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啸林抱着齐晨跳出破裂虚空后,欲再奔向远方。但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腐朽气息,令他与齐晨栽落地面。
“林叔!林叔!”齐晨身形趔趄间从地上爬起,心急如焚地看向汤啸林,见到他如垂暮老人的模样后,哽咽中将其抱起。
“林叔,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齐晨的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哭腔抬手按在汤啸林的丹田位置,墨绿色的光芒闪烁。
无时无刻从汤啸林身上散发的死气被疯狂运转的不熄永恒体吞噬,后者同时迸发出一股股生机涌入其体内,去滋润那枯萎到极致的经脉血肉以及四肢百骸。
齐晨不惜一切地往汤啸林体内灌注生机,欲制止其因寿元耗尽而陨落。而这压根行不通,生机进入其体内不久后,立即像是白纸被墨水所染一样,立即化成更多的死气散出。
不过,这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生机的注入,令汤啸林紧闭的眼皮跳跳,随后像是花光了毕生的力气,艰难异常地睁开。
他的眼睛再没有半点妖异的赤红,更多的茫然。苏醒后的他第一时间感受到哭腔的声音以及偶尔滴落在他脸上的温热水滴。
抬头间,他看到了哭红眼的齐晨,一时间更加反应不过来。
但身上残留的气息还是让这位曾经在战场上久经血战的人感觉到了什么,汤啸林当即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我的兄弟都走了?”
这句话他并不能说出,他如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凭那股持续涌入他体内的生机吊着他一口气。
齐晨知道汤啸林的苏醒,也知道对方此刻异常虚弱,全身的枯萎连说话的力气都剥夺了。
他持续注入斗气间,声音哽咽道:“林叔,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看着汤啸林,汤啸林亦望着他,两人的目光深深地交织于一起。
但汤啸林眼睛的茫然却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严厉。
“立即住手!”这是齐晨从汤啸林的眼神中读到的东西,但他没有停下,继续输送生机斗气。
拥有尊境生机的他,此刻因一直输送生机,他那及腰额乌发也不禁开始出现了雪白,但他没有停下,仍是义无反顾地继续。
“连林叔的话都不听了吗。”一道细若蚊嗡的声音传入齐晨的耳中。
他的目光中汤啸林在张合嘴唇,而他也看到了一件事,对方的双脚开始崩碎,慢慢脱落变为沙土。
汤啸林主动崩裂身体,从中勉强抽取一丝力气开口。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了好吗。”齐晨眼中泪水滑落,语气带着浓浓的哀求,与一开始疯狂收割颛家子弟性命,灭杀颛子,算计颛家三长老的时候完全不同。
“别哭,给你爹丢脸。”汤啸林继续开口,他的小腿已经完全化作沙土。
于此同时,汤啸林的脑海中闪过一幅幅模糊的画面。
画面中,他出现在君荣城,寻找童统领和沧桑青年前来此地。也看到了刚才虎旗军全军的覆灭,一时间他感慨无比。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救了你。”汤啸林不顾齐晨,继续说道,“虎旗军,其实早在一个月就会覆灭,因为你父亲的缘故他们才存活下来。从那一刻,他们每一个人就欠了你父亲一条命,或许在那之前更多。而我呢,若是没有被人利用,也早就死了。”
