儿晚上就过去看看她。
“已经到泉州了?”顾氏听到消息满脸欣喜,忙忙地给过来送信的人拿来板凳,十分客气道:“小哥儿,你请坐,这么说明儿我女儿就能到家了?”
过来送信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被这般客气地招待很是不好意思,一面摆手一面道:“信儿里说明天下午,我家的船就能到帝京西码头。”
顾攀搓着手,同样满脸欣喜,闺女从没离开过他们这么长时间,前一个月他就想得不行,跑到张家问过好几次,这时便连连问道:“那信里有没有说我家闺女怎么样?瘦了没有?晒黑没有?”
小厮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顾老爷,具体的我不知道,老爷倒是说一切都好,您就放心吧。还有,我家夫人说了,您明天不用过去接顾姑娘,我们家会派车把姑娘给您送到家的。”
“不用不用”,顾攀连忙摆手,“我们夫妻都没事,明儿一早就过去接闺女。”
顾氏也是点头,“小哥儿你坐着,喝杯水再走,婶儿过去给我家丫头收拾收拾屋子去。”
小厮吃过些点心就走了,离开顾家村老远还在暗自感叹,这顾叔顾婶儿对姑娘还真够亲的。
“怎么不把闺女的被子先拿出来晒晒?”送小厮出去后,顾攀回来就见妻子在院子里干坐,不由疑道:“这太阳还高着呢,不耽误晒。”
顾氏看他一眼,有些为难:“攀哥,咱闺女那屋里,还住着那夏家小姐呢?”
顾攀闻言拍了拍大腿:“忘这茬儿了”,停顿片刻对妻子道:“你过去跟她说说,咱闺女明儿就回来,西庑下也给她收拾出屋子了,让她搬过去吧。”
这夏小姐是大约十天前投奔来的,顾攀在她家做过侍卫,她一个小姑娘又说得多可怜,顾氏夫妻当天就让人在家住下了。
那时候闺女没在家,房子也空着,顾氏就说让她先在闺女屋里住两天,可等把西庑下的屋子收拾好,那夏小姐却也不说往外搬这一回事儿了。
“你当我刚才没过去说?”顾氏翻了个白眼,之前还觉得那小姑娘可怜,现在却是有些不耐烦,“小姐谱儿摆的那叫一个阔,我进去连人都没见到,她身边那个小丫鬟就挡在门前说‘小姐午睡呢,顾婶子有话待会儿再说吧’,听听这话,我成她家老妈子了。”
“那这可咋办”,顾攀急得挠头,闺女那性子他还能不知道,若是回来看见屋子被人占了,铁定得生气。
“能咋办”,顾氏叹口气,“等人午睡醒来我再去说吧。”
虽然不耐烦,但若让顾氏对一个被继母使手段赶出家门的女孩子说什么难听话,她也说不出来。
只愁片刻,她就又笑起来:“咱们这丫头,可算是要回来啦,非要出海去,也不知道找到多少好东西。”
“顾婶儿,你刚才说,翩翩要回来了?”欧阳薇吃过午饭收拾好家里,就和林芙兰山上去采野菜了,这时刚进门来,听见这话一下子惊喜地菜把篮子扔在地上,跑过来满脸笑道:“那阿端也要回来了,我得去把他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晒晒。”
光顾着高兴女儿要回家,竟然把阿端给忘了,顾氏笑笑,拍拍衣服起来就要过去帮小薇晒被子。
客厅东面的正房这时却吱呀一声,身着淡红的小丫头略带不满地站在门口:“我家小姐还在午睡,你们说话就不能小声点?”
