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去休息吧”,黄素平静说道,晃了晃已经空空的酒坛,他将另一坛打开,却直接都倒在了头上。
“少爷”,黄享福顿时吓了一跳,忙转身喊丫头:“雪晴,雪柳,都在哪呢?快过来伺候着。”
“滚”,一直很平静的黄素突然爆发,“都给我滚出去”。
众人被这样的少爷吓得不敢近前。
赶走涌过来的下人,黄素颓然抱着酒坛坐在了墙根儿边,猛喝了一口酒,他呵呵笑道:“这样的爹娘,这样的表妹,我怎么舍得你来我家受委屈?平妻?她当妾我觉得委屈你啊。”
笑着说话,泪却先落了下来。
天亮时,黄素换了身衣服,他不去向翩翩提亲了,应该告诉她一声去的。
尽管黄素清楚,这件事最好由下人转达,但他还是想亲自去一趟,见见她。
对于他的出门,黄夫人和黄老爷都没有过问,儿子心里不痛快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出去宣泄一番或许就好了。
至于他出去一趟,是不是去找那农女,是不是会反悔,夫妻两个都不担心,大不了就娶个农家平妻来。
黄素这边却是还没出帝京,就在街道上遇见步行而来的顾攀。
“顾叔?”黄素下马,走近了问道:“翩翩也在帝京吗?”
想到或许她是在等他下聘去,黄素就觉得心口抽疼。
“没有”,顾攀摆手道,“那丫头出海去了,都快有一个月啦,炼子这不是高中了吗?家里人都来看他跨马游街的,你也出息啊,中了探花,顾叔恭喜你了。”
出海去了?黄素觉得脑子有点转不动,果然他之前的感觉是真的吗?翩翩根本也没想嫁他,那这样正好,她就不会伤心了。
“嗯,原来是这样”,黄素好一会儿才问:“安全吗?”
顾攀道:“张家带了许多护卫,还有阿端跟着,村里的林弛也能照应些,没事”,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封粘得严严实实地信封,“闺女走前让我在你考完给的,你看看。”
黄素接过信封,莫名觉得十分沉重。
顾攀对这信里的内容很好奇,那丫头走前一再交代一定要等黄家小子考完再给他,到底什么事这么敲时间点?
莫不是真像妻子猜得,丫头对人有意,这是写信表明心意来了?
顾攀就催促黄素打开看看,黄素苦笑,随即将信封撕开。
看完之后,他心道果然,翩翩说不想嫁他了,还说她早已有了心上人,那时候接下他的玉佩,也只是为了气心上人。
黄素却暗想,她哪里会有什么心上人,这么说,肯定是因为那次在吴府之事她心生芥蒂。为了不让他难看,才会这样说的吧。
“我闺女”,顾攀看不出黄素到底是个什么脸色,就问道:“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吧?”
黄素吐了口气,将信纸折起来:“没什么,她是恭喜我高中的。”
顾攀点点头,转念又觉得不对,丫头那么早就能知道黄素高中?怎么不给她炼大哥也留一封恭喜高中的信?
还想再问,黄素已经告辞离开。
顾攀摇摇头不再多想,闺女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行,炼小子考中,明天回家祭祖,他还有的忙呢。
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燥热的香罗国半下午时就飘起细雨。
顾明月在欧阳端和林弛的帮助下把晾了两三天的茎草收起来,张云迁是个能不动手就不动手的大少爷,此时也只是在旁指挥着张家的下人帮忙收。
“这些茎草很像芦苇啊”,张云迁在旁边转悠,摸着下巴问道:“翩翩,你弄这么多草有什么用?”
顾明月把长长的草茎捋顺,有序地放在下人拿来的条筐中,对张云迁的问话选择性忽视。
只是,她抬头往前面客栈看了眼,墨迩一走就是三天,说当天下午过来的,却是到现在都没有影子,难道有事忙?
