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人一身红衣,在寂静空冷的夜色中张扬纷飞。悦人道:“小道士,这是做什么?”
路简道:“悦人姑娘这是做什么?你可知,你身后的是个生剥人皮的妖怪?”
悦人脸色微变,在夜色的笼罩下,路简并未看清。他只听见悦人道:“你是觉得剥人皮可恨,还是妖怪可恨?”
路简答:“当然是剥人皮可恨!我亦知妖也有善恶之分。”
蜀茴看到路简不再攻击,反而主动挑衅道:“呵呵,假仁假义,难道我行医救人,就活该被人指摘吗?”
路简还要说什么,悦人却先开了口:“跟他解释清楚不就行了,你何苦激他动手。”
蜀大夫冷哼一声:“我乐意!”
悦人听出来个大概,也明白是什么事,对路简解释:“小道士,蜀大夫在此地行医已有千余年。”
路简看着悦人抓住剑锋的手,害怕伤及悦人,连忙道:“我知道,你受伤了,快松手。”
悦人没有理会路简的话,继续道:“一个人只有一张脸,是没有办法在一个地方生活千年的。”
蜀茴在此地生活了一千多年,当然不可能只用一张脸。自然,他如果真的有心报复渡源镇人,也不会等这么多年。
路简恍然大悟,知道自己误会蜀茴,这才愧疚收了力道。悦人握剑之人卸了力道,这才松手。但心中依旧疑惑,心里小声嘀咕道:“为什么非得要用活人的皮,死人不行吗?”
悦人道:“因为从活人身上剥下的皮没有尸气,不易腐烂,更好用。”
路简震惊:“你听到了?”
悦人没有回答他,道:“明早我带你去见个人。”
见个人?难道是见自己的家人?!路简听到悦人要带自己见人,想也不想爽快答应。这才良心发现,想起悦人空手接白刃,虽然没有血液流出,但路简确实感觉到自己应该伤到悦人,内心有点不安,问道:“抱歉,伤得可严重?”
一旁蜀大夫一听悦人受伤,连忙上前翻悦人的截剑的右手。悦人的手心都是一片惨白,偌大口子行在掌心,皮肉外翻,却并未流出一滴鲜血,甚至外翻的血肉,都不带血色。
蜀大夫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小心细致撒在悦人手心,悦人安静站着任他作为。
待蜀大夫清理好悦人的伤口,悦人才开口道:“我让你做的事情,完成了?“
说到这个,路简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有,现下还没有头绪呢。”
悦人扫了一眼庭院,方才还简单别致的庭院,现在石块泥土翻飞。她神色平淡,道:“旧账未平,又添新债。小道士,你今天撞坏我不少东西呢,怎么算?”
蜀大夫在一旁趁机打劫:“你今天撞坏我不少东西,从明天起你给做工,直到把我损坏的东西赔清为止!
路简惊道:“你这是敲诈,我分明完美的避开了所有值钱的东西!”
悦人很是认同,点头道:“就如此吧,明天见完那个人,你就去给蜀大夫做工赔钱。”
路简不忿:“可我没有损坏他任何东西!这要我怎么赔?”
悦人看了眼脚下刚才被长剑劈开的大坑,周围的地砖粉碎裂开。她道:“你撞坏我的东西总是不假吧,蜀大夫,你可一定要看着他好好干活,让他以劳抵债,直到还清我的损失。”
蜀大夫应了声好,悦人便又消失。不,准确得说,二人此刻已不再方才得庭院中,周围一片杂草丛生,分明路简晚上睡觉的地方。
蜀大夫颐指气使:“以后卯时末准时到医馆报道,晚了扣你工钱。明日除外,明日午后到就好。”
路简欲哭无泪,早就听闻蜀大夫脾气不好,就冲着自己那么冒犯蜀大夫,蜀大夫肯定会给他小鞋 穿,这几块地砖得债,他是死也还不清了。
路简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废宅一件破屋里睡下,可现下他竟然在街角。他认得这里,这里是渡源镇南边一个比较偏僻一隅。他之前曾经在渡源镇四处逛荡,对于这个地方他印象颇深。有个撑着伞的男人,每日都在这里走来走去。他一开始也察觉有异,但是这个人身上分明是活人的气息,观察了几日也没发现异常,他便失去兴趣了。
悦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悠悠开口:“他叫郭衍,小道士,你看这伞,漂亮吗?”
