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今天确实来得不太巧。
洛繁星心下微叹口气,向女人道了声谢。
她正准备推车走人,身后却再次响起女人的声音,脚步顿时停了停。
对了,有一个女孩子没去,现在还在三楼画室呢。
女孩子是许一诺吗?
洛繁星没敢问,心脏跳得快了些,握着车把的手也无意识地松了松。
直到女人离开,她才将车重新放好,一个人去了三楼。
画室共有五层,一楼是停车场,二楼是办公区域,三楼是画室,四楼和五楼则是宿舍。
许一诺只报了上课班,并没有交食宿费,因此吃饭和住宿的问题都要自己解决。
洛繁星并不知道这些,很快就在三楼最后一间画室里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或许是为了节省电费,房间的空调没有打开,靠外墙的两扇窗户虽然大敞着,但屋子里仍旧很热。
许一诺坐在靠门的位置,身上穿着两人上次见面时的那件白色短袖校服,黑色的长发贴在背上,从后门望去,背影就显得愈发纤弱。
她低着头,手里的画笔没有停过,专注到几乎已经入了神。
走廊上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洛繁星站在后门,连动都不敢动,更不要说出声打招呼。
莫名的,她就觉得自己的到来是个错误。
如同两人上一次相见,只是她单方面对许一诺造成困扰而已。
也许,许一诺根本不在乎她的道歉。
洛繁星有些烦闷,又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两年前,因为不服志愿被洛振庭修改,出于报复心理,她刚入学就逃了整整二十天的课,最后成功在月末的总结大会上被教导主任请上了主席台,和许一诺会了个师。
当然,许一诺是作为优秀新生代表上台讲话,而她,则是作为反面教材被当众批评。
同样的年级,同样是女孩子,两人在外人眼里的形象却是天差地别。
洛繁星至今也忘不了当初许一诺上台经过自己身旁时眼里露出的轻蔑与鄙夷。
像一只骄傲美丽的白天鹅,在俯视一只丑陋卑微的丑小鸭。
不就是上台发个言,有什么可得意傲慢的?
洛繁星想不通,却忍不住愤怒。
这种毫不遮掩的轻视厌恶眼神让她羞愧难当,也让她像着了魔一样的将注意力转移到许一诺身上。
世上真有那么优秀完美的人吗?
显然不可能。
许一诺一定也有缺点,也有不好的地方。
年少的自尊心作祟,她想找出许一诺所有的不完美,然后回以对方同样的蔑视,再将对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
只可惜,越是关注,就越是惭愧。
许一诺确实很好,好到让她找不到丁点翻身的机会。
不仅学习成绩优异,年年拿奖学金,画画也很有天分,总是被老师夸奖,长相和外形,也格外优越。
唯一能称得上瑕疵的,只有那冷漠寡淡的性格。
许一诺在学校没有朋友,从来不和其他女孩子结伴玩耍,上课之外的时间,全都花在了学习和画画上。
洛繁星偶尔想鼓起勇气和她说上一两句话,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都很困难。
这次要不是陆小雨说她和褚宁之间有暧昧,她们两个人至今可能仍是毫无交集。
回忆至此,戛然而止。
洛繁星心底悄声感叹许一诺的确有看不起自己的资格。
她正想离开,空气里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咚声。
再下一刻,原本坐在桌前认真画画的女孩,已歪着脑袋伏在了桌上,手里的画笔,也掉落在地。
似乎,是晕倒了。
洛繁星吓了一跳,顾不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直接将门推开跑了过去。
许一诺确实是昏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饿的,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额头和脸颊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刘海全贴在皮肤上,看着很是可怜。
桌上的平板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副q版双人头像草图,看上去像两个倚在一起的女孩子,画风很可爱也很萌,地上掉的那支笔也不是画笔,而是和平板配套的电子笔。
洛繁星虽然不学画画,但跟褚宁在一起半个月,多少也懂了些东西。
这平板上勾勒的图画,明显不可能是画室要求的作业。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许一诺在网上接单帮人画画赚钱。
许一诺是住读生,平常很少回家,更准确点说,洛繁星暗地里观察了她这么久,除了寒暑假,就没见她回过一次家。
关于她的家庭情况,也从来没听其他人讨论过。
之前倒是有传言,说她在校外有个有钱男朋友,年纪很大,是个社会人士,还总来学校找她,常常是晚上接她去酒店,第二天早上再把她送回来。