“下午没事,我给你们做好吃的”,收好茎草,顾明月起身拍了拍手。
“这个主意好”,张云迁忙笑着赞同,“翩翩,我给你打下手。”
张叔和刚在房间偷摸摸欣赏过绣图中打伞的过程,心情非常之好,见到一群小辈都在后院屋檐下聚集着,笑呵呵道:“翩翩丫头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说着朝一旁的刘掌柜招招手:“老刘,你找几个人,弄些海鲜来,咱们今天还做烧烤吃。”
“哎,好的老爷”,刘掌柜连忙答应,前几天那种美味一想起来就容易流口水啊,尤其是在客栈做的海鲜那样无味的情况下,但他又迟疑道:“咱们没有那天用到的调味啊,老爷您还是先向翩翩小姐讨些吧。”
顾明月不等张叔和开口,便道:“这两天我们弄了许多,我让阿端回房去拿,刘掌柜这边先准备海鲜和炭火吧。”
欧阳端点点头就去拿调味料。
“那就多谢你了丫头”,张叔和笑道。
刘掌柜也连忙拱拳一礼道谢,不等他喊人来帮忙准备东西,赵宴手下就出来三四个护卫,一个个笑道:“老刘,我们来帮忙清洗海鲜。”
客栈的厨房不小,那边一伙人端盆接水洗海鲜忙得不亦乐乎,顾明月也在另一边拿出鸡蛋和油准备开始。
林弛和张云迁都进来帮忙,一群人挤进来把厨房里的香罗国厨子都赶了出去。
顾明月见到厨房还有不少的紫色浆果,再加上她之前采摘的那些酸咸浆果,应该足够了。
“翩翩,你把我们能做的活安排安排”,林弛说道,“别到时候你忙不过来。”
顾明月又找出鱿鱼,一边忙忙碌碌一边说道:“平原哥,你帮我蒸一锅大米,云迁,你帮我捡些细碎的海带。”
欧阳端拿了调味料回来,这时说道:“我做什么?”
顾明月笑道:“你挑二十几个大虾,过过热水,然后把虾壳剥了。”
淅淅沥沥的雨中,厨房里叮当忙碌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偶尔的说话声,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张叔和坐在屋里,心中第一次觉得该好好享受生活了。
“张老哥,你们这是做什么呢?”这边正想着平和息心的生活,生意场上的新秀方一清就带着两个儿子走了进来,“大老远都能闻见香味。”
与张叔和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家业不同,方一清完全是靠自身能力白手起家的,虽然位居四富末尾,张叔和却很忌惮此人,更何况人家现在还搭上了朝廷的大船。
两个监生名额啊,或许对于其他户籍的人来说,只要有钱,这么两个名额就能到手,但对于商人们来说,除非你有救驾之功等让皇帝非常有好感的事才能得到。
方一清就靠那么几天的施粥便得了,这皇帝是得多缺钱啊。
张叔和内心默默吐槽,面上笑容却是非常的真诚热情,他站起身道:“方老弟,过来坐,也没做什么,都是小辈们胡闹着做的。”
“不胡闹”,方一清摇头,“就这香味,我便能知道那是不可多得美味,张老哥,你可不能躲着老弟我吃独食啊。”
张叔和拍了拍方一清的肩膀:“说起吃独食来,你吃的还少?老弟你到底是怎么给你家弄了两个监生名额的?哦对了,这跟来的是你家三儿四儿?监生名额给老大和老二了?这时候殿试结果该出了吧,也不知道你那两个儿子考上没?”
方一清儿子众多,他在发迹后就广纳小妾,每月除了三天在正妻房里留宿,其他日子都是一个屋一个屋地换,多年努力下来,如今光儿子就有十一个。
张叔和家里却只有两个小妾,张云迁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另有三个女儿,整体加起来也不如方一清儿子多。
这是张叔和看不顺眼方一清的另一点,此时说的话就有点小挑拨的意思,不过他认为方家的儿子们都捆起来也没他家云迁一个出息,所以心里是挺平衡的。
方一清倒是丝毫不介意这点小挑拨,摆摆手道:“那就是贵人施舍罢了,考不考得上还不是他们说了算?我倒也不在意”,说着他转头对两个儿子道:“云里,云希,许久不见你们张伯,都过来磕个头。”
张叔和笑呵呵忙扶住两个小辈说不用,心里不知道骂了几句竖子。张方两家虽然对着,但也并非不相往来,是以说到磕头张叔和就肉疼,每年方家这一块,他们就得赔上上千两的压岁钱。
方一清想蹭点美味,可眼见张叔和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握拳咳了声,方云里和方云希对视一眼,他们都这么大了,谁还好意思要吃的?