“想来挺惭愧的,答应了你父亲要保护你,却让你在盘龙大演武中受尽屈辱,也让你在灵道上发生了意外。也答应了你看护第五脉,却是慢了不知几步。可谓我这一多月来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失败的。”
汤啸林的话语没有断续,而这是他已经消散了大半个身躯换来的。
齐晨也没有再输送生机斗气,因为汤啸林的丹田位置已然化作沙土,或许这也是对方想要的。
“不过,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有那个颜面去见你的父亲了。那个操控了我的人,他似乎想要保住你。他应该是另有图谋,但是既然你能挣脱了多年的桎梏,也能将一名皇境巅峰抹杀,那你绝对有能力挣脱他的摆布。”汤啸林说完后,使嘴角尽可能地出现一抹微笑,伸出龟裂的手抚摸着齐晨的脸庞。
此刻,半年前的记忆在汤啸林的脑海中无比鲜活。
那时他面前这个小家伙还没有那么高大,头发也没有那么长,脸上还挂着不少的青涩稚嫩,但更有一抹如烙印般存在的坚毅。
那时他们第一次见面,这小家伙就不由分说地出招。在自己的煞气中磨砺神魂后,竟然再次提出让他释放煞气。纵使是久经厮杀,已经有一颗大心脏的他也是不禁愕然。
那半年中的前一月,他几乎每天都听到来自瀑布中的惨叫声。他也在那段时间不时轻笑间在棋盘落下一颗白棋或黑子。
那一段时光中,他纵使是外人,也感到了来自这个三口之家,或是四口之家的温馨。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是被排外,辟谷多年的他对齐辰的厨艺不禁食指大动。
他也对齐晨和齐扬的兄弟情谊感叹,明明两人的差别这么大,却没有出现太多的代沟,依旧如初。
于齐家紫竹林的那段时光,是汤啸林他感受到最为舒适自然的一段人生,远离了争斗厮杀和斗者间丑陋的贪欲。
直至盘龙大演武上与齐家大长老齐楚骄一战时,他真的豁出了一切,想要从其手中保住齐晨。因为,他不想那个和谐温馨的画面被撕裂,他想再有那个机会融入那个画面中。
“可惜,这都是不可能了。”汤啸林此刻没有对死亡的畏惧,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苦涩和惆帐。但他脸上伪装出来的微笑不改,对着齐晨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话,“若真有黄泉,我和你老爹可不想在那里遇见你啊。”
话音落下,他的头颅也化作了沙土散开。
至此,曾经凶悍无比的虎旗军所有统领军士都全部逝去,一个不存。
齐晨的哭泣于汤啸林死去的一刻停下,神色僵硬间双腿跪地,俯身向地叩下三个响头。
接着,他转换方向,对着虎旗军将士之前所在的地方再次叩下三个响头。“齐晨,是不会忘记各位叔叔的赐生之恩。不管是那操控这一切的人的意思,还是我自己的意志,我都要活下去,将这笔血债讨还!”
破裂的空间已经闭合,颛桦也早已走出,一直旁观着这场生死离别。
他望向斗志激昂的齐晨,将已从长剑状态脱离的钥匙夹住,指向齐晨:“拥有强烈的求生的意志是一件好事,但你也要有那个本事才行。”颛桦他衣服下的吊坠融入体内,化作磅礴斗气立即开始补充消耗,他那显得苍白的脸色开始有了几分红润。
正当他还想说些什么时,两道人影突然地出现在他与齐晨之间,那是穆殷和烽银!
齐晨原本那激昂的斗志一顿,看着依旧是昏迷的烽银以及欲语凝噎的穆殷,脑中再次空白一片。
他没有怀疑两人的是否虚假,因为他们都已经是他的帝侍,同源的气息正从烽银和穆殷两人的体内散出。
穆殷的脸上开始出现一抹惊恐,令齐晨下意识地大喊一个”不”字,雷雾喷吐间猛地冲出。
就在这时,烽银和穆殷两人的四肢身躯立即不自然地扭曲,令穆殷脸上惊恐更盛的同时,烽银也因痛苦睁开了眼睛。
也就是这一刹,他们两人的身躯扭曲得不成人形,随即炸开!
