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攀和欧阳山打了声招呼,赶着马车向后院而去。
暖房顶上的草席子搭着厚厚的一层,进门处则垂着一挂棉帘,将寒风朔朔全部遮挡在外面。
欧阳端过来时,顾明月和父亲正在生炉子,十几盆花瑟瑟发抖的小孩一样紧挨着站在土墙边。
暖房内准备了五六个炉子,欧阳端一过来便手脚麻利的往炉子中填炭块。
“我也来帮忙”,欧阳薇说着话跑进来,看见弟弟刚填好一个炉子,她就掏出火石过去点火。
一个两个炉子冒出红黄的火苗,暖房立时就暖和起来。
顾攀点好炉子就被顾焕叫走了,顾秀水的未婚夫这是第一次正式登门,是新客,顾大伯一家人都很重视,因此还不到午时就做好了一桌子菜,顾攀作为二叔,又在家没事,应该过去坐坐的。
等顾明月把花摆好走出暖房时,外面已经搓绵扯絮般地飘着大雪花。
外面空气清寒,顾明月刚从热烘烘的暖房内出来难免被激得一抖,但也只是片刻,她就精神十足地冲进漫天雪花中,没一会儿便落了满身雪。
“明月”,欧阳端急忙拿着伞和暖手套追了过去,“撑着伞吧,小心冻着了。”
欧阳薇远远看着弟弟一边斜斜为顾明月打着伞一边把手套递到她手中的样子,不由轻轻浅浅地叹了口气。
果然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只希望弟弟能够明白他们之间的差距,把心思早早收住,成家立业后再回头看,也不过是知慕少艾时有过好感的一个女孩子。
“伞不用了”,顾明月戴上手套,推开欧阳端递给她的伞,“刚才在暖房里都热得要出汗了,我正想在雪里走走呢。”
又一阵冷风吹来,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顾明月笑笑,伸手接住些雪花跑开了。
欧阳端知她的性子,不想做什么时旁人怎么劝都没有,然而却也不会太任性地去做一些自己完全没有把握的事。
路过梅林时,顾明月发现有两个小水塘边的梅树都发出了花骨朵,凑近去闻才能辩出一丝冷香。
不远处的林家西墙边,林芙兰正带着林疆和赵老头在挖坑埋萝卜。
他们家里的白萝卜昨天才刚收完,本来打算放两天在埋到土里的,没想到昨天还好好的大晴天今天就下起鹅毛大雪来。
赵老头便说下雪时还不太冷,赶紧埋起来也冻不着。
是以,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出来埋萝卜,顾明月刚才过去的时候坐在车里,双方也就没打招呼,这时候看见,难免要过去说两句话。
林芙兰看见顾明月就想起上次托她带给顾炼的两罐山参蜂蜜,顾炼那么明显的拒绝让她现在想起来还有些难过,面上也就显得不大有精神。
顾明月察觉林芙兰谈话兴致不怎么高,也就很快走开了。
“姐,你怎么不想和翩翩姐说话的样子?”见他们几个走远,林疆突然抬头问道。
林芙兰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心里有事,你快点,都快晌午了。”
林疆抹抹鼻子埋头继续干活。
村落之中,雪景又与外面不同,各家屋顶上都附了一层洁白,树梢上街道中都也都素雪遮盖,给人一种非常干净的感觉。
此时临近中午,家家户户烟囱中炊烟袅袅,与雪花在空中交绕,好一副乡村雪景图。
静谧中偶尔传来小孩子们的打闹声,给这幅静的图画渲染上动的色彩。
顾明月心中感叹,很想把这幅生活气息十足的雪景图绣出来。
突然的笑声和嘈嘈的谈话声让顾明月皱眉,她抬头看去,就见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家门口了。
噪音正是顾三婶儿和一个插花抹粉的妇人发出的。
“顾家婶子,那我就等着和你闺女的喜酒了”,妇人十分热情地拉着顾三婶儿的手,满脸堆笑,“还是你会调养闺女,明明是生长在乡下,却一点没有烟火气儿,真是比那县里的大小姐也不差。”
“我们冉儿自小就生得好”,顾三婶儿十分谦虚,“我可不敢居功。对了,胡姐姐,那苏家真有你说的那么有钱?”
所谓的胡姐姐哎呦嗔了一声,她抬头往四周看看就要低下头去跟顾三婶说什么,不期然地瞧见不远处走来的少年少女,她就是一怔,不觉就喊了声乖乖。
漫天飘洒的素雪中,那少女看过来时神情有几分清冷,若在细看,又觉得她精巧细致的五官无一处不是柔软雅致。
这要是那苏大户见过这个女子,怎么可能还看上顾婶子家的孩子?
可是再说了,苏大户也配不上这样的女子,就算能娶到手里,恐怕也守不住!
胡媒婆正在心里感叹,就听到旁边的顾三婶儿跟那女孩子道:“翩翩,大雪天不待在家里,你又去哪里疯了?跟你说一声,你冉冉姐再过几天小定,到时候你们一家都过来。”
胡媒婆眼珠一转就想到县里好几户有适龄儿子的高门大户,如果能牵上线,自己恐怕又有好厚的一个红封收了,她也就笑嘻嘻道:“就是啊,你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姑娘,又对门住着,到时过来玩。”
顾三婶儿掩嘴笑道:“瞧我,还没跟胡姐姐介绍,这翩翩是我二伯哥家的闺女,我们两家关系近着呢。”
“你说话留点神”,欧阳端皱眉,这个女人在一个媒婆跟前这么喊明月,真是过份。
顾三婶儿立刻拉下脸来,“我倒要问问,你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能这么跟我说话?”
