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时,封闭的洞窟中竟是悄然多了一袭白衣身影。
神仪明秀,长身鹤立,竟是此地的主人喻见寒!
紧张什么?喻剑尊早就入了东妄海,若是他在,我们还能有命走到这里?性子火爆的女修好不容易才抑住狂跳的心脏,她给自己寻了解释壮了胆,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她注视着那个白衣身影,勾起了唇角,我看,这就是喻剑尊留下的一抹幻影,用来守护紫训宝藏的。
喻见寒似乎对他们的讨论置若罔闻,只是依旧温和道:很高兴各位通过了我的考验,现在,将由我带你们去最后一间密室。
果然,是先设置好的神识啊。
众人悬在喉头的心终于又落回了肚子里,先前慌张的那人也舒了口气,听到最后一间密室时,他隐晦地扫视了周围众人一眼,心里又起了盘算。
其他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他们衣衫上血迹未干,刀锋上寒光未敛,虽然脸上带着笑,腹中却藏着刀。
只不过是心怀鬼胎的屠夫们,在相互假笑奉承罢了。
那就,请吧清秀的男子挂起了谦逊的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让众人先行跟上喻见寒。
背后,才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女修似笑非笑地觑了他一眼,却是毫不迟疑,袅娜着身姿跟上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花花肠子可一点作用都没有的呢。
最后一扇雕花石门缓缓打开,喻见寒缓身进去,而身后的众人陆续跟进。此间密室与先前进入的几间并无不同四方是数米高的硕大石壁,空荡荡的室间却再无一样东西。
最后一间密室,不该是最宝贵的稀世奇珍吗?
几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喻剑尊,不知此间何解?脾气急躁的修士却似乎忘了面前之人只是神识而已,他紧皱眉头,粗声粗气地径直开口问道。
不料,喻见寒却是顺着他的问题开口回答了。
他缓声笑道:此间
微微停顿,喻见寒卖了个关子,在等所有人好奇的目光注视过来时,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铮
栖来微微出鞘,他客气地满足了大家的好奇:无人能解。
等到石门再度缓缓打开时,喻见寒心情颇好地按着腰间的栖来走了出来。
他缓缓往一个方向走去,手无意地搭在栖来剑柄上,一下下漫不经心地叩着,眉眼间是温和的笑意。
此时,隐约聚来的黑气又萦绕上他的衣襟袖口,落在布料上,竟是又化成了浓稠的斑驳血迹。
贪得无厌,必将一无所得。
但就那么简单的道理,却还得让他亲自来教,可真麻烦啊。
*
等到谢迟捧着木匣赶来时,却见那人身上的白衣尽染了血色。
所有傀儡已经在他解开鬼杀境的第一时间,便被他清理处置了,如今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个身影孤零零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喻剑尊像是乖巧的孩童,他安静地坐在一隅,等待长辈来寻他回家。
慢慢靠近那人,不知为何,谢迟心中又涌起了一种酸涩的感觉就好像这般的场景,曾发生过千百回。
明明不曾被期待过,但他总感觉,有一个人一直在原地等他。
见谢迟来了,喻见寒的眸中微微亮起,像是暗夜中倏忽燃起的烛光。他挣扎着想起身,却不料手一脱力,竟是再度踉跄着跌回原地。
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似乎有些困恼,但依旧抬起了头,弯着眉眼,朝着谢迟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
谢迟看见他掌心中又蔓延开殷红的血色,他顾不得其他,急忙上前,将木匣放在一旁,径直掏出了伤药与巾帕,垂眸为喻见寒细细清理着伤口。
喻见寒,我们都错了谢迟捧着那人的手上着药,一道横贯半个掌心的伤口就这般映入他的眸中,烙进他的心里。
他小心地缠着绷带,涩声道:我之前说过,鬼杀境破,和怨鬼围破,都是一样的结果其中冤魂将会灰飞烟灭,不得轮回。
药末覆上伤处,绷带缠好。他眸中有泪,却又笑了起来,却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陈旧的木盒,慢慢向面前人展示着。
看着其间的物件,他目光柔和下来。
可是我们都误会了。此间主人,本意不是要设下恶鬼杀。
盒中,是一只通体赤红的血玉笛。
他是要救他们。
喻见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只血玉般的笛子周身灵气浓郁,只是上面却有蛛网般裂开的血痕,像是摔碎之后沁入鲜血一般。
这是灵器?喻见寒微微皱眉,不确定道。
谢迟看向它,缓声道:没错,这是一个顶好的灵器。当年赵家村被屠后,定有人用了灭灵阵。你知道吗,这个鬼杀境下藏着一个凝魂阵,而这只笛子,就是凝魂阵的阵心
我们都错了,设置鬼杀境的人,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用这个囚笼,困住逸散的魂魄,再重新替他们聚魂。
谢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我方才看过,若是强破鬼杀境,所有冲击都会转移到这只血笛上,赵家村的怨魂不会被击溃,他们会有转世的机会。
他做到了。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叹息地笑了起来:那个人,救下了他们。
喻见寒却看着那只笛子微微愣神,似乎迷雾中所有的一切都能被它串连起来。
沉默良久,九州剑尊却是在谢迟的目光下,露出了一种极为疲惫的神态。
他闭上眼,声音有些沙哑:这只笛子,是灵鹿骨笛,或者说迟微笛。
喻剑尊又睁开眼,眸中是一种嘲讽与悲戚:我想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赵家村下手了。
他注视着谢迟的眼睛,认真道:若真是这样,佛恩寺、承昀宗他们怕是并不无辜。
真相,远要比如今的更加残酷,阿谢,你做好准备了吗?