顾攀和顾氏看她小孩子不计较,欧阳薇却忍不住了,这几天和小丫头绊了好几次嘴,此时就冷哼一声道:“不知道的听这话还以为我们一院子都你家的下人呢?翩翩明天就回来了,你告诉你那小姐,赶紧搬到顾婶给你们收拾好的屋子里去,别在那鸠占鹊巢。”
“你说什么”,蕊儿气得瞪眼,“你不就是个寄人篱下的?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指画画,顾大叔可还没说话呢。”
“蕊儿丫头,你待会儿给你小姐说,我闺女明儿就回来,让她搬到西庑吧”,顾攀咳一声,说道:“我闺女不能生气,你们也别让顾叔难做。”
正说着,齐嬷嬷拉开门出来,她先是目无表情地看了欧阳薇一眼,对着顾攀时才微带笑模样:“顾侍卫,你也知道,小姐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现下好不容易才住惯这屋子,搬出来恐又要几天睡不好了。你家姑娘回来,不如就把东西先收拾在西庑,我们总归住不了多久就要搬走的。”
这一番话看似入情入理,顾攀却听得满心憋屈,这怎么个意思,还得让他闺女给夏小姐腾屋子?再是旧主家的女儿,也不能委屈着他女儿啊。
看出这夫妻脸上的神情,齐嬷嬷道:“不如这样吧,等你家那闺女来了,我看看行就让她过来给小姐做个伴,先住一屋怎么样?”
顾氏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屋里有道轻柔的声音问道:“嬷嬷,外面在吵吵什么事?”
“哎,小姐您醒了”,齐嬷嬷说着转身回房,“是这样…”
蕊儿轻哼一声,脚步轻盈地跑到厨房去端温水。
“攀哥,我咋觉得心里那么堵呢”,顾氏指指那屋,按着胸口道:“怎么还连话都让人说不出来?”
顾攀摇头,他一向就不善言辞,更何况这种宅门里专门研究说话的妇人,他更是应付不来,不过这情况他也瞧明白了,齐嬷嬷说啦说去那就是不想搬。
都是小姑娘他也不好直接过去赶人,顾攀想想:“等咱女儿回来后再说吧,到时我收拾收拾村里的房子,让她们住那边去。”
顾氏叹口气,无奈点头,她虽然不是绵软性子,但让她就这么过去把人从屋里撵出来,她也办不出来。
“大不了翩翩回来后先和我睡两天,你先带着熠儿睡”,顾氏觉得这个办法不错,便笑着过去帮小薇抱被子出来晒。
顾攀听了也觉着是个主意。
纤细嫩白的手撩起清水,将其上细腻清香的泡沫冲下来,夏雪接过齐嬷嬷递上来的帕子擦净手,淡淡问道:“刚才外面在说什么,谁要回来了?”
齐嬷嬷不以为然笑道:“顾侍卫家的闺女,有什么大不了的,哪里不能打发,还非要小姐把屋子给让出来?”
夏雪皱眉,眸低闪过浓重的恨意:“顾明月么?”
上一世,死了也横亘在她和孟冬之间的那个农家女。
蕊儿被自家小姐身上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得一抖,好半晌才敢偷偷打量小姐的背影,好像从差点被强那天晚上过后,小姐就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常常一个眼神就能让她浑身发抖。
她哪里知道,此时的夏雪已经是在宅院里打滚十几年的人,早就不是曾经那个少女。
小指挑出檀木香盒中的粉红色香膏,缓缓将两只手涂匀,夏雪看着镜子里年轻娇嫩的容貌道:“这顾明月的生活过得竟比我这个千金小姐还好,如此细腻滋润的香膏,她哪里买来的?”
理清记忆后,她才发现,这一世和上一世竟然有不同之处。
首先此时的她和穆蕴还处在泛泛之交的状态,穆蕴没有染那种名为罂粟的毒瘾,她也没有因为无意撞见他毒瘾发作而陪他戒除,甚至元宵时她还看到穆蕴在对顾明月大献殷勤!
再次便是顾明月,她竟然会刺绣,还在青姨那里卖出过好几副令人大加赞叹的绣品,而顾家也和前世大不相同,他们竟然盖了这么好的一件院子。
夏雪已住在这里好几天,自然把这院子大致看过,对于顾明月房间里的东西,她更是了解的清楚,那一样样,吃穿用度竟比前世的她用的还好。
夏雪看到过压在梳妆盒下面的那几张画稿,如果都是顾明月画的,那么她是和自己一样,重新活了一回?
夏雪缓缓摇头,不可能重活一回就会了前世不会的东西,而前世的顾明月那么喜欢孟冬,她若重活,怎么会不费尽心机地和孟冬来往?
