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野比司征尘想象中的还要能沉得住气,这倒是出乎意料。
原本想着要给他设套,让其自投罗网,没想到他果然冷静克制,即便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都没能让他乱了分寸,做出错误的决定。
司征尘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既然没能那么容易的解决陆廷野,明面上他自然还是要对他客客气气的,毕竟对方手里握有三十万大军,他还是畏惧的。
他之前因为先皇的丧事,特意晾了陆廷野近一个月,眼下再拖下去,怕是会惹恼了他。
他满不情愿的,不得已将陆家一事重提。
司征尘找的理由很充分。
他说自己一直敬重陆家,深信陆家的事情应该另有隐情,加之有不少官员对此事心有戚戚,反复提起,所以为了顺应民心,特意下令重新调查陆家的事。
本来就只是走个流程的事情,办起来自然快。
不出五天,陆家就恢复了清白。
司征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个替死鬼,说陆家是被他们造谣诬陷的,然后一顿严刑拷打后,匆匆结了案子,全程跟闹着玩一样,但没人敢吱声。
新皇有心要给陆家翻案,谁敢阻挠?
他们可不想在新皇登基之初,就得罪这位睚眦必报的帝王,那样的话,只怕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少不了被穿小鞋,更甚至连仕途前程都岌岌可危。
陆家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之前扣上去的罪名,一扫而空,被囚禁在牢里的奴仆家丁也被放出来,被封的陆府重见天日,只是朝廷上下,黎民百姓都对此有些唏嘘……
如今的陆家,死的死,丢的丢,唯一活着的,就是那个在青楼里的陆家千金了吧?
那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即便重回陆家,可她的经历,以后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
陆家啊陆家,从京城最显赫的豪门世家,沦落到现在人丁稀少的处境,落差之巨大,无不令人感慨世事无常,陆家这半年的起起落落,他们都看在眼里,感受颇多,一时难以表达。
有人记起陆家还有个下落不明的公子,是那位传说中最邪戾最有本事的公子野,众人纷纷猜测着他若是海活着,在得知陆家洗脱冤屈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然而被他们议论纷纷的当事人反应极为平淡。
事情的发展在预料之中,并且比他想象中的要晚,故而算不上喜事,即便陆廷野知道司征尘在故意拖着他,他也没多大情绪起伏。
司征尘不老实,他早就知道,那些搬不上台面的小手段小心思,层出不穷,除了恶心恶心他,造不成什么实际影响。
陆廷野看不上眼,反正对方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如果他敢有别的心思,那不妨就试试看,能不能斗得过他。
陆家恢复了以前的身份地位,但是还缺个家主,陆钏海及其妻子已经去世,陆家大公子二公子和四公子也已不幸离世,皇家派了人到醉人间去寻陆心水,然而被告知陆心水不知所踪,兴许是死了。
消息传出去,京城哗然。
那么辉煌的陆家,居然就这么几乎全军覆没?
陆家现在这种情况,让人们对那位失踪已久的公子并不抱什么希望,在他们的心中,基本上认为他也是死了,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没过多久,一道圣旨里提到了陆廷野,人家不仅没有死,还继承了陆柱国的官职,一跃成了朝廷一品大臣。
风光啊!
不愧是公子野!
那个总能出人意料的公子野!
在圣旨传下去的第二天,司征尘就派人将陆廷野请进了皇宫。
这次进宫不同于之前,他的身份是陆柱国,排场自然很大,一路乘坐着皇上亲自的马车,在街道两侧的百姓瞩目中,抵达的皇宫。
陆廷野被请进宫殿,司征尘已等候多时,见到他来,忙起身迎接,说道,“陆大人你可算来了,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这是我应该得到的,皇上只不过是履行了承诺而已,若是再让我时间等得久一点,我还以为皇上想反悔呢。”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再过分的话并没有说,然而即便是这样半遮半掩,还是猛地让司征尘脸上一阵难堪。
他调整情绪,笑起来,那张阴寒的脸上,表情有些可怕。
他扯扯嘴角,“怎么会呢?朕能够有今日,全都是您的功劳,朕是知恩图报的人,陆柱国的要求不算过分,全部满足你是应当的。如今陆家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以往种种咱们都不再提,今日朕请你过来,是想谈之后的,大人既然已经接了柱国这个职位,还希望以后能够多帮帮朕,咱们一起让西凉的繁荣昌盛更上一层楼。”
陆廷野起身行礼,“臣遵旨。”
司征尘便顺势说道,“柱国大人是否还记得朕之前托付您做的事?”
他指的是操办登基大典一事。
“父皇与兄长的丧事结束,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历代皇帝登基都要举办大典,朕是正统即位,典礼必不可少。”司征尘敲打提醒着,只是在正统二字上的强调,有点令人想要发笑。
陆廷野了然回答,“先前没有合适的身份,臣做什么都不方便,自然没有开始着手准备,不过自今日起,臣就会接手此事,还请皇上放心。”
司征尘赞许的点点头,“交给柱国,朕百分百放心。对了,朕之前听你说起和娇娇的婚事,如今身份也有了,不知婚事何时提上日程?”
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得意和试探,不仔细听的话,根本听不出来。
陆廷野轻笑了声,“旁人不清楚,皇上能不清楚?许逸申一家自宫变那晚就失踪不见,许大人多日未上朝,皇上也清楚,现在在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看我好戏呢?”
