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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躺下后意识混然, 因为身子温度高,盖不住被子,秦书盖了三床被褥在他身上,坐在床沿压着被角。
  将药给他喂下去之后,他便开始出了汗。
  她拿沾了水的帕巾时不时替他擦拭薄汗,此间外头无阳,唯风过不止,穿过树叶,带起簌响。
  她起身要将帕巾清洗一遍,手腕却忽然被他拽住。宽袖下,他手掌温度炙热传开,秦书试着挣了挣,没能令他松开。
  他似乎昏睡地很不安稳,唇间还有低声呢喃。
  秦书走不开,只能坐回去。她微微俯身靠近他,侧耳认真分辨他在说什么。
  “阿珩......不疼......我在...别怕......”
  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成话不成句。
  可她一瞬便觉心口钝钝地疼,手腕过高的温度仿若烙在她心上。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是那夜冬雪纷纷扬扬,千军破城,她死在他怀里。
  在沉入冰冷无垠的黑暗渊底的最后一刻,她耳畔隔着空洞荒芜遥遥传来的,是他泣血哑声。
  刀锋没入心口,他一遍遍的‘不疼’,是连自己残碎心脏也无法弥补的万念俱灰。
  秦书眼底漫雾,凝泪自落。她抬手轻易抹去,却成了溃败的边防。
  *
  裴郁卿一觉昏睡到深夜,在万籁俱静的夜下方才转醒。
  他醒时只见天已大暗,烛光笼罩下,秦书手支着脑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
  因她手被他牵着,走不了。
  暖色烛影勾着她柔软的睡颜,连呼吸都缓着幽香。翩睫遮下一道弧,躺春娇也。
  裴郁卿侧过身看了她许久,指腹轻轻摩挲在她玉腕微脉,清晰地感受着令人心安的跳动。
  秦书没撑住手时,终于坠了个空醒来。
  她下意识偏头望床榻,半朦的眸子直直撞进他眼里。
  裴郁卿只觉这一刻能过万年。
  “热水有备着,你发了一夜的汗,洗了再睡。”
  她醒了几分,随口道。
  秦书收回手,裴郁卿掌心落空,眼见她转身要离开。
  “殿下可是照顾了微臣一夜?”
  他不死心地开口问,秦书回头看向他, “是,本宫想走也走不了不是。”
  裴郁卿抿了抿唇,掀开被子起来,他浑身是冷汗,衣衫也被打湿,这会儿再吹两下风,只怕又得着凉。
  “你换一身衣裳,再把药喝了。”
  他走过去,垂眸望她,“殿下是在意我的。”
  “夫妻一场,应该的。换作我生病,想来裴大人也会照顾我。”
  秦书轻描淡写地带过,转身离开了书房。
  裴郁卿挫败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在想要不要冲个凉水浴病的更重一些。
  她不愿意和自己重新开始,是哀莫耗尽了热烈肆意的心性和情意。那一世她烂漫纯粹的多情倾付了他无法回予的深藏,他们相互错过,白白辜负。
  可既有归路,他绝不重蹈覆辙。
  裴郁卿换了干净的衣衫,正欲喝药时却闻屋檐轻响。
  他眸色暗凌,放下药碗冷然看向书房紧闭的房门。
  不出片刻,外头果真打斗声骤起。
  裴郁卿当即打开房门往卧房去,上卿府四周皆是暗卫,秦书在听到这不小的动静时便攥了银钗在手里。
  若有逃离暗卫之手的刺客杀进来,也好尽量自保。
  裴郁卿推门而来时她在门后侧身过来径直抬手,这个角度下去,银钗没颈。
  好在裴郁卿反应快,及时握着她手腕拦住了她的动作,他扣着她腰身顺势将她抵在房门上。
  刀剑相交的打斗声被关在门外,秦书心还是微微悬着,裴郁卿看了眼她手中的银钗,是他送给她的那支。
  “殿下好身手。”
  秦书缓了缓神,见着他稍微安心了些。
  “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
  他直言不讳,呼吸洒在她眼下,才发觉离得太近。
  秦书方才被他制住右手压在房门上,她偏头轻轻挣开,“我没事。”
  裴郁卿松开她,步子却没退。
  不一会儿,门外崇一的声音传来,“大人,刺客跑了。”
  “不必追。”
  “是。”
  秦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银钗,抬头问他, “裴大人觉得会是谁?”