想到那个她曾以为是良人的男子,夏雪捂住心口,她既然有重新活过的机会,便不会再被蒙蔽双眼,为他耗尽生命了。
前世是她瞎眼,穆蕴对她那么好,后来还因为她的离去而沉迷女色荒淫度日,而她却看上展冥那个虚伪断情之人,这一世她不会再被表面欺骗了。
展冥欠她的,顾明月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夏雪纷乱的思想突然被蕊儿的说话声打断:“就是啊小姐,光她那个洗脸盆子,就得二三百两,更不用说这些洗漱用具,还有她那衣柜里,奴婢前几天翻了翻,几乎件件都是上等丝绸呢。”
说到这儿,蕊儿往外看一眼,这才压低声音道:“那柜子里还扔着一个荷包,荷包里却装着些比纱还薄的东西。”
“什么?”夏雪惊问,抬手:“拿来给我看看。”
蕊儿点点头,转身就把衣柜打开将荷包取出来双手奉上。
“这是鲛纱帐”,夏雪打开一看就震惊地站起身来,“整个帝京,加上皇宫,恐怕也不过三件,顾明月怎么会有?”
蕊儿摇摇头,齐嬷嬷也是满脸沉思:“这一个农家小丫头,不该啊!”
“怎么不该?”夏雪突然笑了,“前段时间秦侍郎府那件轰动帝京的刺绣,应该就是她做的,被一些贵人注意到,也理所当然。这个顾明月,不简单啊。”
看来等她回来,自己要好好会一会了。然而只不过是一个没脑子的农女,再不简单她夏雪也是抬抬手指就收拾了。
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和含彰熟悉起来,前世他那么喜爱自己,这一世她只要主动接触,应该就没问题。但他没染罂粟毒瘾的事,以后有机会还是要问清楚他的。
正想着,就听齐嬷嬷发愁道:“那她回来,赶小姐出去怎么办?刚才那顾婶子看着就有些不耐烦。”
夏雪抬手止住她还要说的话,“顾侍卫和他那妻子都是吃软不吃硬之人,待会儿我出去和她们一起吃晚饭,说两句软话也就是了。”
不论前世还是这世,夏雪来到顾家就没和他们一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在她眼中,这些不仅是泥腿子,还是她家曾经的下人。
而一日为仆终身为仆,即使顾侍卫早就赎身出来,在他和他家人跟前,她也是半个主子。
主子和下人说软话,也算他们烧高香了,如果不是她此时落难,他们一家人送着礼想到她跟前伺候也没那个机会。
这时外面传来男孩子惊喜的喊声:“姐姐明天就要回来啦,我也要去接姐姐,我还要告诉姐姐,我已经通过县学考试,成为童生了,再考一次,我就是秀才啦。”
顾氏的笑声也紧跟着传来,她似乎很愉悦:“熠儿出息了,咱们一起去接你姐,看看她都给咱带了什么好东西。”
夏雪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家其乐融融的场面,面上的神情略微扭曲,出息?前世她死的时候,顾熠也才做到知府,这就是出息?
等着吧,今生顾明月不想去展家做妾,我也要鼓动她去,到时就笑看你家家破人亡。
想起孟冬,他初婚时的温柔体贴,几年后渐渐的冷淡,夏雪将下唇狠狠咬住,几乎渗血。
她爱孟冬那么些年,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曾以为的幸福婚姻,到后来竟成为冻煞她的冰窟。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顾明月。
可是不管怎么说,展冥最先爱的是自己,这一生虽然和前世有所不同,但展冥和她之间却与前世是相同的。
次次困窘为难,都赖他出手相救,可是今生的夏雪,却不会再回应展孟冬的爱了。
就让他抱着那迟迟才发现的“心有所属”过去吧。
夏雪连连深呼吸,这才将脸上的难看神色遮掩,笑着打开门来:“熠儿放学了?”
顾熠正在踢一个藤球,听到问话,他只淡淡嗯一声,便踢着球往门外而去,对于这个一来就占住她姐姐屋子的小姐,他非常不喜欢。
夏雪心中暗骂一声没教养,顾氏出来摇水,见此就笑道:“夏小姐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
“没有”,夏雪体贴地摇摇头,走过去随意找话:“顾婶子家里安的这摇柄水车多少银钱?”
几天来她一直在前世今生中纠结,根本就没注意这等小事,便是蕊儿说过,她也没记在心上。
顾氏笑道:“没用钱,这都是我那侄儿给送来的,这东西还是他做出来的呢?”
