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意到现在仍不能对许逸申说实话,她若是提到陆廷野,许逸申一定会反应激烈。
然而要她编出什么谎话来欺骗许逸申,思来想去,缕了好几遍思绪,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面对着他的询问,看着那双苍老的担忧的眼睛,她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沉静。
许邕轻轻拍了拍许逸申,安抚道,“爹爹,我想阿姐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许逸申不安的道,“娇娇,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爹爹。”
许邕看看许知意,抿唇道,“阿姐……”
“爹爹。”许知意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邕哥儿,我确实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具体原因还不能同你们说,你们如果信我的话,就照我说的做,近期就随我住在这里,等战事结束,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再回京。”
“这……”许逸申脸色变了变,“为什么不让回京?京城要出事?”
许知意咬唇,不再回答。
许逸申盯着她的脸,心突突的跳,焦急的道,“娇娇,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许知意还是不回答,只告诉他,“爹爹信女儿的话,就在这里住下。”
“你!”许逸申指着她,“到底是……”
“爹爹!”许知意打断他,说道,“总之,女儿不会害你的。你听我的便是。”
“你不说清楚,爹爹如何信你,再者,若是照你所说,京城怕是真的有事要发生,为父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许逸申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道,“娇娇,你不愿意说,你有难言之隐,为父不会再逼迫你,既然你早就为自己安排好了这个地方,你做事熨帖周到,看来这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爹爹!”许知意起身,抓住他的衣角,“时局动荡,京城并不安全。爹爹不妨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许逸申低头看着她的手,失笑着幽幽的道,“娇娇啊,为父这一辈子,本想做个好夫君好父亲好臣子,可命运使然,迷迷糊糊的,竟然什么都落空了,害死了自己的发妻,没能做个好夫君,父女关系恶劣情感淡薄,竟也不是个好父亲,少年意气风发时立下的愿望,到了不惑之年,才惊觉三个中失败了两个,勉勉强强只做了个好臣子,可若真的扪心自问,自己算是个好臣子吗?也并不见得。”
“爹爹……”许知意低声的开口。
许逸申抬抬手,打断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感慨的拍拍她的头,“为父出身低微,这一生最好的运气,大概就是遇见了你的娘亲。”
他目光看着远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挂着凄凉而又满足的笑。
许知意见状,蓦地眼睛发酸。
许逸申继续道,“那几年的时光是真好啊,最心爱的人就在身边,日夜相伴,仿佛做什么都充满了力气,哪怕看不到前路,但是心里也是踏实的。可惜那种充实满足的感觉,自你娘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过了想,像是心被谁偷走了一块,具体偷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个地方,空落落的。”
“我一直以为我是爱你娘亲的,我确实爱,但还是不够爱,不然不会对她所经受的那些痛苦毫无察觉,不然不会在她去世后,那么冷酷无情的对待你……做官的时间久了,我也不知从何时起,渐渐变得虚荣,比起来亲情,更在乎的是面子,你被人害的得了那样的疯病,而我对你没有半点怜惜,只恨你让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在整个京城里面丢尽了人……诸如此种,实在不该。若是我还记得你娘亲,还记得你是我和她爱情的结晶,断然不会那么对你,可谁能想到,我就是那样做了,哈哈,我居然真的那么做了,那么刻薄寡情的对待你,就好像……”
他哽咽着声音,深吸口气。
从许知意的角度,能够看到他勉励挺直的后背。
“就好像你是我的仇人。”他咬牙说完了这句话,“娇娇,自你病好之后,父亲也没有同你交心谈过,不是没有时间,而是不敢,那些年我做过的那些事,现在连自己都羞愧的不敢回头看,甚至提都不敢提。在做父亲这方面,我何止失败,我是相当失败,是一败涂地,是一塌糊涂。我自知亏欠你,用毕生都不足以弥补,毕竟那些痛苦,那些伤害,是真实存在的,我也不奢望你真正原谅我,能够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敢再贪求太多。”
许知意垂眸。
如果她是原主,一定会因这番话痛哭流涕,可她不是。
真正的许知意,早就在半年前的那场坠湖里,一命呜呼。
被他那样对待的亲生女儿,至死都没能等到他的道歉,但是她想到了那个绣满了寿字的外袍,又忍不住眼睛发酸。
命运何其讽刺。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去眸中的情绪,“她已经原谅你了。”
许逸申一怔,半晌才长长的哦了声,声音里都是细细的颤抖。
“你要在这里小住,爹爹是同意的,现如今匈奴屡屡进犯,我西凉重文抑兵多年,指不定哪日匈奴就打进了京城来,京城实在不是个安稳之地,但爹爹不能不去,不能同你一样。”他微微俯下身,看着这个不知不觉中变得如此出色的女儿,道,“爹爹总想做成一件事,这辈子没能做个好父亲好夫君,至少要做个好臣子。邕哥儿。”
许邕吸了吸鼻子,“爹爹。”
“你在这里陪着阿姐,你是个男子汉了,要保护好女孩子。”许逸申替他整理了番衣衫,“爹爹没能做好的事情,希望邕哥儿能够做好。娇娇,爹爹所求,还希望你能够成全。”
许逸申打开门,走了出去。
许邕看看许逸申,又看看许知意,道,“阿姐,我送父亲回城,顺便去学堂同夫子请假,今晚一定回来。”
许知意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那个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面色沉稳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