谣言传的神乎其神,洛繁星差点也信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这件事是假的,而且假的不能再假。
因为住读生在外面过夜需要请假,身为学生会副主席的陆小雨翻遍了所有的假条,都没有找到许一诺的那一份。
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无聊,编这些东西来污蔑一个女孩子的清白。
洛繁星很气愤,对许一诺的不满,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淡去。
此时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她竟有些难过。
画室装了监控,值班的老师很快就发现有学生晕倒。
没过一会儿,医生就到了。
洛繁星有些担忧,听到医生说只是中暑,这才稍稍放下心。
许一诺吃了药,没这么快醒过来,仍是闭着眼睛趴在桌上。
老师怕她再出事,走之前总算把空调打开了。
这一睡,就是一个小时。
许一诺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洛繁星撑着下巴打盹的场面。
平板和笔,都被放到了一遍,多出来的,是一杯温凉的奶茶。
白色香浓的奶盖漂浮在奶茶上方,看着格外诱人。
她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就咕咕地叫了叫。
房间很安静,一点小声音都很明显。
洛繁星一秒从睡意中清醒,两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很显然,许一诺是饿了。
你没吃午饭吗?
何止是午饭,昨天的晚饭也没吃。
被人看出窘境,许一诺眼底泛出愠色,神情依旧骄傲如孔雀,说话的语气也非常不耐。
关你什么事?
跟你说了,我跟褚宁没有关系。
你还来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从位子上站起来,将奶茶重新放回了洛繁星面前。
如果没有其他事,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画画。
毫不留情地拒绝、冷硬直接的驱赶,让洛繁星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
我、我是来为上次的事道歉的。
你不要生气,之前是我误会了你。
至于奶茶,是请你喝的。
悦耳动听的少女嗓音,听上去十分真诚。
许一诺拧了拧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声音仍是冰冷。
不用了。
褚宁今天不在画室,你可以走了。
又是一声驱逐。
洛繁星觉得丧气,下意识低声辩解了一句。
我跟他已经分手了。
我今天不是来找他的。
我是来找你的。
许一诺闻声一滞,双唇紧紧抿了抿。
她没再犹豫,终于将奶茶拿了回来,同时下了最后一道逐客令。
我原谅你那天晚上对我的误会,也接受你的奶茶,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还有,以后如果没有重要的事,请你不要再来找我。
洛繁星杵在原地,神色很是难堪。
她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抱着书包走了出去。
画室里,许一诺盯着手里的奶茶,久久都没有回神。
肚子,还是很饿。
下午交完单拿到钱才可以吃饭。
许一诺将奶茶放到一边,打开平板继续画画,才过去十五分钟,门外又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不会又是洛繁星吧?
她放下画笔,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进来的,就是她猜到的那个女孩。
洛繁星手里提着两份盒饭,许是不好意思,脸色竟有些红。
没等许一诺开口赶她离开,就抿着唇轻轻笑了笑。
模样瞧着,倒没了在学校的那股子忤逆劲儿,反而乖巧了许多。
吃饭,应该算很重要的事吧?
能不能帮我画张画?
我用盒饭跟你交换。
许一诺锁着眉,两手交叠放在平板上,指尖微微蜷曲,瞳孔中带着锋利的寒芒,视线始终盯在洛繁星身上。
像是好奇,又像是困惑。
半天过后,方才冷冷出声。
你想画什么?
洛繁星见她松口,眼底涌出一丝愉悦的喜色,随后伸出右手指了指自己。
画我自己。
***
酒店里,洛真因为过敏症状太严重仍一个人待在房间。
房间的窗帘是合上的,屋子里一片阴暗,唯一用来照明的,只有床头的小台灯。
黄色的灯光笼罩在床头,又让她想起了当初宁柔蜷在沙发上等自己回家的场景。
她不愿回想,却控制不住的沉溺在这份温念又美好的回忆中。
她曾眷恋的家的感觉,自从宁柔离开后,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怎么想,都想不到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真的有这么好吗?