  裴郁卿目光落在她缀花枝的衣领,回道, “镇襄候。”
  也是,这种事情,还不劳太子殿下操心动手。
  “或许只是试探。”秦书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收好簪钗对他说,“好在相安无事,大人早些歇息。”
  她回身将银钗放回首饰匣,却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秦书安静地看向他,似在等他离开。
  裴郁卿没说什么,只靠着房门回望她,目光认真深邃,好一会儿。
  末了,他开口道,“殿下,让微臣抱抱你。”
  秦书原本打算和他大眼瞪小眼耗着,却没料到等来他这么一句话。
  她愣了一瞬的功夫,人已经到了他怀里。
  裴郁卿双臂牢牢圈着她,温暖安逸。他唇瓣在她颈间若即若离,呼吸满是她身上的幽幽漫香。
  他果真只抱了一下,便松开。离开前他低头下来,薄唇在离她额头半寸距离时堪堪停住,最后化作了一声低沉的‘好梦’,伴着极轻的浅笑。
  秦书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有些恍惚。
  不觉时已草长莺飞,京城开始了踏春之娱。
  虽说是图个热闹,但今年有陛下珍石琥珀作彩头,委实难得。
  他们到时,静嘉和叶华年正在玩蹴鞠。
  今天正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适宜外出。
  秦书却忍不住叹,“若是纳兰也在就好。”
  “殿下放心。”
  裴郁卿要安慰她什么,似乎只需要这一句话就足矣。
  天气好连带着心情好,她轻笑道,“裴大人办事,本宫自然放心。”
  “殿下,大人。”
  身后一道靓嗓,秦书回头瞧见来人,细细想了想,才记起眼前秀丽碧玉的姑娘是起云台那位温氏姑娘,温清宜。
  “温姑娘也回京了。”
  裴郁卿客气地搭了一句,温清宜低着头点了点,她朝秦书行了个礼,有些扭捏道,“殿、殿下......臣女的风筝飞不起来,可否请裴大人帮帮我。”
  秦书微微扬眉,愈发觉得眼前这小姑娘单纯娇憨。
  她的那点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喜欢一个有妇之夫实乃常态。只不过她似乎不是特别清楚,驸马爷要纳妾不比寻常权贵高门那般容易。
  这般干净貌美的姑娘,自该寻个好夫君疼爱。
  秦书默了默,看向裴郁卿。
  他回之以静,像是在等她的回答。
  “那裴卿便帮帮她罢。”
  裴郁卿意料之中地勾着眼尾,温声道,“但凭殿下差遣。”
  二人跟着温清宜去找到了她的风筝,她一看便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秦书跟着她走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开口道,“温小姐可是喜欢裴大人?”
  温清宜脚下一绊,险些跌倒,所幸秦书手快扶了她一把。
  她惊慌失措地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殿下,我......”
  她咬唇纠结了一会儿,忽然豁出去似的朝她跪了下来,“殿下,您让裴大人收了我好不好。我不做妾,做丫鬟就行,只要能让我进上卿府。”
  秦书听着她这个莫名其妙的请求,回头看了眼身侧的裴郁卿。
  他只看向她道,“理由。”
  温清宜眼眶红了一圈,揪着衣裙解释,“我...我如果不能尽快把自己嫁出去,就要成了别人填房的姨太太。”
  “你是温氏千金,怎会如此?”秦书拧眉不解,见她摇着头说,“我......我母亲只是府上的一个婢女而已......我......”
  温氏支系庞大,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温家小姐,这样的身世倒也确是合理。
  温清宜低头哽咽,“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