张叔和早看出来,就是不开口,好整以暇地看戏。
在方一清脸色越来越沉时,方云里终于硬着头皮道:“张伯,我们还没吃午饭,能不能叨扰一顿?”
“想吃东西了?”张叔和哈哈大笑,“你怎么不早说,都坐下吧,张伯这里的烧烤马上就上来了。”
方云里和方云希连忙道谢。
方一清已经坐了下来,能从一个白身闯到现今的身家,他靠的就是脸皮厚。
当年的方一清就是乡下镇里的一个混混,有次遇到一个女子被强贼劫掠,他当时就看出那女子穿戴不俗,然后就做下了英雄救美的决定,他成功救出女子后,自己腹部也着了一个碗大的伤口。
若不是命大,二十多年前方一清就死了,但幸而命大,他活了下来,女子对他十分感恩,在他伤愈时自然而然就嫁给了他。
这之后方一清凭着自己的大胆和闯劲,在妻子嫁妆的基础上,一步步把财富积累到如今的地步。
第一次抬了小妾时,他心里对发妻是有些愧疚的,毕竟他们之间感情不错,可是他方家就剩他一根苗,不多生几个,以后的家业怎么守?
同时那段时间他也没少听骂,妻子骂他没良心就不说了,就连坊间的一些好事者也骂他狼心狗肺。
方一清觉得有点冤枉,他不就是多娶了那么几房?也没弄个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出来,是,没妻子的嫁妆他难有这份家业,可如果没有他费心劳力的经营,那点子嫁妆早就在他们家三儿出生时用光了。
现在只能叹一句:鱼与熊掌不能兼得。
方一清想着往事默默感叹。
刘掌柜送了十几串海鲜烧烤进来,张叔和让着方家父子:“云里云希,来尝尝。方老弟,你也尝尝,我家风儿打算回去就弄个烧烤店呢,你觉得怎么样?”
拿了串鱿鱼烧烤,方一清刚一沾嘴就知道,这生意准错不了,慢条斯理地吃完,他擦擦手道:“还行,贤侄哪里寻来的能人,做出这般有风味的东西?”
张叔和打个哈哈一笑而过,转而问道:“老弟,你家的船不是十五前头就走了?怎么却比我们还晚到香罗国?”
“哈哈,这个么,我们先去青象国走了一趟”,方一清又拿了串烤虾,浑不在意地说道。
方云里和方云希都低下头,本来是打算先去青象国一趟的,但半路被海风吹偏了路线,差点连香罗国都找不到。
张叔和也是个人精,三天前方家人一下榻热热客栈,从那狼狈样他就看出来他们是走错路了,这时问就是为了转移转移话题,毕竟走在海上,谁都避免不了被风刮偏航线的一天,范不着拿这个讥讽对方。
接下来方一清又打探起张家这次要拿什么来换紫珠,张叔和笑呵呵打太极。
正说着时,就见到外面一人披着张大油纸快速跑了过去。
人影虽跑得很快,屋里的几人都看清了过去的是谁。
“那不是菲丽雅吗?”方一清说道,继而又笑:“这姑娘长得颇具异域风情,如果不是因为隔得太远,我就把这姑娘给我家云希娶回去了。”
方一清是个非常喜欢美色的人,光看后院那二十几个小妾,就可见其眼光。儿子娶个异国美人,以后他方家的人还能长得差了?
方云希听到父亲这话,却一下子煞白了脸色,然而他却不敢说一声不。
方云里笑笑,看来父亲还是最疼他们三个的,他的妻子出身虽不显,家中也有良田百倾。
如果四弟真娶回去一个香罗国女子,后院那些女人的脸色就好看了。
不过他也听得出来父亲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他却明白了,父亲根本没打算给这些庶子娶家境多好的妻子。
菲丽雅风一般奔到厨房门口,把油纸布扔到地上就过去拉住顾明月吼道:“墨迩都快死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正在品尝刚刚做好的寿司,虽然没有寿司醋,但是有那种酸甜果汁代替,拌出来的米饭也挺不错的,再加上她自己做的沙拉酱,吃起来比之前爸爸亲手做出来的也不差什么。
然而她一口寿司还没咽下去,就被菲丽雅抓住手腕,手中剩余的寿司掉在地上,而她也成功地被呛住了。
“你做什么?”欧阳端一把将菲丽雅推开,轻轻拍打顾明月后背,林弛急忙倒杯水递过来,欧阳端接过送到她嘴边,“喝点水,尽量慢慢咳,过会儿就好了。”
“嗯”,顾明月喝了两口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张云迁也顾不上吃东西了,走过来打量着菲丽雅道:“菲丽雅,我一直以为你很有礼貌的,怎么今天话也不说清楚就过来抓人?”