刚好出现在两人先前位置的齐晨被鲜血和残骸冲击,没有对他的肉身造成怎样的伤害,却是将他全身每个地方都沾上了鲜血和一些碎肉残骨。
鲜血也冲进了他的眼眶中,此刻流淌而出,宛若血泪。
齐晨半张着嘴巴,眼神呆滞,向仍在飘散的血雾伸出双手,不断往回抓,似乎想要抓紧什么。
他也的确抓到了东西,打开手掌后,他呆滞的目光略微聚焦。这是一颗眼珠,而且他认出了是穆殷的眼珠。眼珠上还残留着惊恐的情绪,挥之不去。
“你也答应我,活下去。”穆殷最后一句话在他耳畔响起,萦绕不去。
齐晨立即合上手掌,紧攥着眼珠,身体止不住地哆嗦着。
他站在血雾的中心,任由血水再次将他打湿。
忽然的,血雾中出现了一抹幽黑,逐渐将血雾吞噬。
这抹幽黑,是自齐晨体内的身上散出。这是死气,其中除了浓烈的死意外,还掺和着数种情绪:恐惧,愤怒,抑郁,暴躁,怨毒,阴戾、仇恨以及噬杀。
颛桦谨慎地看着出现在齐晨身上的变化,数道灵光于脑海中闪过。
云端上的黑衣青年拍了拍手掌,“好,一切都如我想象之中那样发展。不过,我也不想浪费时间等你彻底酝酿发酵那些情绪,直接给你最强劲的催化剂吧!”
他的手掌隔空一抓,那一众骄子中无法被齐晨感知到的、抱着婴儿的妇人惨叫一声,身体枯萎间口中喷出一股紫气,卷着婴儿想要离开。
“给老夫停下!”齐楚骄大吼间,挥出两道长虹缠绕着婴儿。但这并没有作用,紫气澎湃间以此地无人可及的速度冲出,急速消失于大长老的视线中。
他没有立刻冲出追去,内心踌躇短暂数息后,留在原地。
“本应该崩裂云迦城三成土地的一击没有彻底展开威力,必定又有幺蛾子。恐怕又是那个幕后之人搞得鬼。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这批晚辈渡走,断了我们的后顾之忧。那样我们就可以无须束手束脚了。”齐楚骄看向结合齐家五人之力正在展开,也绝对可靠的传送通道。
他转头望向婴儿飞去的地方,眸光闪灭:“况且交易已经完成,那也只是颛桦的麻烦而已。”
紫气卷动婴儿顷刻间来到齐晨与颛桦这一带,这一次终于让后者色变。
他抛出黄铜钥匙,迎风暴涨为一个弧形圆罩,要将婴儿夺回。
早已被惊醒的婴儿呀呀大哭,哭声令在浓郁死气中的齐晨抬起了头。
呆滞的眸光褪去,换来的是再次聚焦的精芒。齐晨从婴儿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无限亲切的气息,他伴随这股气息足足五年!
可他也联想起什么,精芒立即散去,转为更多的惊惧。他身上每个毛孔喷发出无尽雷雾,吹散了浓郁死气,化作一束雷光冲出。
“一定要赶上!”齐晨心头惊怒交加地吼道。
他的极限速度彻底爆发,竟真的赶在弧形圆罩之前夺过了婴儿。
“可恶!”颛桦怒吼,他不是失手,而是此刻有一股不可违逆的意志落在他的身上,令他如陷泥沼,行动异常缓慢。
齐晨带着婴儿一直离开颛桦上百丈后才停下来,屏气凝神地看着怀中的婴儿。
婴儿前几息还在大哭,此刻在齐晨的怀中却是立马止住,还不能完全睁开的眼睛眨了眨,亲昵地往满是鲜血的齐晨身上蹭了蹭。
“珑珑?”齐晨颤音道。
仅一月不到的婴儿自然听不懂字句,但似乎对这两字特别熟悉,立即发出呀呀声。
听着此刻对于他来说犹如乐韵天籁的声音,齐晨心中的戾气怨恨如同春日下的白雪一样消融。
婴儿的出现对他来说如同救赎一样,像让他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于深渊的入口停下了脚步。
齐晨身体突然一个激灵,他抬头带着胆怯的目光扫视四周,生怕别人抢去这根救命稻草似的。同时,永恒玄气不计后果地从体内抽出,于婴儿外表编织成一个蚕茧,将她保护。
“珑珑,不要怕,哥哥一定会..........”齐晨看着婴儿,开口说道,但话只是说到大半便戛然止住。
他曾对汤啸林说过他一定不会让他死去,但后者还是回天乏术。
他心里也曾发誓一定要保护烽银的安危,但也就在刚才烽银和穆殷却在他的面前死去。
他发现只要自己做出了许诺,到最后没有一个能够真正达成!
