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逸申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尽管陆廷野没有明确解释他与司征尘之间的种种恩怨,但他告诉他,许知意的命比一切都重要,他愿意为她献上自己的所有,包括前途和性命。
许逸申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一样的信誓旦旦,一样的坚定虔诚。
他能分辨出他是心甘情愿的献祭,还是仅仅为了得到而撒下的无法兑现的谎言。
许逸申静静的注视着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无人能知道此刻他的情绪有多复杂。
既为许知意找到归宿感动欣慰,又为她即将到来的人生担惊受怕。
但做父母的,总要学会放手。
这是人生的必修课。
无论他有多么的深爱多么的不舍,漫漫人生路,都要他的子女亲自去走去经历。
男人间的话很少,说完了正事之后,两个人便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夏日几乎没有一丝风,热浪蒸的人浑身冒汗。
沉默令这份热意更加灼烫几分。
这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齐齐看过去。
许知意从石拱门钻出来,她手里抱着两个竹篓子,脸上洋溢着笑容,还热情的朝他们点头。
“爹爹,叔父。”她热衷于叫人,“我收拾好了,爹爹,我们这就回去吧?”
许逸申看到她的笑容便被治愈了,乐呵呵的招手。
许知意颠颠的小跑到他身边,小脸轻轻蹭了蹭他的胳膊。
许逸申一怔。
他的娇娇已经多年没有同他这般亲近了,在感到陌生的同时,心也控制不住的狂跳不已。
“这就回去了。”他晕乎乎的,脚下像踩着棉花,许知意自然而然的挽住他的胳膊,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娇娇,跟叔父……”他感到一阵冰冷的眼风扫过来,连忙改口道,“跟王爷道别。”
“叔父再见。”许知意笑盈盈的摆摆手,“我今天先跟爹爹回府,明天来找叔父玩。”
陆廷野故意装作不解的道,“找我玩什么?”
“你居然忘啦?”许知意拔高声音,惊讶又气愤的道,“当然是看大蝴蝶啊!”
“哦哦哦,竟然是这样。我想起来了。”陆廷野欲擒故纵的沉吟了片刻道,“明日再说吧,明日本王不一定有空,不过你明日可以过来,若是本王提前忙完,便可以带你去看蝴蝶。”
“好,那就一言为定。”她害怕他忘记,朝他勾出小拇指。
陆廷野低头看着那又长又细的一小节葱白,缓缓的将手指递过去,许知意迎上来,勾住了他。
她睁着大眼睛,眨巴的时候,狠狠的撞击着他的心。
“我们已经拉过勾勾了,叔父是大人,不能欺骗小孩子哦!可千万不能再忘记了!”
陆廷野浅浅的笑着,回答好,“我不忘,娇娇也不要忘。”
“哼!我才不会忘记呢!”许知意说完,蹦蹦跳跳的往前面跑去。
许逸申看着她的背影叹息。
她原本就不是陆廷野的对手,现在记忆和智商都停留在八岁之前,一个陆廷野能顶十几个她。
她不被骗的团团转才怪!
许逸申在上了马车之后,就吩咐下人回府报信,将许知意的情况告知给许邕。
许邕得知后,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小东,“世上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病?”
小东和他年岁相仿,所有的见识和经历,都是同他一起增长的。
许邕不知道没见过的东西,他当然也一样不知道没见过。
小东挠挠头,“对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呢!等会儿姑娘回来,咱们好好见识下!”
“滚蛋。”许邕道,“那是我阿姐,不是什么新奇的玩意,你最好放尊重点,不然打你脑袋。”
小东配合的捂住脑袋,好声好气的求饶道,“奴才也就说说,哪敢真的放肆啊!”
“哼!”许邕托腮,另一只手在桌面上点了两下,忽然道,“爹爹说不能暴露真实身份,那我说我是谁?远房表亲?不行不行,远房表亲我阿姐都认识啊,我就说我是父亲朋友的孩子?暂时借住在许家的?”