“我哪知道她胆子这么小?”菲丽雅见那大庸国少女咳得很难受的样子,也有些窘迫起来,“而且我是有很急的事才会这么着急的。”
顾明月缓过来一些便推开欧阳端的搀扶,问道:“你刚才说墨迩怎么了,三天前他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他那天上午帮着方家卸货物的时候,遇到了独眼,”菲丽雅说着满脸气愤,“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在那时被独眼故意找茬,然后冲撞到贵人车架,被一个兵士一刀砍在背上。”
菲丽雅想起刚才兴起去找墨迩,在他屋里看见的情景,眼眶瞬时就又红了:“墨迩他现在浑身发烫,根本就活不成了。就是如此,他还在一直喊你的名字,你呢,却还有心情吃东西?”
顾明月听不懂菲丽雅的话,她看向张云迁。
张云迁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地把菲丽雅的话转述了。
顾明月听后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示,她挽下袖子,对欧阳端道:“阿端,你去拿伞,把来时我爹给的伤药都拿过来,我们去看看墨迩。”
欧阳端迟疑片刻,终是大步出去了。
几天不来,顾明月只以为墨迩有事忙,没想到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冲撞到贵人就会被打个半死,还真是国际通行标准啊。
菲丽雅见欧阳端出去,想到什么,脸上迸出惊喜,她看看顾明月,又看看张云迁,激动地问道:“你们能救墨迩吗?”
张云迁不置可否道:“我们没有大夫,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菲丽雅却坚定地说道:“你们一定要救墨迩,如果不是为了她,墨迩根本不可能和独眼起冲突,现在就不会受伤,所以你们一定要救活他。”
张云迁皱眉,这话说得也太推卸责任了吧。
虽然菲丽雅的话顾明月听不懂,但是她说话时向自己投来的愤怒目光,顾明月是看懂了,她知道菲丽雅是在指责她。
不过墨迩和那个独眼结仇,的确是因为她。
欧阳端很快撑着一把大伞拿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过来,顾明月便不再理菲丽雅叽里咕噜地指责,转身快速地装了一盘子寿司抱着冲到雨中。
见她出来,欧阳端快走两步,把顾明月罩在伞下,说道:“你别着急,有伤药,那个墨迩应该能撑过来的。”
“我一起去吧”,林弛紧跟着出来,福喜很快送伞上来,“有什么事也好帮着。”
“麻烦你了平原哥”,顾明月转头说了一句,便和欧阳端撑着伞快步走了。
张云迁本也要跟上,却被屋里吃烧烤的张叔和叫住了:“云迁,怎么了?”
“那个香罗国人受伤了,我们看看去”,张云迁说道。
张叔和微皱眉,可顾家丫头已经去了,他们带人孩子出来,不好好带回去可不行,便挥手道:“去吧,带着赵宴,注意点。”
张云迁点头,叫上赵宴就快步追了过去。
方一清一开始见到张家队伍里的小姑娘就挺好奇的,这时便问道:“老哥,那姑娘是谁家的?你这么看重?”
莫不是这老张家也像他一样找打了大树依靠?
张叔和笑笑:“是个农家丫头,偶尔认识的,觉得不错就照顾些。”
方一清并不相信,都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谁?如果真是大善人,那生意可做不起来。
找时间,探探那丫头的口风,如果是朝廷大员家的闺女,他们也得敬着些。不过,哪家朝廷大员舍得把闺女送到出海的船上?那些千金小姐哪一个不是娇养在闺阁的?
难不成真是个农家丫头?可一个农家丫头又怎么能让张叔和这人如此敬着?