齐晨心口因此发闷,害怕再次失去自己的妹妹之际,异变再起!
已经被永恒玄气编织出的蚕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身上出现了一条条由米粒般大小符文组成的纹路。
纹路出现后,婴儿大哭,哭声如龙吼,轻易穿透了蚕茧,直达齐晨心神。
他能清晰地从哭声中捕捉到她出自本能的畏惧和害怕,哭声的传出像是在向他求援。
他的目光穿透了蚕茧,见到妹妹身上的纹路开始有规律的蠕动,这过程中一截处于虚实之间的龙首从其眉心上钻出,更像是被人强行抽出!
从龙首那穿透蚕茧的气息,齐晨知道,这正是龙魂!
齐晨惊骇欲绝,修为,气血,神魂一同宣泄,与永恒玄气一同去镇压纹路和龙魂,不让其继续被抽出。
但是纹路却无视他的施压,依旧用恒定的速度蠕动,龙魂被抽出的程度也无法遏制地增长。
婴儿的哭声放大,落在齐晨的心中如要撕他的心,裂他的肺。
“停下!停下!”齐晨疯狂嘶吼,但纹路蠕动的速度不是由他的意志变化。速度不变间,龙魂已经被抽出一大半,轻易地穿透了齐晨编织的蚕茧。
不过,龙魂也开始自主反抗,不断挣扎,一时间竟与纹路僵持,不相上下。
正当齐晨心中升起一抹侥幸时,纹路竟爬上了龙魂上,令抽离的速度比之前更快!
在这段时间中,齐晨燃烧生机,以秘法逆乾将玄斗破天功激活到最为彻底,用尽他能使出的所有办法,也无法阻止龙魂的抽离。
龙魂彻底离开婴儿,被纹路锁死顺着气息牵引,冲上云霄的那一刻,婴儿的哭声顿时停下。
她那还未睁开全部的眼睛失去了最初的灵动,目光凝滞。
身上原本属于婴儿的朝气蓬勃内敛,气息萎靡无比。甚至其生机在齐晨的感知中开始一点点消散,如龙魂的抽离也将她的生机一并带走。
或者一天,或者两天,她就会变为一个死婴。
齐晨缓缓地眨了眨眼睛,捏碎了蚕茧,将婴儿深深拥入怀中,不断重复三个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身上半凝固的血液慢慢渗入他的体内,被染红的长发渐渐化为紫色。他的眼白被血色侵染,瞳孔则是幽邃的紫意。
无尽的杀意和煞气冲体而出,它们象征着齐晨的戾气,搅动了方圆十丈斗气。
齐晨于他的妹妹龙魂被剥离间,内心一早形成的负面情绪经过亲眼见到汤啸林以及烽银穆殷陆续死在他的面前,发酵到极致,浓郁无比。
他再次变为了那个挣脱枷锁后,只想猎杀生命的恶鬼!
他拥着生机不断流失的婴儿,抬头望向龙魂离去的方向,这一眼超越了空间限制,锁定在黑影青年的身上。
这一眼深沉,齐晨的确捕捉到黑影青年的存在和位置,但他终究没有冲出。
于喃喃自语间,齐晨冲向另一个方向,“既然世上再也无亲无故,那么就此被摆布人生又有什么所谓呢。但前提是,我先要杀个够本啊。”
黑衣青年似乎能听到齐晨的话语,微笑间点头。但他微笑很快凝固,眸子扫去懒散,转为凝重,“看来不能再肆意摆弄这盘棋局了,我的对手,你终于还是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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