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他过于紧张,没走两步, 左脚绊着右脚, 一个踉跄面朝下扑,眼看就要连人带茶罐一同摔了。
小道长急得眼睛都红了,下意识抱紧茶罐蜷起身体,尽可能护住怀里的东西。
这时,清风拂面, 将他托起,等他站稳,意外发现茶罐已不觉间转移到玉潋心手里。
盖子一揭,茶香扑鼻。
云天岚将差事安排给茶庄, 茶庄管事又差遣四平跑腿,他存了私心,便选了罐成色香味都是上品的新茶送来溪缘斋。
玉潋心满意地弯起唇角,笑意盈盈向四平道了谢。
四平为这一笑失神, 愣怔站了许久,待他回过神来,院门已重新关上,先前立在门边的人也早已不见踪影。
他又怅然若失地垂下头,不知何处吹来一片红色的花瓣,沾上他的衣摆,他便将其捡起,沉默地藏进袖中。
玉潋心回到房内,阙清云朝其扬了扬下颌。
其人清寒的眼眸难能透出几分玩味,好似在问:还说没有招蜂引蝶?
阙某人真是小气极了。
玉潋心神态慵懒地白了她一眼,随后脚步轻快地行至桌边,手腕一翻凭空取来一套茶具。
遂引天地灵气凝为玉露,沏上一壶新茶,借花献佛地递到阙清云跟前:师尊尝尝,云溪谷别的特色没有,但这茶庄里的茶还不错。
阙清云倏地便想起那场梦中万载以前的光景,镜虚魂骸虽是化作玄月心的模样意图蛊惑她的心,可那一幕幕,都是曾经真切发生过的。
不论那一世,这小徒儿都将她挂在心上,走遍天南地北,见过的风景都要与她讲一讲,好酒好茶,也都要带给她尝一尝。
或许每次轮回,她们都在改变,却也有些东西,走过漫长时光,仍深深刻进她们的骨血与记忆,亘古永恒。
师尊?
玉潋心偏头,扬臂在阙清云眼前挥了挥手,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照进后者的瞳孔,笑嘻嘻地问她:师尊在想什么?
阙清云眉目温和,目光专注地瞧了玉潋心片刻,倏然抿唇笑了。
执起杯盏轻轻啜饮一口,这才回答:在想吾徒沏的茶,自有别样滋味,不论何种茶叶,何种净水,不过锦上添花。
玉潋心被这几句好听的话哄得眉眼弯弯,故作意外地嗔笑道:师尊何时竟这般会说话了。
阙清云笑而不语。
午时刚过,云天岚又派了人来,邀请玉潋心到谷中游玩。
云溪谷来人时,阙清云已不在溪缘斋,院内也无行迹残留。
玉潋心跟随引路长老在山谷中穿行,远远听得溪流水声,见一凉亭建在水畔,云天岚及谷内左右二位护法正于亭中下棋。
长老于亭外驻足,向亭中三人禀报来客已到,云天岚起身亲自迎了出来,一脸爽朗笑意,邀请玉潋心入亭中小坐。
玉潋心亦是态度洒脱随意,款款步入亭中,二位护法则已适时起身,立于云天岚身侧,其人面前石桌上,则留着一副残局。
云天岚手指棋局,笑问玉潋心:曲姑娘可会下棋?
玉潋心状似羞赧地摇了摇头:棋艺不精。
不精,便是会的。云天岚扬眉而笑,请玉潋心入座,并道,云某也不怎么会下,便请曲姑娘陪练一局,不知曲姑娘可愿赏脸?
话已至此,玉潋心哪有拒绝的道理,便答应下来。
云天岚执黑,玉潋心执白,白棋先行落子,两人都装作不会下棋,故而行棋速度慢。
玉潋心将棋子托在唇边,面有沉吟之色。
每一步她都斟酌许久,犹豫反复,好像十分困扰,却还在努力维持局面。
云天岚则始终面带浅笑,神态倒是比玉潋心轻松不少。
又是一子落下,却被云天岚轻轻松松截断小龙,斩除一片,玉潋心故作惊讶,连连赞叹云天岚棋艺高超。
云天岚微笑摆首:曲姑娘谬赞,云某不过侥幸罢了。
玉潋心心里连翻白眼,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配合云天岚演戏。
在云天岚的精妙操控之下,最后玉潋心勉强输了云天岚半子,双方皆大欢喜。
云天岚让护法撤了棋盘,转而摆上茶盏茶壶,并几样花糕小食,而后问起玉潋心昨夜在谷中休息得好不好。
溪缘斋环境不错,清净宜居,我很喜欢。玉潋心执起一枚花糕,闻言微笑称赞。
那就好。云天岚点头,随后便道,云某已传书各路友人,并派人去朝旭城中询问,看令师是否还在金州,想必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玉潋心连忙称谢:多谢云宗主,小女子感激不尽,如此大恩,恐怕无以为报。
诶,且莫那么说。云天岚摆摆手,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这时,玉潋心忽的眼珠一转,问道:前日夜间忽起雾障,我与师尊遭遇邪物袭击,因此走散,却不知那雾障因何而来?