“顾焕是顾家村的?”夏雪惊问,她整理前世今生记忆时,自然发现了轰动帝京的摇柄水车,而做摇柄水车的人她却没听出过,竟然也是这个顾家的人。
难道顾明月的改变,和这个今生大放异彩的顾焕有关?
顾氏根本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绕,依旧笑道:“是啊,焕子是我家翩翩她大堂哥。”
夏雪笑笑,好片刻才跟着进到厨房的顾氏道:“刚才我听嬷嬷说,顾婶子家的女儿明天就回来了?”
“明天就回来啦”,顾氏满脸笑意,嘱咐欧阳薇少添柴,倒油入锅,一面对夏雪道:“厨房里烟大,夏小姐到外面歇着吧。”
欧阳薇看不过这人,便跟着讽刺一句:“千金小姐终于舍得出门了。”
夏雪心里恼怒,面上却是苦笑一下:“我自小没做过这些东西,唯恐给顾婶子添乱,所以这些天就没出来打扰。”
“没事,你一个小姑娘也做不了什么。”顾氏想起这丫头的身世,就不在意地说道。
“顾婶子您心真好”,夏雪的语气颇有几分撒娇,接着道:“我自小认床得很,等婶子的女儿回来后,我和她住一个屋行吗?一来我换个房间不容易安定,二来我从小就想有个姐妹作伴,顾婶子,这样可以吗?”
顾氏炒菜的动作顿了顿,顾攀这时抱着柴进来,说道:“夏小姐说这个事儿,我们还得等闺女回来跟她商量商量。”
“好”,夏雪点点头,又说两句话便出去了,一到院里她就提起袖口嗅了嗅,继而便满目嫌弃地回屋清洗:一对泥腿子,再怎么娇宠女儿,也脱不了一身烟火味。
夏雪再换身衣服出来时,就见到院子里多出一个皮肤略黑的高壮少年,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奇怪的木头东西,听到门响却只往她这边看一眼便收回视线。
“二叔,明儿我也赶辆车跟你们一起去接翩翩”,顾焕二月时和木工于家的四小姐订了亲,这时还满面容光焕发的,“她出去那么长时间,收罗的东西一定很多,一辆马车应该装不下。”
顾攀笑着道好,这才问起顾焕脚边的东西:“焕子,你拿来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翩翩要的,二叔给她先收起来吧”,因为有外人在场,顾焕也没说多详细,“不过她回来看见这个,肯定要高兴坏的。”
顾攀一听这个,搬起来就放到他屋里去了,明儿女儿如果不开心,就用这个哄哄。
夏雪这时走过来,对顾焕点点头:“你是顾焕?那种水车是你做的?”
她说着指向厨房边的摇柄水车。
顾焕有些莫名奇妙,还是回道:“是,你是谁啊?”在他二叔家,还一副主人姿态?
顾焕整天忙得团团转,二叔家根本不常来,对这个陌生女子还真是不知道。
“忘了介绍”,夏雪不好意思道,“我是户部夏侍郎的女儿,顾叔以前是我府里的下人,我在这借住一段时间。”
这理所当然的话刚一落下,顾焕,连带着厨房里的顾氏脸色都沉下来。
“这嘛意思啊?”顾焕一听就知道夏府是二叔曾经做侍卫的那一家,他抻抻袖子,说道:“咋听你这话,我二叔在你府里做过侍卫,二叔一家就该着伺候你了呗。”
这小姐也太不会说话了,顾攀走出门,暗自摇头,赶在齐嬷嬷开口前对顾焕道:“焕子,别这么说,叔咋说在侍郎府也待了八九年,旧主家的女儿投奔上门,帮帮是应该的。”
齐嬷嬷护犊子一般挡在夏雪前,对顾攀道:“顾侍卫,你这侄子说话也太冲了,要在府里,就该拉下去打十板子。”
“嬷嬷,别这样”,夏雪摇头,拉住齐嬷嬷的袖口。
顾焕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们这谱儿也太大了,哪像是投奔而来,倒像继续来做主子的。二叔,翩翩回来,可不能让这老婆子给她气受,不然我就接翩翩到我家去。”
“少说两句”,顾攀对侄子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你二婶正做饭呢,待会在我家吃吧。”
顾焕看了眼那个怒瞪着他的婆子,摇头道:“我还是家去吃吧,在这儿恐怕咽不下去。”
这时天色泛蓝,顾焕走到林家前面的那条小路上,看见顾熠正在林家和林疆一起踢藤球,便喊他一声道:“家里饭都做好了,快回去吃饭。”
顾熠哎了一声,和林疆约好明天一起去帝京接哥哥姐姐,便抱起藤球跑出门来,到顾焕跟前时停下来问道:“焕大哥,你从我家出来的?”
