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仙师。界主起身,朝玉潋心抱拳。
玉潋心并不客气,向界主颔首,便拂袖坐于阙清云身侧。
听得阙清云继续说道:我师徒二人此次与妖兽精魄交手,身受重创,需借仙宫大阵与定虚疗伤,不知界主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界主毫不犹豫:若无二位仙师仗义出手,玄宫早已倾覆,不过借用大阵,在下何惜之有?
本也只是走个过场,这般要求,无不应之可能。
阙清云神色平静地点头:如此,便谢过界主大人了。
玉潋心斜斜倚着,右手撑着脸侧,脸上笑意盈然,以欣赏的眼神从旁凝望阙清云,后者与界主谈吐,面色不改,可发隙间却可隐约看见一只红红的耳尖。
她的眼神这般肆无忌惮,任谁都能瞧见,界主与其师谈妥,便颇为刻意地清了清嗓子,而后以往玄宫视察为由头离去,同时还带走了一众云庭禁卫。
如此,大殿之上便只剩玉潋心和阙清云两人。
阙清云一双耳朵已悄然红透,无奈地瞥了眼身侧之人:坐无坐相,成何体统?
玉潋心脸皮颇厚,无所谓地耸耸肩,笑得玩世不恭:便不成体统罢。
自与阙清云通了心意,她便越来越从容自在。
这般没脸没皮,阙清云也确实奈何她不得,说什么不成体统,不过是因为对方目光太过炽热,心下羞赧罢了。
见玉潋心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阙清云叹息,起身道:我二人来玄宫已有两日余,所剩时日无多,不若就此入阵,先疗愈伤势,再觅镇压魂骸之法。
阙清云忧心玉潋心体内魂骸的隐患,玉潋心也着实不放心阙清云的伤势,故而没再出言逗弄,乖巧答应下来。
定虚神珠悬于寒潭之上,珠体莹润,色泽晶蓝,其内自有光耀,将整个大殿都拢上一层蓝蒙蒙的冷光。
大阵内气机柔和,灵气充沛,柔韧而绵延,玉潋心身处其中,便觉五脏六腑都在温暖的泉水之中熨烫,四肢舒展,经络通泰。
两人在神珠附近寻了片干净的空处,双双盘膝而坐,相对合掌,以气炼体,疗愈伤情。
神珠在侧,阵内灵气取之不尽,加之玉潋心体内森罗之力辅佐,阙清云的内伤迅速恢复,不过两个时辰,便伤愈八成。
直至其体内伤势彻底恢复,仙宫内天色朦胧,已是入夜时分。
两人调整到最佳的状态,阙清云睁眼,与玉潋心对视,而后道:小心为上,若有不适,及时止损。
虽然定虚神珠有辟邪驱魔之效,可魂骸乃是玉潋心前世魂魄残片异变而成,它们的实力深不可测,欲强行镇压融合,令其束于玉潋心掌控之中,可能造成的后果难以估量。
魂骸反噬无可避免,不用细想,也知这个过程将如何凶险。
但驯服魂骸势在必行,如若不然,这些生性桀骜的魂骸暗中侵袭玉潋心的神思,轻则神智受扰,重则被其反向操控,其害不可不防。
玉潋心沉心静气,体内灵气在经络中行过一圈,又经由两人相合的双掌没入阙清云体内,如此回环往复,经脉浸润,缓缓调理到最好的状态。
某时,阙清云抽回一只手,仅以单手维系灵气运转,空出的左手则朝侧方一探,并指成剑,点向定虚神珠,自珠体内引出一束乳白色的仙气,注入玉潋心的掌心。
仙气入体,玉潋心肩肘微颤,随即主动配合,将这一束仙气灌入识海。
其识海之中,除了温吞不语的森罗魂骸与虚弱无力的震魂魂骸,饕餮与镜虚同时震颤,第一时间觉察到凶险。
镜虚尚未有所表现,饕餮便惊怒咆哮:尔等意欲何为?!