好到能够让宁柔放弃富足优渥、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来过现在这种苦日子。
越想,就越觉得有问题。
失神之际,手机铃声响了。
洛真拿起来看了看,是郑邦打过来的,立刻接了。
洛小姐,我们已经找到宁女士怀孕期间租住的那间房子了。
就在槐桑村村尾,屋主也在,她这边有不少关于宁女士的音像记录。
如果方便的话,我建议您亲自过来一趟。
第十六章
音像记录?
洛真听见这四个字瞬间愣在了原地,一双冷眸里映出些许惊意。
郑邦的办事效率,毋庸置疑。
连他都说要亲自去一趟槐桑村,可想而知那份音像记录里肯定藏着无法用言语说清的秘密。
顾不得身上皮肤传来的阵阵痛意,她迅速换好衣服离开了酒店。
正午十二点,正是温度最高的时候。
烈日似火般烘烤着柏油马路,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全都少了很多。
洛真站在路口等了会,好半天才叫到车。
槐桑村是垣乡县下属的一个小乡村,位置很偏僻,但风景很好,周围不仅有山又有水,环境也很安静,是个很适合放松心情的地方。
从县里到村里,距离本不是很远,但因为中间有一段倚山的盘山小路,车速就慢了许多。
洛真在车子里坐了整整一个小时,才在路边草地里看到了那块刻有槐桑村三个字的石标。
而郑邦,早就在村口的老树下等着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个戴眼镜的白净小伙,看上去二十岁左右,文文弱弱的,怀里还抱着两台电脑。
依山傍水的小山村,除了空气比县里新鲜,温度也没有垣乡那么高。
洛真刚下车,就感受到了一股微凉的夏风拂面而来。
想到宁柔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孕期的十个月,她的心思不自觉飘远。
直到郑邦的声音响起,才蹙着眉稍稍回过了神。
洛小姐,这位是我的助理,小余,除了音像记录的事,他也有事情要向您报告。
洛真闻声抬眸,还没来得及应声,余白就主动出声解释了一句。
是关于宁女士的。
看来,是查到了不少东西。
宁柔,到底隐瞒了自己多少事?
洛真双唇紧抿,眉宇间泛出隐忍的愠色。
她和宁柔,从相识到结婚再到离婚,一起经历了三年的风雨。
好笑的是,宁柔将她的一切掌握得一清二楚,她对宁柔的过去,却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她不想问,也不是她不感兴趣,而是宁柔从来都不肯说。
每次两人聊到这个话题,宁柔总是想方设法地敷衍推脱,要不就是说自己忘记了,要不就是说头痛想不起来。
次数多了,她就不问了。
虽然暗地里也找了私家侦探调查,但同样是什么都查不出来,不管是在现实生活,还是在网络上,都没有丁点宁柔存在过的痕迹
就好像,她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
如此隐瞒自己的过往,多半是因为曾经有过不好的遭遇。
洛真想关心,却又无法关心,只能尽量不去想,也不去提。
此时听见余白的话,她的心莫名涌出些不安,呼吸也跟着滞了滞。
南方的农村,很多村民都有养狗看家的习惯,槐桑村靠近山林,山路两旁到处都是灌木丛林,很是适合野猫栖身躲藏,因此野猫也非常多。
三人一路朝村尾走去,路上时时都能听见狗吠声和猫叫声。
一连经过七|八户人家,几乎每家院子里都趴着一条大狗,无一例外,全是四肢修长、毛发黑亮、看见陌生人就目露凶光的土猎犬。
宁柔,是很怕狗的。
洛真脸色无意识地白了白,眉头拧得更紧。
郑邦猜到她在想什么,立刻将自己调查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槐桑村的村民家家户户都养狗,宁女士过来的时候,村尾张家的儿媳妇也怀着身孕,家里老人怕狗吓到孕妇,就把狗送走了,所以宁女士才会租下他们的房子。
原来是这样。
洛真点点头,心口放松了些许。
大概走了十分钟,三人终于来到村尾最后一户人家。
郑邦提前打点过,看到他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赶紧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边走,还边念叨着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