路简闻言,上前细细端详起来,对旁人如此明显在一旁打量的行为,郭衍好像并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当事人都不在意,路简看的更是认真,伞柄和支架不是一般木质材料,象牙色的表面焕然天成,显然不是刷上去的颜色。油布上细细的纹路遍布整个三面,若不是路简视力极佳,也看不清晰。
那纹路看着眼熟,似是见过,片刻,路简大惊:“这是一种把活人皮骨制成的伞!”
还未等悦人回应,远处飘来一阵邪风,路简看的清楚,那是一只孤魂,狠狠撞向郭衍。伞脱了手,阳光晒在伞男的身上,伞男顿时七窍流血,刚刚还完好的皮肤,出现一道一道红痕,龟裂开来,露出片片鲜红的血肉,甚至还露出森森白骨,白骨上还挂着没有剥离干净的肉丝。伞男身上再没有一处完整地地方,就连指甲都被悉数拔掉。
伞男痛苦的张开嘴,想要痛苦的嘶叫,却只有血液汩汩流出,路简这才看到,伞男的舌头被人连根拔起,牙齿像是被什么东西敲碎,有些只剩下牙根,有些只剩下一半,还有有些七零八落道在嘴里,却并未掉落。
路简内心涌起一种恐惧,身体不自居的发抖。这就是他一直害怕的鬼,那种保留着死前惨状的鬼!
悦人轻轻抚摸了一下路简,路简突然感觉一种舒缓宁和的力量从悦人手掌传来,体内的不适瞬间平息。
悦人看路简无事,这才上前,将伞递给郭衍。
“多谢姑娘。”
郭衍向悦人微微施礼,然后又撑着伞,继续走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悦人走向路简,神色依旧一片冷淡,“这伞是我做的,用了他母亲的皮骨。那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生生忍住了剥皮抽骨的痛苦。”
路简不敢置信,他仿佛第一次认识悦人,那个总是一脸冷漠的人,心应该是热的,可此刻她好像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恶灵。他不知道怎样形容此刻他对悦人的看法,从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他能感觉到悦人只是情感淡漠,那片刻的震惊取代了理智。他想要质问悦人,心中一股止不住的怒气就要喷发,猛然想起师父总是让他三思后言行。
路简强忍不适,问道:“为何一定要是活人的皮?”
“你刚刚不是也发现了吗?他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只,可知道直到伞掉落前,你一直以为他还活着。”
他深呼吸几口,恢复冷静。终于想起这中间的异样,“活人皮骨做成的伞,怎么能用来庇护?”
用活人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做成的工具,煞气都极强,而且制作过程中,活人越痛苦,怨念就越深,煞气就会越强,即便是鬼神使用也必不得善果。除了有些邪魔外道,喜欢这种煞气强的物品,但端看这把伞,真没看出煞气。
“他母亲苦苦哀求,我总不好叫她失望。这把伞除了郭衍以外,任何人长时间占有,最有就会落得郭母一样的下场,活生生被剥皮抽骨。”
路简道:“这把伞的作用?”
