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开远的那辆纸车倒退飞驰而来,砰地一声车门洞开,司机提着中年人的衣领就要往车内塞,此刻这辆纸车宛如大张着口的巨兽,要把这个吓得涕泗横流的中年人吞吃下去。
“啊——救命啊!救命啊!”
司南天被这一变故惊呆了,他还没想好什么东西能解释无人开动的汽车,突然缠绕的黑色烟雾,但看到中年人哀求的眼神,他脑子嗡的一声,挺身而上,身体比脑子先动,一脚踹在司机手腕上,然而司机的手腕就像一阵烟雾一样被风吹散了,司南天差点当场一个劈叉。
“哎哟我去!”司南天扶着腿艰难地站起来,暗暗在心中决定,下次一定出拳头。
不过那司机的手被他一脚踹散了,中年人也因此躲过一劫,连滚带爬瑟瑟发抖地蹲到了司南天身后,哭得山崩地裂、提神醒脑。
“你想替他?”司机阴恻恻地盯着他,“也不是不行。”
他的手腕重新凝实,直接朝着司南天的脖子伸去。
司南天这回想好了,先出拳头,然而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这鬼的速度快得惊人,他根本来不及……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几个想法,他堂哥明天知道他惨死半路可别被吓到心脏病发,见义勇为好像也不算太糟糕的死法,就是如果他救下的大叔如果不长这样就更好了……
眼前骤然一道白光闪现,凌厉剑风呼啸而过,整片鬼气森然的荒地一亮,司南天精神一振回过神来,赶紧往后倒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中年人紧紧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亦步亦趋,跟他的尾巴似的,哭得梨花带雨怎么都不松手。
司机直接被斩断了手腕,惨叫一声,下意识夺路而逃,虚空中的垂方冷哼一声:“魑魅魍魉徒为尔!”
七道剑光追着司机,直接结阵将它困在了当中。
司南天看着眼前电影特效般的一幕幕,缓缓张大了嘴。
垂方撇了撇嘴:“就这玩意,还不够我活动筋骨的,要我说,还留着他干什么,直接斩了更方便!”
司南天僵硬着脖子,朝他说话的方向看过去,万般不可思议地看见了自家堂哥就站在那儿,手里还提了一把剑身雪亮,寒光烁烁的长剑。
他一晃神,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看出几分仙风道骨出来,好像只要一阵风,就会随风而起,乘风而去。
司南星看了他一眼:“这是吓傻了?没事吧小天。”
“不太好,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彻底崩碎了。”司南天有些机械地下意识回答,“哥你不是柔弱不能自理吗?怎么还能提剑劈鬼呢?”
“你说得对,我确实柔弱不能自理。”司南星十分配合地咳嗽了两声,把垂方剑当拐杖似的拄着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我怕是当不了绝世剑客了,挥一下剑怪累的。”
垂方当即跳脚:“不许把我当拐杖拄着!”
“啧,毛病真多。”司南星嫌弃了一句,把剑递给司南天,“帮我提一下,还挺重的。”
人高马大的司南天面无表情地接过:“是比学校里武术课的剑重哈。”
“那可不。”司南星一边应着,一边走到烛幽君身边,“烛幽君能不能变根树枝出来让我撑一下?”
烛幽君看了他一眼,直接伸手扶住了他。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司南星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靠在了他的手上。
垂方看起来不太高兴:“我不喜欢别人摸我。”
“什么摸,那是提。”司南星哄他,“这是我从小最疼的弟弟,你让他提会儿壮壮胆。”
垂方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司南天身后的中年人,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也想摸摸剑,立刻被垂方喝止:“你不许摸。”
中年人的小胖手一僵,又哆哆嗦嗦地收了回去,就是把司南天的衣服下摆拉得更紧了一些。
司南天为难地拉了拉自己的衣服:“叔啊,没事了,那个玩意都在那蹲着了,你别拽着我了,我要跟我哥回家去了。”
他心里还有点过不去那个坎,怎么也说不出“鬼”这个词。
中年人这才哆哆嗦嗦地探出了头,一边发抖一边用颤音跟他们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司南星笑着摆手,“有没有考虑过去歌坛发展?”