此事说来话长。云天岚叹息一声,遂将业气肆虐,天灾现世的经过同玉潋心大致讲说一遍,和日前陈邱风所言相去不远。
不过,言及业源之珠出现,引起魔病大肆传播,导致行尸遍地的状况,他话到中途稍顿了顿,神态有些古怪,虽只一闪即逝,却未逃过玉潋心的双眼。
玉潋心心道,难道此事还有旁的隐情?
她咬下一口花糕,细嚼慢咽,听云天岚说完后长叹一声:怎会如此?大璩境内众多仙家门派,无数高人,难道竟没有能应对天灾的法子么?
云天岚溘然长叹,神色黯然地摇头道:不是仙门不想对抗天灾,实在是毫无办法,天灾初显之时,云溪谷也曾派了不少高手入世,试图救下更多染了魔病的凡人。
只可惜,这魔病太过古怪,连修真之士都难以抵御,我们派出去的高手,超过半数也为魔病所扰,其中竟还有一名分神境修为的长老。
这回忆触及云天岚的痛处,令他不由低下头,按了按眉心。
缓和片刻情绪后,云天岚又继续说道:那位长老因修为很高,初时不显病灶,后来无故发疯,竟在凡人城池大开杀戒。
玉潋心闻言属实惊讶:竟有此事?
云天岚叹息道:待谷内收到消息,派人前去阻止,此人已是病入膏肓,还杀了数位同门,最终由云某亲自出手将其斩杀。
玉潋心轻轻蹙眉,面色沉重。
凡人染了魔病,其波及范围只在一家一户,街坊邻里。
可若一个分神境修士被魔病侵染心智,失去理智,大杀四方,或许转瞬之间,便能屠尽一座凡人城池。
其结果,无异于又一场天灾。
再者,分神境大能袭杀凡人所产生的业力成千万倍增长,对已经严峻至此的灾情无异于雪上加霜。
云天岚愧疚地捂住双眼:自那次事件之后,云某意识到问题严重,遂将谷外所有高手召回,并一一查验他们是否沾染魔病,并在此后,严格限制谷中长老出山。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遂支起身,转头看向玉潋心,无奈道:
在未找到万全之法以前,我不能让宗内同门涉险,更重要的是,他们出去,有可能导致更加严重的灾情。
无论是我们云溪谷的长老,还是城外的百姓,那样的结局都不是云某愿意见到的,这样说,曲姑娘可能理解?
玉潋心沉吟思量,须臾后点了点头:云宗主思虑长远,却原来,还有这般隐情。
但是,我们并没有就此放弃黎民百姓。云天岚话锋一转,朝旭城所能庇护的凡人虽然有限,却也是我们眼下所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谷内长老也一直在商议对策,试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云溪谷绝不能坐视天灾吞噬苍生,将凡界摧毁。
云天岚的话语掷地有声,态度毫无破绽,玉潋心瞧不出真假。
是夜,月凉如水,柔白的光洒落窗台,溪缘斋内一室安谧。
玉潋心与阙清云同榻而眠,卧在对方怀中,却久久未觉困意,阙清云睁眼,轻抚玉潋心的后背,温声问她:怎么了?有心事?
弟子今日听罢云天岚一席话,虽未全信,却也觉得不无道理。玉潋心未做隐瞒,将云天岚说的那番话悉数告于阙清云。
而后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业源难除,仙宗之人又不能贸然出山,且各大势力彼此争斗,各怀鬼胎,这凡界已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救啊。
阙清云听罢这话,却是微微一笑,曲起食指刮了刮玉潋心的鼻子:吾徒如今也会忧心天下大势了。
玉潋心心中愁绪被这话冲开来,不由跟着笑了:也是,弟子自己还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管他人闲事?