“可。”小东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一拍掌,“邕哥儿真聪明,这都能想得到!”
“……”许邕翻了个白眼,低声吐槽道,“你演技太浮夸了!”
小东嘿嘿一笑,“那邕哥儿,老爷和姑娘应该快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门口迎接。”
话音刚刚落地,外面就有声音飞进来,说是马车快到了,许邕和小东齐齐起身往外走。
许家的府邸外头比较偏僻,一出门,就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停在府门口。
许逸申还不等马车停稳,便迫不及待的推开了车门。
他在一群人中精准的锁定许邕,朝他点点头,用眼神询问。
许邕走上前来,借着搀扶他下车的功夫,低声的说道,“都想好了,就说我是父亲您朋友的孩子,暂时住在府上。”
许逸申愧疚又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你阿姐的病…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不过时隔一年,许邕对许知意患病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想到之前听过的那番话,忍不住道,“阿姐得了病,最难过的应该是她,我不觉得委屈,只要对阿姐的病有好处,只要阿姐的病有希望治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顿了顿,慢吞吞的补充道,“即便是治不好,我也愿意养阿姐一辈子的。”
许逸申摇摇头,“轮不到你养。”
许邕一怔,笑道,“爹爹怎么还同我争起这个来?”
“不是我要同你争,是有人要同我们争。”许逸申感慨着道,见许知意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语速加快的对许邕解释说道,“端王过两天就要上府上提亲来了。”
端王这个称呼,着实让许邕没反应过来。
等把端王与陆廷野联系上的时候,许逸申已经带着许知意走到了他跟前。
他不得已将其他事情压在心底,想着另寻机会再问,专心应付起眼前来。
“阿姐好。”许邕笑着行礼问好。
许逸申小心翼翼的观察许知意的脸色,见她没有异常反应,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借住在府上的阿邕,你可以叫他邕哥儿。”
“邕哥儿。”许知意走过来捏了捏他的脸颊,“你长得很英俊哦!”
许邕脸腾的一下子红了,语无伦次的道,“阿姐也很漂亮…漂亮的我都不敢多看。”
“哈哈哈哈!”许知意捂着嘴唇笑,“邕哥儿嘴真甜,爹爹,我要是有个弟弟就好了,等娘亲回来,让娘亲再给我生个弟弟好不好?”
许逸申眼神黯淡,很快又亮起来,笑呵呵的拉住她的手,“好,都听娇娇的,生个弟弟和娇娇作伴。走走走,咱们都别在外面站着说话了,这日头毒辣,娇娇细皮嫩肉,可千万别晒伤了。府上有准备好的冰盆,还有许多冰糖水。”
进了屋子,果然凉爽许多。
许知意吃了两碗冰糖水,吹了两刻钟的风,感觉有点倦意,便回屋歇息去了。
许邕把她送出小院,重新回到正厅,追着许逸申问道,“爹爹说端王过几日便来求娶?”
“恩。”
“他知道阿姐如今的情况?”
许逸申朝他看了眼,“你阿姐就在他府上,他能不知道?”
“阿姐不是在皇上手中?!”许邕很快反应过来,“他从皇上手里要过来了?什么代价?”