悦人看向郭衍,眼中竟有了丝温和,道:“他母亲活着没办法庇护他,不愿他死后继续受苦。有了这把伞,所有的鬼差都会以为他还活着,近不得的他的身,更不可能带他去地狱受苦。”
听到这里,路简总算明白,悦人带他见这个人的原因了。恐怕蜀大夫也是这个理由,才选择了活人的面皮。死人的面皮难免带着鬼气,容易吸引鬼差。但是救人往往是讲究最佳时间的,他若是因为跟鬼差解释周旋,错失最佳时间,那这个人就是不该死也会死。一个大夫难免遇到命悬一线的情况,蜀大夫也就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宁愿自己身负罪孽,也要从活人身上剥下面皮,保留面皮上活人的气息。不过看他跟鬼差可以无障碍交流,估计上仙界那边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路简心虚,想转移话题,感慨道:“儿身欲生,母身在狱,母亲果然是一种伟大的存在。
这句话似乎引起悦人不满,眉心微微皱起,还未等路简发觉,面色又回复一派平和。路简还想再问些什么,突然感觉身体猛然下坠。
路简睡梦中惊坐起,这才发现自己还在废宅里睡着。看一看天色,估摸着已到巳时,昨夜那般折腾,自然不可能早起。他打了个哈欠,随便施了个清洁术法,便当早晨洗漱过了。术法毕竟是术法,远没有清水淋在脸上那种清爽得感觉,更别提醒神了。
路简纠结是去河边清洗一下还是直接去医馆,昏昏欲睡走在路上,耳边不停传来路人嗡嗡得说话声。他虽迷迷瞪瞪听不进他们在说什么,却也知道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此刻他已被人围成一个圈。
什么情况?!
路简猛然清醒,看了周围一圈得人,各个来着不善,一副绝不会放过自己得样子。虽不知怎么回事,路简却已做好了脚底抹油得准备,人群却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众人见他想溜,立刻围上来,叽叽吵吵将路简挤在中间。
“路道长,今天总适合算命了吧?”
“是啊是啊,今天我们特意看了下黄历,今天没说忌算命看相。”
“对对对,快帮我算算,我昨天丢的银两在哪?”
“还有我,路道长,你说我何时才能娶到老婆?”
“道长,我要怎么才能够发财呀?”
“……”
路简被吵得脑仁疼,也怪他自己疏忽,早上头脑不清晰,忘了还有这一茬。
“停!“路简低声说了一声听,声音被淹没,周围仍旧吵吵嚷嚷。!
“停!“声音大了点儿,可惜中气不足,仍旧被淹没。
路简忍无可忍,大吸一口气,无论从声音还是中气上,都牟足了劲儿,大喊:“停!“
吵嚷的人群稀稀落落渐渐停息,路简这才无奈道:“诸位,你们的愿望实现非常简单,尽人事,听天命。我还有事情要做,恕不奉陪哈。“
说完,就朝着人群较少的地方走去,人们看他要走,立刻围上来,继续叽叽喳喳道:
“道长什么意思,这说了不等于没说嘛?“
“是啊,道长,要我们如何尽人事?“
“我们就是来听天命怎么说的呀!“
路简烦躁的挠了挠头,突然想起,如果悦人能让郭衍伪装成活人,他应该也能将艳娘伪装成神仙,神仙还怕没人记得嘛!他眯着眼,摸了摸不存在的胡须,一副高深莫测老谋深算的江湖术士模样。
众人看他是有话要说,立刻安静下来,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路简神神在在道:“诸位可知,这许愿啊,要向神仙许才有用。“
众人皆道:“知道,可我们这小地方,从没听说过有哪路神仙啊。“
路简心笑,之前不还说艳娘是女神嘛,怎么一让跪拜祈愿求福,又说没有了呢?不过路简并不明说,接道:“不错,你们这小地方,缺个神仙。“
有人道:“道长这么厉害,莫不是神仙下凡,来帮助我们的?“
众人一听皆称是,说着就要跪拜。
路简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立刻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就一道士,拜了我不仅折我的寿,若是天上的神仙知道,还会降罪!“
人们一听有没好处还有坏处,立刻止住跪拜的动作。众人道:“那怎么办?“
路简笑道:“不如这样,我帮诸位请一位神仙来,以后你们有什么心愿都找他,只要你们虔诚跪拜,保管你们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