说罢,她又朝阙清云怀里靠了靠,闭上眼准备入睡。
阙清云却盯着她的眉目,沉默的眼神中情绪复杂。
良久,待怀中之人呼吸渐渐平稳,她方揽紧玉潋心的腰身,倾身与其眉间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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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玉潋心这一觉睡得不踏实, 心里记挂着一些事,思绪纷扰烦乱,理不出头绪。
于是睡梦中也不安稳, 时而清醒, 时而糊涂。
半梦半醒之间,听得窗外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屋顶的瓦砾上, 再顺着檐角往下滴,噼里啪啦, 扰人得很。
夜里玉潋心听着落雨声醒来, 意外发现阙清云不在身边。
她伸手一探,身旁那人睡过的地方余温都散尽了。
玉潋心秀眉微蹙,穿衣起身, 视线自寂静的屋中扫过, 未见阙清云的影踪,遂行至窗边,推开窗户,朝院子里瞧了一眼。
屋檐外除了雨幕连绵,院内并无人影, 整个溪缘斋昏沉沉的,只院门处挂了两盏灯笼,在夜色中勉强散着黄蒙蒙的烛光。
师尊自不会无缘无故不辞而别,将她一人留在云溪谷。
想必是突然有变, 需阙清云亲自前去打探,至于是何种变故,天亮之后,自会见分晓了。
玉潋心又顺手关上窗户, 夜已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该亮了,眼下她睡意全无,便推门出去,盘膝坐于廊前,打坐修炼。
黎明时分,雨渐渐小了,有风自院中吹过,带来雨后潮湿的草叶清香。
辰时刚过片刻,四平小童便撑着伞快步行来,踏上院前平坦开阔的青石阶,敲响溪缘斋的院门。
玉潋心睁眼,小院门扉无风自开,小道士立在门外,手里拿着收好的油纸伞,肩膀上衣服湿了一多半。
虽已彼此见过几次了,四平还如第一回 见到玉潋心时一样拘谨。
前两天都是玉潋心到院外来,他还未踏进过的溪缘斋,见玉潋心坐在廊前,似候着他进去,他立即手足无措,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红衣女子盘坐于屋檐下,视线盯着石阶旁开出的一支柔白色的小花,眉目柔和,神情专注,竟叫四平看呆了去。
静了数息,却是玉潋心先抬起头来,出声问他:小道长今晨冒雨而来,是有何事见教?
四平如梦初醒,不敢迈进庭院,便在门槛外驻足,朝玉潋心拱手,高声道:今日午时,谷主在溪云楼设宴,遣在下来通知曲姑娘。
设宴?迎宾宴,还是鸿门宴?
玉潋心面有深思之色,片刻之后点头:小女子已知晓,多谢小道长。
夜间雨下得很大,掩盖了风吹草动的声音,有幽影自雨中疾行,踏着一地泥泞转入偏僻的深谷。
其人拨开散落的枯藤,露出底下一个隐蔽幽深的岩洞。
霎时间,惊起四处埋伏的暗桩,刀光剑影纷至沓来,竟有一瞬斩断了雨幕,对方人数众多,竟有铺天盖地之势。
如此阵势,叫人越发好奇山洞中藏匿的东西。
围攻而来的黑影中,修为最低也是元婴境,其中最高的,已至合道境。
被十余高手的气机锁定,黑暗中潜伏之人并不惊慌,手中剑鞘微转,锃的一声剑身出鞘。
银芒乍现,剑光如瀑,只一瞬间,照见一道惊鸿之姿。
其人手中之剑快如闪电,刹那交锋,众黑衣人动作停滞,身形悬空,又在须臾之后纷纷激震,喉头划开血口,干净利落。
看似简单的一剑,剑气却早已穿透四肢百骸,震碎浑身经脉,就连那合道境的高手也未能幸免。
黑衣人们接二连三从高空中坠落,如破麻袋般砸在地上,发出声声闷响,但这声响被瓢泼大雨轻易掩盖,无人发现端倪。
金红之色的藤蔓悄无声息在黑暗中蔓延,卷起遍地尸体,将他们拖着拽着,没入暗色虚空。
将洞外打扫干净,阙清云才又掀开遮挡岩洞的枯藤,大步走了进去。
洞外大雨滂沱,雨水顺着枯藤淌进洞口,在甬道中积聚,形成深深浅浅的水洼。
白色的鞋子自泥水表面踏过,水面漾开层层縠波。
这条甬道很长,机关重重,深处隐有晦涩的气息涌动。
阙清云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对甬道内的凶险视而不见。
一蓬黑影跟在她身后,提前探到机关之所在,便总能精准避开,及至一炷香后,最后一道石门被她打开,地底洞窟的全貌一览无余。
迎面飞来数道利箭,与剑气相击,精铁所制的箭矢拦腰而断。
石洞内壁镶嵌明黄色的珠子,光线算不得明亮,但借着黄蒙蒙的微光,足以看清洞内的情形。
正面石壁向内凹陷,壁上延伸出三根铁链,一根锁着被囚之人的喉咙,另外两根嵌进左右两侧锁骨。
四壁、地面、洞顶,目之所及之处,密密麻麻全是暗红色的血符。
藏于阴影中的人抬起头颅,洞内昏暗的光只能照亮他的下巴,阙清云微眯起眼,神态严肃。
却听得其人小声开口:我愿给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阙清云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嗤声一笑,语气冷肃地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同我谈条件?
凭你就算杀死我,也得不到洞幽魂骸。
那人语气波澜不惊,洞幽魂骸,狡兔三窟,若我不愿,你和你那小徒弟要找到魂骸藏身之处还需费一番功夫,但你们没那么多时间,不是么?
云天岚给法印神宗传书,想必今日援兵便至,天罗地网之局,你们如何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