“啊…”司征尘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口吻诚恳,道,“关于许家失踪的事,朕已经派人去找了,许逸申虽只是个六品小官,可也是朝廷命官,失踪一事不容小觑,有消息的话,朕会通知你,并非有看好戏的意思,而是朕看你频频提到娇娇,就一副笃定的口吻,以为你早就知道她的行踪。”
他尴尬的干笑了两声,“看来是误会了。”
陆廷野摇头否认,不疾不徐的道,“臣并未找到娇娇,不过倒是得到些小道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臣听闻有人说娇娇兴许是在宫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好了,还希望皇上能够批准微臣,在宫里寻找。”
司征尘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就绷住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话题是他提的,陆廷野顺水推舟提出请求,如果他不答应,显然之前的话就是假话,并且证明他心里有鬼,无异于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然而真的要他进宫找,那他的脸面何在,万一真的找到许知意怎么办?
本来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局,应该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怎么遇上陆廷野,好像总是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司征尘清楚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惊慌回过神,压下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想法,说道,“有消息说许姑娘在宫中?若是真的话,那简直太好了,朕这就下令叫人寻找,她若是在宫里,定然能给你找到,只是她怎么会跑到宫里来呢?”
陆廷野闲凉的朝他瞥去一眼,淡淡的道,“谁知道呢,皇上若是下令寻找,下官实在感激不尽,若是有消息了……”
“朕一定找人通知你。”
陆廷野从宫殿出来,摒退了身边的太监,表示想要到处走走。
他如今是朝廷一品大臣,除了后宫之外,是允许到宫里其他地方转转的,太监道别后,陆廷野便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逛。
他去看了看湖,又逛到了后花园,一路遇见不少宫女与太监,他们都纷纷朝他打招呼。
陆廷野基本不回。
他目中无人惯了,神情倨傲,身上冷而寒的气息,让人下意识的想要俯首称臣。
天光渐渐暗下来,临近盛夏,花园里的花儿有的已经开了,芳香在夜里似乎更浓郁,刺激着他的感官。
陆廷野幽幽的想。
她就在这里。
刚才在宫殿里的时候,是距离她最近的时候。
时间过的飞快。
陆廷野算了算,又有两个月没见她,闿州那次相见时,还是春节刚过没多久,如今已经到了盛夏。
他们总是聚少成多。
花园里的夜晚,光线是昏暗的。
他站在深处,被百花包围着。
远处檐下的暖色黄光,孱弱而单薄。
这么晚了,基本上不会再有人过来。
陆廷野打算离开,再晚点的话,宫门要关闭了。
他慢悠悠的沿着小径往外走,本来安静的
花园里,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隐隐约约的,又有一道脚步与他重叠。
起初他以为是听错了,然而当他停下来的时候,那道脚步还在继续,并且有距离他越来越近的趋势。
陆廷野双手背在身后,淡淡挑眉看向来处,对方的脚步并不轻盈,像是提着什么重物,很快他就看到了那道身影。
一个纤瘦单薄的小太监,挑着两桶水,正卖力的闷着头往这边来,那小太监低着头,脸看不清,但陆廷野只看了一眼,心里某处地方就软下来。
他忍不住笑出声,男人低沉的笑声,随着胸腔的震动,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小尘土也跟着颤动,然而他的目光很坚定,带着宠溺的笑容,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由远及近的小太监。
这两桶水可真沉。
许知意万万没想到这么费力,不然的话,她才不会答应帮人做这份差事,她现在感觉整个肩膀,甚至上半身都是麻痹的。
她认真的和两桶水做斗争,浑然没有注意到陆廷野,等听见了笑声,幽幽花园里,就只有他们二人,她一抬头,就看到男人不知何时,就立在那里,用那种能掐出水来的温柔目光望着她。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很呆滞,动作一定也很滑稽可笑,毕竟那两个桶都快到她大腿那么高,与其说是她在挑水,不如说她被两个水桶架了起来。
想到这里,许知意脸立刻红了,滚烫烫的一直从头烧到脚,窘迫又羞涩,她停在原地,将扁担从肩上取下来,卸掉了两个大桶。
男人又笑了。
他今天穿一身素黑色的长衫,上面用金丝线绣着兰花,看起来矜傲与尊贵,似乎两个人不管什么时候见面,他永远都得体,带着与生俱来的精致与从容,而她这几次见面,哪一回都是灰头土脸的。
不比较还不至于心塞,一比较的话……
许知意瞪他一眼,“笑什么笑?”
“怎么这副逃荒样?”陆廷野啧声着,信步朝她走过来。
她瘪瘪嘴,嘲讽他道,“是啊是啊,您现在是陆柱国了,高高在上,从容优雅,我现在是个做苦力的小太监,这副逃荒样,入不了您的眼了。”
“哟哟哟,这话委屈的。”陆廷野见到她,心情就好起来,脸上的笑容停都停不下来,“谁说你入不了我的眼,灰头土脸的小太监,我瞧着不仅入了眼,还入了心。”
他毫无征兆的将她抱住,女子柔软芳香的身体,嵌进怀里的那刻,他得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凛冽干燥的气息,将她牢牢包围。
许知意莫名有些眼热。
她仰起头,踮起脚尖,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小声的带着埋怨的道,“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丑?”
“丑?”他的声音闷闷的,很快唇落在她脖子上,让她身体轻颤了颤,紧跟着他拉住她的手,在这样的夜色与环境中,将她的手一直拉到他身下,压着气息对她说,“永远都不丑,我和它永远为你着迷。”
“你……”
陆廷野吻住她的唇,如狂风暴雨般狠狠吸了几口,才道,“怎么过来的?等会多久回去?是不是我一进宫你就关注上了,找准了时机特意来见我的?”
她被吻的头昏脑胀,男人的身体如滚烫的蒸笼,烧的她理智全无,她瘪瘪嘴,激动又委屈的一一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