方一清纠结不已。
菲丽雅在前带着路,一行人走过长长的石板路,踏上泥泞小道,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走近一片搭满了茅草屋的地方。
这里的环境用脏乱差不能形容,走过一间茅草屋时,顾明月看到其中有两个光屁股小孩正在只扑了层稻草的木板床上打闹,床里似还躺着一个人,另有一个妇女蹲在外面,正在淅淅雨幕中用棕榈树叶遮着烧一锅腥气扑鼻的鱼汤。
她偶尔还会回头斥责两句,见到一行人走过,立即将声音放低,唯恐惊到这群穿着鲜亮的人。
不远处一个稍大一些的茅屋,里面却聚集着一家十几口人。
匆匆走过,这些景象浮光掠影一般留在众人心头。
就连来过香罗国好几次的张云迁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只觉得这些人过得真不容易。
菲丽雅终于停在一间茅草屋前,没有跟几人招呼,她就快步冲了进去:“墨迩,你醒一醒,我把那个大庸国少女带来了,你不是一直在叫她吗?你睁开眼看看她啊。”
顾明月走进去,看到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的墨迩,又想起他之前揍人时充满生机的模样,眼睛顿时酸涩不已。
“这人都怎么住的?”张云迁走进来,抹了把嗒嗒滴在脸上的雨水,转身对赵宴道:“回去取张雨布来,就这地方,没病也得生出病来。”
顾明月对张云迁点点头,随即上前把伞打在墨迩上方,唤了声:“墨迩?”
他的眼皮很快动了动,顾明月大喜,这证明他还有意识,如果敷上药,再好好照顾着,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阿端,你帮我打着伞”,顾明月把伞递给欧阳端,“我给他清洗伤口。”
欧阳端却摇头:“我和林兄来吧,你去旁边,别被他的伤口吓到了。”
“没事,我不怕”,顾明月想了想,自己力气不足肯定弄不动墨迩,便说道:“我打伞,你们快来帮他清洗伤口吧,这里的天热,墨迩又伤了两天,伤口肯定已经溃脓了。”
林弛把伞合上,和欧阳端一起发力,才把墨迩翻了个身,果然他后面长长的一道刀口已经基本全都溃脓,肩膀处还能看见森森白骨。
当看到溃脓里爬出一只蛆虫时,林弛急忙回头:“明月,别在这看了,你去外面呆着。”
菲丽雅吓得顿时急退两步。
张云迁见这样捂住嘴差点没吐出来,这人八成是活不过来了,他上前拉住顾明月,道:“翩翩,走吧,让他们安心处理伤口。”
顾明月忍得住胃里的翻腾,眼眶中的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来。
“那些人,太过份了”,她紧握双拳,深吸口气,问欧阳端:“我爹给的那柄护身小刀,你带身上了吗?”
出门时,父亲给了她一柄巴掌长的小刀,然而顾明月从没玩过这个,又嫌拿着费劲,便一直让欧阳端收着。
“带着呢”,欧阳端点了点头,他从练武时起,顾叔就只教他棍法,刀那种利器根本没让他拿,欧阳端清楚,顾叔一是觉得明月身边不会有什么需要拔刀的事,他带着刀反而容易酿小事为大事,二是担心他会误伤到明月。
所以当明月把那柄小刀交给他后,欧阳端一直将其贴肉缠在脚腕处,这样他也能出奇不意,更好地保护她。
不过欧阳端虽是点头,神色间却有些警惕,唯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当欧阳端把刀抽出来时,张云迁顿时目瞪口呆,看这人不声不响的,藏得东西还不少。
只是所有的目瞪口呆都比不上翩翩的下一句话:“阿端,待会儿,你把墨迩后背上的腐肉全部刮下来,再给他上药。”
欧阳端松了口气,默默点头。
顾明月说着就快速利落地打开用来兜伤药的包袱,因为知道是刀伤,欧阳端自然带着烈酒,她把酒坛取出来,在茅草屋内大眼一望,然后迅速起身将墙边一块木板上的粗瓷碗拿过来,接半碗雨水冲洗过又到了小半碗酒水冲洗,然后她往粗瓷碗中倒大半碗烈酒,将自己的手帕搅成一条放到碗中。
她的一系列动作快速流畅而又稳当妥帖,直把旁边几人看得目瞪口呆。
张云迁见她停下来,正要上前劝说,她却转过头来对他道:“云迁,你问问菲丽雅,可带着打火石,或者墨迩家里哪里有?”