中年人根本笑不出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公文包,抠出了个护身符般的玩意,递给司南天:“小兄弟,今天真的多亏你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个送你吧,我花好几百买的!”
“不了吧……”司南天根本不信这玩意,再说他也不是很喜欢现在这个场景,一个中年大叔含情脉脉地拉着他的手要给他定情信物,实在让人提不起劲。
“拿着吧拿着吧!”中年人盛情难却,“还麻烦你们带我一起走一程,我、我这一个人实在不敢……”
烛幽君回头看了一眼,非要跟来凑热闹的李妙自觉出列,昂首挺胸走到中年人面前:“我就说我来是有用的吧!”
他对着中年人撩了撩头发,抛了个媚眼,中年人的表情缓缓变得呆滞。
李妙说:“你今日遇上了黑车司机,起了点争执,幸好有这位小兄弟帮你,你就把护身符送给了他,自己不小心在泥地里摔了一跤,自己生着气回去了,知道了吗?”
中年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妙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中年人立刻转身,沿着这条小路,自己走了出去。
“哥。”司南天干巴巴地开口,“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
司南星摆了摆手:“回去再说,还没完事呢。”
他凑过去想看烛幽君手里的生死簿,烛幽君捏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脑袋转回去:“擅窥天机,会遭报应。”
司南星不服气地嘀咕一句:“怎么那么容易遭报应,这群做坏事的却没那么容易遭报应。”
“他不太对。”烛幽君抬起眼,“魂魄躲避阴差,人间滞留太久,才会横生怨气,化作厉鬼。他不过是五日前死的,头七都没过,太快了。”
司南星摇了摇自己钥匙串上的小铃铛:“而且刚刚这铃铛还响了,不会又是那个会制造幻境的家伙在搞鬼吧?”
烛幽君看向缩成一团的司机:“一问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注:“魑魅魍魉徒为尔”出自文天祥《六拍》,就是妖魔鬼怪不过如此的意思,是垂方比较中二所以喊出来装酷的,就跟日漫里出手前大喊一声招数名称一样的作用!
第34章 幻境之后
烛幽君看向司机:“近日可有遇见可疑人物?”
被困在剑笼里的司机目光怨毒,缩成一团一声不吭。
“本事挺小,胆子挺大,我还头一次见到在烛幽君面前脾气还这么硬的鬼。”司南星把手里提着的饭盒递给司南天,“给你带的,怕你饿了。”
司南天感动地抹了抹不存在的泪水,一打开饭盒盖,就觉得什么剑啊鬼啊的都不太重要了,还是吃饭最重要。
他也不介意还在这鬼气森森的场景里,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饭,一边嘀咕:“唔,这是三杯鸡!好好吃!比我点过的外卖好吃!哥这菜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啊!”
“慢点吃。”司南星觉得好笑,“小心点,底下有蒜有姜。”
司南天看着人高马大,其实还挺挑食,葱姜蒜香菜都不爱吃,但幸好很讲道理,只是不爱吃,也没不让人放。他吃的时候只要挑走,照样能吃得很欢。
不过蛋饺的肉馅里是一定要放点姜去腥的,只是司南天不会知道,司南星也从来都骗他说没放,实际上还是放了的,只是把姜切到足够小块,然后尽量只取姜汁。
司南星看着他毫无知觉地咬下一大口蛋饺,一边嚼一边抬起头冲着他露出了一个三分傻气七分满足的笑容,欣慰地点了点头。
烛幽君问话不太顺利,司南星看着司南天剩在碗底的姜片、蒜粒,忽然有了想法:“烛幽君,先让他吃一口,会不会配合一点?”