第15章 朝鹿(五)
灵鹿骨笛?谢迟似乎没有理解其中意思,他迟疑道,我还还不曾听闻过用灵鹿骨做笛的事。不过迟微的话,云渺州好像有一处险地,名叫迟微谷。
喻见寒看向了那盒里的笛子,道:灵鹿骨笛确实出自迟微谷。三百年前,迟微出现一处大能遗府,九州派人前往探寻,浩浩荡荡百余人,最后回来的,却不足数十人。
他们什么都没带出来,除了一件稀世奇珍,便是这迟微笛听说其笛声可引心魔之息,让人不战自溃。
喻见寒的目光落在那些渗血般的纹路上,声音有些莫名的叹息:据幸存者所言,迟微秘境是一处屠杀炼狱,而在他们好不容易要拼死闯出时,秘境中,出现了一只魔气纵深的血熔炉
*
三百年前,迟微谷。
你们选人来吧,选出一个人,只要他不惧死,真正自愿献身,你们就能活下去。
深渊裂缝下,在岩浆中烧得通体赤红的熔炉嘶哑地笑道。
所有人都惶恐不敢语,他们瑟缩着退后,就像是面对屠夫的羔羊。
如果没有,那我就开吃喽!
没有耐心的屠夫挥舞着沾血的尖刀,魔息凝成的黑链从深渊下疾驰而出,像是蓄势待发的毒蛇般,猖狂地卷起一个纤细的身影,便要径直投入自己腹中。
被黑链拖去的女修哭花了脸,她慌张地攀挖着地面,指尖划出长长的血痕,令人心惊。
救我!救救我!她像砧板上无法逃脱的猎物,凄厉地嘶嚎着。
所有人都侧身不忍视,但却无人阻止。
既然都选定你了,为什么不认命呢?用你的命来换我们的生机
一时间,幸存者开始希冀起来,他们盼着献祭的羔羊能再勇敢点,以死成就他们的生。
那时,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朝灵鹿缓缓安抚着身旁几乎要吓破胆的弟子,他目光柔和,像是林间最为纯澈干净的灵鹿。
但与懵懂的鹿不同,他知死,却不畏死。
他说:我来。
是不是我跳下去,你就会放过他们。
熔炉的火焰沉寂一瞬,随即暴涨,炙热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炉壁,他满怀恶意地笑道:当然,只要你确实是自愿的。
你别想骗我!你可别以为,当一个伪君子也能蒙混过关熔炉不信这世上真有不惧牺牲的人。
它还在喋喋不休地威胁恫吓着,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若是,若是让我尝到你心中有一点不甘,我都不会放他们任何一个人离开!
朝灵鹿却无视了熔炉的狠话,他将腰间的剑解下,转身交付给了身旁红了眼眶的师弟。
莫哭,我的大道将止,但你们的路还长,仍要遵循本心,恪守礼节。他在最后的时光,还不忘继续嘱咐后辈。
最后,年轻的药修站在了悬崖的边缘,从容赴死。
贪婪的烈焰吞噬了可口的猎物,却不等它细细品鉴猎物心中的心魔,好拆穿那人虚伪,继续自己的暴行时,那一声嘲笑,竟死死卡在了喉头。
怎么会怎么可能!