张云迁咽下到嘴边的话,转身去问呆怔怔的菲丽雅。
菲丽雅这才回神,从腰间摸出两块石头直接交给了顾明月。
啪啪两声,那条浸湿了烈酒的手帕嘭地燃烧起来,转瞬间整个碗面都成了蓝色火苗。
“阿端”,顾明月刚喊一声,欧阳端便两大步过来,“把刀在火上烤烤,然后把墨迩伤口处的腐肉全部割掉。”
“好”,欧阳端点头,割肉而已。
“明月”,林弛想了想,上前道:“这样会不会先把他给痛死了?”
张云迁也道:“是啊,我刚才就想说了,这剜肉之痛,几人能承受?”真要被痛死了,那翩翩丫头肯定得自责死。
可是没有麻醉剂,也没有麻沸散啊!顾明月看向侧着脸趴在床上的男人,片刻后说道:“我相信墨迩,他不会怕痛的。只有清理干净伤口,他才可能好。”
菲丽雅对于他们之间的交谈一直模模糊糊的,看见欧阳端把刀送到墨迩后背时,她尖叫一声就要扑过去。
“住嘴”,顾明月上前一步,拦住她,“想让墨迩快点好起来,你就不要说话。”
尽管听不懂,菲丽雅还是被这个以往她觉得十分弱小的女人镇住了,缓缓合上嘴巴,扭头看向一旁。
小半个时辰后,墨迩后背伤口上的腐肉终于被刮干净。
欧阳端的手臂已经酸得抬不起来,因为明月嘱咐了要快,他中途除了烤刀,根本不敢停顿半刻。
“你去一旁休息”,顾明月上前一步扶住欧阳端,“我来给他上药。”
欧阳端看了她一眼,没在她眼中瞧见半丝怯懦,这才点了点头。
林弛刚才一直在帮着打伞,这时漏雨的屋顶已被赵宴拿雨布盖好,他便收起雨伞道:“要不我来吧?”
“好”,顾明月毫不迟疑:“你给我打下手。”
两个时辰后,墨迩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为了给他降热,顾明月每隔半个时辰就在他的脚心擦些烈酒。
墨迩的恢复力十分惊人,菲丽雅这次再摸他的额头,便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额头不那么热了。
她看向顾明月的目光中顿时就满是佩服,片刻后才有些别扭地用生硬地大庸国语道:“你真厉害。”
菲丽雅也是第一次知道,酒还有这种神奇的功效。
此时天色渐黑,张云迁对顾明月道:“翩翩,他已经没事了,我们回去吧,这里我待会打发几个护卫来帮忙看着。”
“不行”,顾明月摇头,“这一晚得照看得精细些,我就不回客栈了。”
见林弛也想说什么,顾明月笑道:“我在家经常熬夜,没事的,再说明天补一觉就成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有阿端陪我呢。”
“我也留下吧,有什么事还能帮个忙”,林弛摇头,留她在这儿,他回去也睡不着。
张云迁见此,也不提回客栈休息的事。
最后几人就在墨迩家的茅草房中将就了一晚上。
雨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停,张云迁扶着酸痛的脖子睁开眼,看见顾明月正拿手背贴在那人额上试温度,就问了句:“没事了吧?”
“差不多了”,顾明月转头低声道,再回头却见床上的人正睁着眼睛在看她,那双眼睛红蒙蒙的,十分好看,“墨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明月?”墨迩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不乏力量,“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菲丽雅通知我们来的”,顾明月道,又皱眉,“你受伤了,为什么不去客栈找我?”