“不清楚。他们之间做了什么交易,是不会告诉我的。”许逸申在官场浸淫多年,什么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心里很有数,“知道了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总之,端王在这个时候,还愿意求娶你阿姐,可见其真心。”
许邕不做声,因为他赞同许逸申的话。
他一开始的确真切的质疑过陆廷野的感情,后来目睹他为她做过的种种,甚至就连他这个亲弟弟或许都无法为她做出的牺牲,陆廷野也毫不犹豫的做了,他才渐渐意识到,他有多么看重这段感情。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上一个女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
“之前爹爹不是说过吗?阿姐这样貌美的女人,只有嫁给拥有强权的男人,才有很大的可能一生顺遂,当时您心中的最佳人选便是陆廷野。”许邕的口吻中,不免带上了几分男人对于男人的欣赏,说道,“陆廷野是个狠角色,他这样的人,不管以后是身处逆境还是顺境,都能将日子过得很好,他有很强的个人能力,到哪里都不会被埋没,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给阿姐足够的安全感,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将阿姐保护的很好。他若是求娶,爹爹想必会同意。”
许逸申没有否认,“爹爹肯定同意,再者,你阿姐若是没有生病,定然也会满心欢喜的想嫁给他。作为姑娘家,嫁人是人生之中至关重要的大事,她选择她想要嫁的人,我又怎么舍得去阻拦呢?”
“那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等着办喜事便好。不过……”许邕想到许知意的状态,“我阿姐怕是现在连嫁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吧?要怎么说服她,让她去嫁给陆廷野呢?我看她现在脑袋里面,一门心思只有玩,估计压根不记得陆廷野是谁。”
“是她叔父。”许逸申打趣的脱口而出,换来许邕惊恐的眼神,“爹爹?”
许逸申便把他在王府的所见,简单的叙述了遍,许邕听完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叔父!哈哈哈!怎么就变成叔父了?这下更难哄阿姐嫁人了,试想要她怎么接受,她的叔父变成和她同床共枕的夫君?”
“这个你不用担心。”许逸申没跟他将陆廷野有多能忽悠人,“说服你阿姐的事情,交给他,什么时候说服了,什么时候办酒便是。”
许邕对此不看好,尤其是他等许知意睡醒后,越发确定,她现在脑袋里面只有吃喝玩乐,因为他被她揪着在自家府邸的池子里面,抓了一下午的鱼。
他觉得陆廷野想要哄住许知意,怕是得花费好大的功夫,今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娶上媳妇呢。
谁知道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他便听见小南轩里传来动静。
许邕问小东,“我阿姐醒了?怎么这么早?”
他要起来上学堂读书,故而每天都是鸡鸣时分便起床,而许知意则是要晚上一个多时辰的。
小东一边给他打水伺候他洗脸,一边揉着眼睛回答说,“醒来有一会儿了,好像等下要出门。”
“这么早就出门?”许邕狐疑之余,更多的是担心,“阿姐要去哪里?打听到了吗?”
“没有呢。”小东摇摇头,这会儿隔壁院的动静更大了,还能听到许知意的唱歌声,听起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说道,“奴才起来时隔壁就热闹着呢,要不我这就去问问青山?”
“不用了,等下我自己去吧。”
许邕快速的洗漱完毕,穿戴整齐,来到小南轩。
青山将他迎进去,许知意正在吃饭,招呼他坐下,“吃饭了吗?”
“没有呢。”许邕挠挠头,“听说阿姐要出门,不知阿姐这么早去哪里啊?”
“去找叔父。”她不假思索的回答。
许邕下意识的以为是许家叔父,刚想说叔父家远在京城开外,就听到一旁站着的青果解释说道,“今天姑娘要去端王府,因为和端王府约好了。”
许邕张着嘴没发出声音。
不是说她阿姐不是记忆和智商都停留在八岁之前吗?难道八岁的时候,她就知道和男子约会?
“约好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许邕看着青果,眼神极具压迫性。
许知意正在埋头吃饭,青果便回答道,“王爷说他知道有个地方的蝴蝶又大又好看,姑娘喜欢抓蝴蝶,闻言便央着王爷带她去,王爷说让她今天到王府上去。”
“……”
许邕嘴角抽抽,“知道了。那阿姐你多吃点,吃完了就过去吧,注意安全。”
他还在担心陆廷野怎么哄媳妇,人家哪里用的着他担心?
就连天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只有八岁智商的女人呢?
他的那张脸就是张王牌,更不要说他还有颗真诚的心,他在许知意跟前,将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