“三婶儿还是不要太尖刻了”,顾明月说道,“免得哪天在村里待不下去。”
现在村里人就没一个人愿意搭理她,见着了还要在背后指点,谁家教育女儿的反面典型都是顾森家的,她竟还不知收敛?
顾三婶儿的气焰弱了下去,却依旧冷笑道:“你可真是你三叔的好侄女,帮着外人欺负本家婶子?”
“好好的说话怎么就急了?”胡媒婆打哈哈,“你这姑娘,长得好嘴也利索,不定多少人家要求娶呢…”
“多谢婶子好意”,顾明月不待她说完便道,“只是我还小,且婚姻之事我听我爹娘呢,就不劳您费心了。”
欧阳薇道:“明月,咱快回家去吧,我出来时婶子还交代说让你快点回家呢。”
顾明月点头,三人很快就进了家门。
看着对面刚打开就又紧紧合上的大门,胡媒婆忍不住啧啧感叹,就这人品,配县老爷家的小公子足够了。
顾三婶儿一看胡媒婆这神情,心里就有些不痛快,她闺女跟顾明月比起来那也不差,怎么这老媒婆一见到顾明月就着赞叹不已的样子。
“胡姐姐,那苏大户真是咱花叶县最富贵的人家?”顾三婶旧话重提。
“哎呦,那可不”,胡媒婆立即换了一副表情,眉飞色舞道:“苏大户家有两支跑西域的马队,可真是年年真金白银的往家搂。要不是因为忙着跑商,苏大户也不至于二十大几还没娶媳妇。顾家婶子,我跟你透个底,人家在帝京见过你们家姑娘,回来就立即托了我来。定金定礼什么的,苏大户都说了,按照帝京人家嫁娶的高规格办,光定金就能一下子给你拿来三千两,这可比帝京一些小官户人家嫁娶的定金还高了。”
顾三婶儿听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笑容忍也忍不住,三千两,可真是没想到啊,一开始她觉得能要一千两就是高了,苏大户竟然一开口就是三千两!
虽然之前想着让闺女好歹攀上顾炼的一个同窗,但那丫头这段时间就是抠着钱不给她,顾森那死鬼连续两个多月都不回家,她总不能带着儿子也饿死吧,这时候胡媒婆上门,她自然二话不说就同意把闺女嫁给一个大户。
经商又怎么了,有钱花就行!老大家的秀梨不也嫁到了商户人家?他们的闺女的定金也才二百八十两,当时就传得好个村都知道,等她闺女小定时,只怕会羡慕地许多人家吃不下饭。
心思百转却也只在一瞬之间,顾三婶强做矜持道:“虽然三千两不少了,可对方却是商户。我们家冉冉从小就想嫁个读书人,如果这定金…我怕她不愿意。”
胡媒婆心道可真够贪心的啊,面上却笑道:“这个好商量,我回去与苏大户说。”
顾三婶笑着点头,想想又怕这样一提对方不同意了,便补充道:“若苏大户手头实在紧,三千两也行。”
“好说好说”,胡媒婆连连道,“我都晓得。”
两个女人站在纷扬的大雪中又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街上重归静谧。
一直到天色灰蓝,大雪依旧没有停的迹象。
吃过晚饭,顾明月趁着天光和熠儿堆了个雪人,然后才在顾氏的喊声中回到房间。
房内烛火通明,两盆热炭时而扑出一个蓝色火苗。
天冷夜长之后,顾氏和欧阳薇都会拿着绣活在她的房间内绣上一个多时辰再回房。
本来顾明月要去新家住装了地暖的房子,顾氏说那样不好,这两天那边先烧起地暖正好暖暖房,他们还是正式搬迁过去暖了灶再去住。
知道她是冲着新家的地暖,顾氏下午就给她在房间烧了两盆银丝炭,这时整个房间已是暖烘烘的。
顾明月回到房间用温水细致的洗过手脸,顾熠也拿着一本书跑了过来,怀中还兜着一捧生栗子。
“姐,我们烧栗子吃”,他掀开衣襟露出那些毛栗子,颇有些献宝的意思。
“怎么不拿竹筐盛着?”顾明月上前帮着把衣襟里的栗子都倒在桌子上,嘱咐道:“晚上睡觉时把这外面的罩衣扔在地上,不然扎得你睡不好。”
顾熠点头嗯嗯,“咱爹在厨房捡栗子呢,竹筐占着了。”
顾氏放下鞋底子起身沿着炭盆边拨了一个寸宽的凹缝,把栗子一个个丢在里面浅浅埋了一层星炭:“你爹就是仔细,那些毛栗子也没坏的,还用得着捡?”
“个儿大的可比个儿小的好吃”,顾攀端着竹筐掀帘子进来,屋里温馨的气氛让他浑身舒适,“我还挑了几个甜萝卜,屋里点着碳火太燥,待会儿每个人都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