墨迩反应还有些迟钝,想了片刻才道:“你会害怕。”
顾明月笑道:“我胆子很大的,不会害怕。你再闭眼休息会,我让阿端回去客栈做粥,等等就吃饭。”
昨天她带来的那一盘子寿司过了这一夜都有些变质,吃了只会拉肚子。
“谢谢”,墨迩低声说道,随即便听话地闭上眼睛。
这让一直等着想和他说句话的菲丽雅十分挫败,她对顾明月道:“我也想和墨迩说话啊。”
“等会儿他醒了你想说多少就说多少”,顾明月刚转过身,欧阳端便上前两步对她道:“你和我一起回客栈吧,回去睡会。”
“我不困”,顾明月笑笑,对一旁的林弛和张云迁道:“你们熬了一夜,回去睡吧。”
张云迁道:“我刚睡了一觉,不困,对了欧阳,给我带一盘寿司啊。”
欧阳端没理,撑上伞出门走了。
片刻后,菲丽雅也披着油纸布冲进雨幕中。
等欧阳端把粥带来,顾明月喂着墨迩吃了足有两碗,这才放心地对他道:“你继续睡吧,我回客栈去了,中午再来看你。”
能吃就不会有事。
墨迩很满足,点头道好,并让她回去好好休息。
走出满是茅草房子的地方,张云迁才叹了一句:“翩翩,那个香罗国人遇见你,真是好命啊。”
“不是为了帮我,他也不会这样”,顾明月说道。
“原因不在你”,林弛劝道,“香罗国人之间的争斗很常见。”
欧阳端也道:“你别自责,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自责”,顾明月摇头笑道,“我不是把墨迩又救了回来嘛,不过他却挨了不少疼,下午就多给他做些好吃的寿司带过去吧。”
看看还在下雨的天空,张云迁突然道:“明天是紫珠出售的日子,这雨最好下到明天中午再停。”
林弛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满脸的疑惑。
顾明月却是笑笑:“应该会的。”
她当然清楚,这样的话才能让那些香罗国人更清楚地见识到人约黄昏后的神奇之处。
欧阳端下雪时见过绣图,同样清楚其中缘由,但此时也并不多言。
还未到客栈,几人迎面遇到端着一小盆鱼汤的菲丽雅,相互之间点点头,正要错身而过,顾明月猛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叫住菲丽雅,指指汤盆道:“不要给墨迩,现在不能吃鱼。”
菲丽雅看向张云迁,张云迁无奈地当起了翻译:这次香罗之行,让他的香罗国语说得更好了。
听了张云迁的转述,菲丽雅皱皱眉:“为什么?你不想让我讨好墨迩吗?”
张云迁撇撇嘴,根本没问顾明月,直接道:“鱼虾容易让伤口发脓,所以这几天墨迩都不能吃这些,他已经吃过粥了,你可以去照顾他。”
“原来是这样”,菲丽雅失落地点点头,“那你们帮我把鱼汤带回客栈吧。”
张云迁在顾明月的忍笑中抱着一盆腥气不小的鱼汤向客栈走去,看了眼盆中的鱼汤,他嫌弃不已:怪不得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吃食都改善不了,一点都不懂得利用本地资源,瞧翩翩才来几天,就想出了两种顶顶好吃的食物。
“翩翩,中午的寿司能不能多做点?”张云迁笑说道,“我不想再吃这里的大鱼大虾了。”
“好啊”,越相处越觉得张云迁这人有趣,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符,顾明月好笑点头:“不过你还得帮忙剪海带做海苔。”
张云迁非常乐意地就答应了。
方一清在发现厨房中的美味大米卷之后,算是知道张叔和为什么那么敬着一个农家丫头了。
那种酸甜咸糯的大米卷听说就是那个小丫头做的,这得什么脑子啊,才能想到这么做饭?弄一些卖给那些行商,或者走远路的人,生意得多好!
恐怕那烧烤也是小丫头给想出来的。
想清这点,方一清当即就想去找那小丫头,干什么?当然是买大米卷的配方了。
只是小丫头一夜没有回来,方一清整整一个晚上没睡好,便一大早就起来坐在客栈大堂中等着。
方云里和方云希都被父亲的反常弄得莫名其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方云里道:“爹,让厨房上饭吧?”
“云里啊,昨天吃过那么美味的大米卷,客栈里的饭你还吃得下去?”方一清看了儿子一眼,觉得儿子太没追求。
“那么好吃的东西就是家里都没有”,方云里摸摸鼻子,“儿子当然还想吃,可不是没了吗?”
他正说着,父亲起身推开他笑呵呵道:“来了”。
然后方云里就看见他父亲几步走过去,朝一个刚刚跨进门且裙摆鞋子上都带着湿泥巴的小姑娘拱拳施礼道:“顾姑娘,在下方一清,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