司南天闻言警觉地护住了自己的碗。
司南星一手逗着拼命蹭着他的小泰迪,一手拍了拍司南天的头:“乖,把蒜和姜给他吃。”
“这是不是有点缺德啊……”司南天一边这么说,一边蹲到了剑笼旁边,司机微微扭头,对着他手里的碗露出了垂涎欲滴的神色。
司南天面色纠结,把蒜粒和姜片挑到饭盒盖上,从剑笼缝里递给他,司机一把夺过饭盒盖,埋头吭哧吭哧吞吃起来。
李妙好奇地探头探脑:“小老板,你这个弟弟虽然是个普通人,胆子倒是挺大的。”
司南星笑起来:“他从小就这样。”
“我还记得他小时候,邻居养大狗不牵绳,把他吓哭了,回来以后我妈跟他开玩笑,让他抱块砖去砸隔壁窗户,他一边说‘这不太好吧’,一边抱着砖就去了,大人都差点拉不住。”
司南天红了脸:“不是,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哥你还提呢?”
他用余光看了看那个司机,司机抱着饭盒盖,一脸痴迷地舔盖,想必当年舔酸奶盖也是一把好手。他的吃相实在不像个人类,司南天看得有些别扭,嘀咕了一句:“哥,我看你这饭盒是不能要了。”
“呜呜!”
埋头舔着饭盒盖的司机忽然落下泪来,司南天吓了一跳,像是干了坏事一般有些心虚地抓了抓头:“我也不是说你脏,就是那个……”
“哐当”一声饭盒盖落在地上,司机忽然抱着自己的头痛哭起来,嘴里不住念叨着:“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司南星看了一会儿,朝烛幽君点了点头:“我觉得我们食堂可以推出一道新菜——幡然醒悟套餐,每天剩下的葱姜蒜洋葱就能炒一盘,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人生至味。”
“我一定是病了。”李妙砸吧砸吧嘴,“我居然听小老板说这种黑暗料理,都觉得如果是小老板做的话,说不定也会好吃……”
烛幽君神色不变,一如既往地铁面无私:“你可曾遇见什么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司机抬起头用隐晦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圈,垂方当即挑起眉毛:“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还想再来一剑?”
司机赶紧摇头,他这会儿看起来正常多了,一边舔着嘴一边说:“我、我得想想,我现在脑袋里混乱得很,我得从头捋捋。”
“我、我开夜车的时候出了车祸,我记得当时下了大雨,地上很滑……”
司南天闻言看了看脚下湿软的泥土地,嘀咕了一声:“怪不得我说今天一点都没下雨,这儿的泥土怎么又湿又软的……”
司南星有点意外,看向烛幽君求证:“鬼还能改变周围的环境吗?”
“一般鬼没有。”烛幽君拧起眉头,“但倘若变成厉鬼,多少也会有些特殊的本事。”
“本事……”司机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睁大了眼睛,“对了,我死后不久,一直回家看我的老婆孩子,他们每天哭,我看着也难受,但我无论多努力,他们也根本感觉不到我在。”
“我那辆车,是我的儿子给我折的,偷偷烧给我的,我、我有了这辆车以后,到哪都抱着,然后我遇到了一个男人!他看得见我,与我搭话,问我想不想要这纸车变成真的……”
“一开始这车烧过来了也只有巴掌大,根本就是个玩具车!那个男人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它就变成真的了,还能开!他刚才都坐了!”
司机生怕他们不相信自己的话,一手指着被他骗上车的司南天,司南天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真坐着纸车走了这么远啊?”
烛幽君看起来没有怀疑,他只说:“还有呢?”
“我一开始很感激他。”司机脸上的表情有些迟疑,目光也有些闪躲,“但是后来……他常常跟我说些奇怪的话。”
司南星好奇地问:“什么奇怪的话?”
司机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开不了般说:“他一开始问我,觉得我的家人会为我伤心几天,记得我几天。”
“我当时就有点不高兴,还跟他说,假如他们这就忘了我,开开心心过后面的好日子了,那也是好事!”
“他就、他就神神秘秘的笑,说我是嘴硬!我当然不会那么想!”
他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起来,烛幽君冷眼看着他:“但你还是被他的话影响了。”
司机闭上了嘴,垂头丧气地蜷成一团:“我已经死了。每天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可不就只剩下瞎想八想的时间了吗?”
“慢慢的,我看见儿子用零花钱给我老婆买了个蛋糕,我老婆笑了,我都会想,她怎么能笑呢,我才死了没几天,她怎么能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