“是啊”,拨拨小堂弟的脑袋,顾焕说道:“快家去,明儿我跟你们一起去接你姐。”
“好”,顾熠欢呼一声,就撒着欢儿跑过野塘子,向家里而去。
顾焕笑着摇摇头,想起二叔家多出来那三个人,那种高高在上理所当然的姿态,他就觉得有些晦气。
夏雪却对顾焕极为感兴趣,她觉得顾攀家这一世和前生有那么多不一样,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做出摇柄水车的男人。
那个男人显然是对顾明月很好的,这么说来,顾明月的改变也就理所当然,她可不相信,光凭顾明月一个,能使顾家和前世相差那么大。
顾明月的梳妆台上有个很精巧的妆盒,她前世也算见过手艺上乘的东西,却没哪一个能比得上顾明月屋里那个,而那个男人能做出摇柄水车,妆盒十有八九也是他做的。
这么想着,过来吃饭时,夏雪便问顾氏道:“婶子,我住那屋里的梳妆盒,也是顾焕做的吗?”
“是啊”,盛好一碗粥放到儿子面前,顾氏满心疑惑,却面无异常道:“那还是焕子年前给我家翩翩送来的。”
她听这小姐话说得不对,明明是翩翩的妆盒,她非说是她住那屋里的妆盒,没经过宅门斗,顾氏也不是傻子,话里也就强调出来那妆盒是自家闺女的。
她不信这么一个大家小姐,还能贪自家闺女的一点东西。
夏雪面上僵住,好片刻才笑道:“那这位顾大哥的手可真巧,我在府里也没见过这么好的妆盒呢。”
顾熠捧着碗吸溜一口,说道:“夏姐姐,我家里比你们府上的好东西可多得很,不过那些都是姐姐的。”
这个该死的,夏雪顿时扣紧手心,多少年没人敢这么和她说话了?
欧阳薇丝毫不给面子,下一刻便噗嗤笑出声来。
夏雪勾勾唇,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她自己拿碗去盛粥,倒让顾氏有些不好意思,瞪儿子一眼便盛起粥送到她跟前。
“谢谢顾婶子”,夏雪笑道,心里却嗤笑一声,这对夫妻就是这样,你越客气他们便越客气,你若不客气他们也就非常不好说话。
前世不就是吗,刚刚投奔到顾府时,顾明月很不喜她,她开始忍让着还没事,后来纵容蕊儿跟她怼过两句,不过几天顾攀就把隔壁空置的房子租下来让她们主仆住进去了。
这一世她不仅不会和顾明月起冲突,还会哄着她去缠展孟冬,而她要在这个宅子里一直住到,含彰来娶她。
晚饭后,夏雪主动去帮顾氏洗碗,她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顾氏哪会使唤她,说两句话便让她回房歇着去。
夏雪却径直找到顾攀,顾攀正在儿子屋里看他写字,见夏雪找来,说起话还支支吾吾的,就不由疑问道:“夏小姐,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顾叔”,夏雪福了一礼,道:“傍晚时顾焕大哥送来的那件东西,能不能给我看看?”
“那是…”顾攀想也不想就拒绝,夏雪却急忙开口道:“顾叔,我只看看,明天早上就还给您。”
顾攀见她说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想想说道:“行。只是别碰坏了,我闺女儿脾气大得很。”
“嗯”,夏雪咬唇,心里却不舒服极了,一个乡下丫头,脾气大?难道还让她忍吗?这个顾侍卫看来亦不简单,瞧这一句话暗藏多少机锋!
顾熠也放下书,跟着父亲去给这位夏姐姐把焕大哥送来的那块东西搬到姐姐屋里,走前对她说道:“你小心着看,别给我姐姐弄坏了,不然你再可怜,我姐姐的东西也不让你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