一个人,怎么可能甘愿赴死呢!
熔炉吞噬了他的骨血,难以置信地搜寻了一遍。
它像是疯了一般,急切地想要证实什么,扭曲着光影,扬起了灼烫的岩浆,像极了撒泼打滚的顽劣孩童。
而崖旁的众人颤抖着,啜泣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们看着深渊下的火光明暗摇曳,听着地下传来烈焰舔舐炉壁的噼啪声,心中满是绝望
许是朝师兄,还是心有不甘吧。
他们转头却又埋怨起来了
既然心有不甘,为何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是想要他们感恩戴德吗?
既然都主动献身了,为什么不能坦然一点呢!死都死了,怎么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希望啊
没想到,疯魔过后,炉火彻底黯淡了一瞬,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御灵血脉,琳琅骨好材料。熔炉闷笑着,痛快又痛苦,它的语调都扭曲变调,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它在笑还是在哭。
它给出了最后那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果真,没有心魔啊。
血熔炉发出了最后一声叹息,它像是释然了一般,彻底熄灭了燃烧了不知多少年岁的屠戮之火。
迟微秘境崩塌,熔炉尽毁,那群幸存的弟子,带出来的便只有一只通体赤红的
灵鹿骨笛。
*
所以说迟微笛,是融了朝灵鹿骨血的灵器。谢迟心里有些发闷,他依旧不解地紧锁眉头,可是骨血炼器是魔修的法子,无论炼器者有没有心魔,都不可能练出灵器啊
喻见寒却注视着他的眼睛,再次确认:阿谢是说,练出灵器与魔器的关键,无关神魂
灵器性刚正,是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魔器,除了让使用者血孽缠身外,还容易造成怨气反噬的后果。
修士常用的法器则是普普通通的武器,最多是有储灵功能,还不配算作灵器魔器的任何一类。
所以,一把灵器问世,绝对能引得九州出手争夺。
谢迟肯定道:绝对无关,若是人的骨血都能练出灵器,那么这个世间必将大乱。
他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了
生灵骨血不该能练出灵器,但灵鹿骨笛的存在,却打破了这个寻常的认知,成了不可能的意外。
那么,若是想要有更多灵器问世
喻见寒,你知道这三百年来,有多少灵器问世吗?
谢迟只觉得脊背上蔓延上了森冷的寒意,冰冷刺骨,冻得他的牙齿几乎都在战栗。
喻见寒沉默片刻,他知道谢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近三百年来,大大小小的灵器出了约十余件。佛恩寺的血屠念珠,知微观的辟邪拂尘,云渺州的秦月剑
十余件?谢迟只觉得心漏跳一拍,他恍惚地喃喃道,怎么可能,那么多啊
平时百年来都难出一件的灵器,在这三百年内,竟陆续出了十余件。
散落的珠玉终于被串连起来,谢迟终于明白了一切,他艰难道:所以,血肉炼器的关键,不在于心魔神魂,而是材料。
在于朝灵鹿的骨血,或者说,朝氏一族的骨血。
朝氏,赵氏
赵家村,原本不是姓赵,而是朝。谢迟怔愣地抬头,他看向四周,昭昭,不是小名,就是他的名字
朝昭。
取自,天理昭昭。
所以,在所有人敬佩朝灵鹿大义的同时,有一群人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他们向着亡故的英雄歌颂赞歌,转身,却对他的血亲举起了屠刀
喻见寒沉默片刻,却道:可我想不通,迟微笛一直都由云渺剑修叶深保管,如今却出现在紫训山可这百年间从未听过灵鹿骨笛失窃的事,这其中必然还有隐情。
什么隐情都抵不过一句话。谢迟捧着木盒的手紧攥着,骨节微微泛白。
他的眸中泛起森冷的戾气,冷声道:血债血偿。
此事牵连者众,而背后定有人主使。现在我们只知几宗参与了,幕后之人却还身份不明。喻见寒缓声分析,迟微笛本该在叶深手中,如今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此处,想来我们唯一的线索,便是他了。
他注视着谢迟,认真道:看来,我们必须先去一趟佛恩寺寻他。
谢迟却垂眸看向那只血玉骨笛,他摇头道:方才我解鬼杀境的时候,总感觉有另外一种力量在助我,那时我还以为是灵器生智,如今看来,或许这个用血肉熔炼的迟微笛,还有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