玉潋心自不会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引动仙气,在识海内划出一道圆环,将四枚魂骸之火圈禁在内。
随即,仙气凝结而成的圆环飞快向内收缩,多余的气息上下扩散,将要张开一层球状的封印。
镜虚魂骸火焰激烈动荡,随即闪电般飞速移动,奔向尚未合拢的封印上空。
饕餮也飞快反应过来,魂骸火焰之内闪过一道猩红的幽光,似凶兽饕餮的双眼,十分默契地与镜虚魂骸选择截然相反的方向,奔向封印下方。
两道魂骸化作一红一黑两束幽影,速度飞快,饕餮后发先至,须臾便到封印边缘。
正待一鼓作气冲出牢笼,却见眼前幽光闪烁,玉潋心神识化虚为实,出现在识海之中,拦住它的去路。
黑雾凝成凶兽形态,眼中划过锐利的精芒,毫不犹豫张开血口,朝玉潋心飞扑过去。
玉潋心所化虚影亦是一身红衣,举手投足之间,衣袂翩跹,姿态妍丽,看似毫无杀意,却在饕餮近身的瞬间,迸发出滔天凶戾之气。
她自身杀气极重,百代轮回以来,杀过的人不知几何,双手早已染满鲜血。
经由玄宫愿力洗礼,业气稍去,其修为又有长足增长,隐隐窥见大乘境门槛,比之前世,虽有不及,差距也非云泥之别了。
饕餮不过其万载以前一缕残骸,以玉潋心如今修为,已不足为惧。
但饕餮蛮横,逞凶惯了,丝毫未意识到眼前之人的进境,张牙舞爪地朝玉潋心攻去,非要将玉潋心咬进口中,撕碎了咽下肚去,才能解它心头之恨。
玉潋心扬臂一扫,眸中暗纳幽光,脸上毫无惧意。
与此前丹阳殿初初收服饕餮之时不同,此刻,她并非背水一战,哪怕凶兽当面,腥风扑面而来,她也气度不改。
一缕仙气在其掌间聚合,凝成一柄长剑,剑光乍起,倏然化作万千剑雨,将那一团乌黑的饕餮笼罩其间。
任饕餮速度再快,剑雨密而广,封锁了它所有退路,令它不得不正面相抗。
剑雨铺天盖地,饕餮觉察到不可匹敌的杀意,下意识探出双臂护住自己。
剑光接连刺中它的魂体,那柔白的剑光与他魂魄相触,竟发出呲呲声响,如溅上滚烫的油星,令它浑身灼烫。
它好不容易扛过一轮剑雨,岂料玉潋心剑意再转,又是数道炽白剑光临身。
饕餮来不及喘息,便被这几道剑气击中魂体。
剑意中透着极强的杀念,径直透体而过,险些将它的魂体撕碎。
饕餮吃痛,在剑气吹刮之下节节败退,震怒之余亦颇为失措。
待剑雨稍歇,它已被迫退回封印之中,而那持续收拢的封印,已只剩一丝豁口。
饕餮神情慌乱地瞪着封印外那道红衣之人,胸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被迫咽下肚去,可谓憋屈之至。
玉潋心持剑而立,剑尖指着饕餮鼻尖,神态轻蔑地开口:若你想彻底消失,我不介意在此送你一程。
她的实力已在这残魄之上,哪管当初饕餮是否假意归顺,又是否暗藏祸胎,总归时至今日,谁的拳头更硬,谁便有话语权。
眼看封印将要合拢,饕餮已是笼中困兽,却在此时,那张狰狞的兽脸上竟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
它的嘴角向两侧勾起,露出一口尖利的牙,嘿嘿有声:莫太自以为是,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玉潋心眉头微蹙,心口陡然激跳数下,便听得耳后突起破空之声,镜虚魂骸扭曲幻化,竟作一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其神貌,竟是万年之前,玄月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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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玉潋心双肩一颤, 体内气机紊乱。
坐在她对面时刻注意着她动向阙清云第一时间发觉异样,随即神识下沉,循着两人相触手掌, 探入对方体内, 向识海迈进。
灵气隐有失控迹象,于玉潋心丹田之中激烈碰撞,部分外溢灵气冲击经脉, 若不及时阻止,则有走火入魔风险。
阙清云御气镇压, 顺着经脉梳理汹涌灵流, 直将玉潋心体内气息理顺,这才沿经络向上,触及识海外白蒙蒙雾团。
她继续向前, 拨开云雾, 可随即却被一层古怪灵流所阻。
她手可以从灵流之间穿过,但神识会出现短暂晕眩,若要强行越过这层灵流,恐怕会对她神识造成一定不可预知影响。
这层防备她入侵灵流绝非玉潋心所设,由此可见, 玉潋心多半在与魂骸交锋之中落得下风。
阙清云心急之下,半分犹豫也无,径直挺身一跃,神识便自灵流中穿过。
视野豁然开朗, 远山绿水,天高云阔。
清风吹过梅树枝梢,拂落枝头堆积细雪,几簇零散雪花没进白茫茫雪地, 映照天边柔软阳光。
天玄山上终日积雪,气候寒凉,宫宇楼阁之上都笼着一层银白。
而院墙之下,那棵梅树枝梢斜伸出墙角数尺,几朵寒梅凌风而放,整个院落都充溢着清冽淡雅梅香。
阙清云立在院中,神情恍惚。
辅一低头,瞧见小池冻结冰面中映照出一张似曾相识脸孔。
一身素净白衣,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顶玉冠立于发顶,两缕鬓发垂于衣襟,衣领袖口以银丝绣有暗纹。
两耳垂悬淡青色耳坠,材质稀有昂贵,腰间一枚古朴精致玉环,衬得其人姿态清傲,又雍容华贵。
正是万年以前,曾一统天地,为凡界之尊仙门圣主,夜轻云。
她眉头轻蹙,翻开手腕,衣袖顺势滑落,却见两腕之间空空如也,并无缘定此生红绳。
愣怔间,思绪回转,意识苏醒前记忆渐渐远去。
她望着天边云,与地上雪,还有周围宫阁楼宇,所有熟悉之景,很快回想起眼下是哪一天。
此前数年,她一直在暗室闭关,以冲击大乘境瓶颈。
期间做了个漫长梦,梦到万年以后,百代轮回,她与一人恩怨交杂,纠缠不休,已至道心动荡,险些走火入魔。
好在最后关头,她从梦魇中抽离,顺利突破。
出关之后,于院中驻足赏景,一时间竟晃了心神,又想起梦中之景。
不知何故徒惹愁思,心间隐隐作痛,好像无意间丢失了什么重要之物。
可细想,那梦里景象越来越模糊,渐渐就记不得了。
她轻拢衣摆,迈开步子朝院外去。
圆形拱门两侧立着值守天玄弟子,见夜轻云来,纷纷拱手下拜,夜轻云驻足,问道:月心现在何处?
守门小弟子恭恭敬敬地回答:回禀宗主,大师姐下山历练,尚未归宗。
这玄月心一天天,不好好修炼,仗着自己天赋不错,竟想着争勇斗狠,隔三差五就往山下跑,挑战当世名流。
虽然年纪轻轻已是小有名气,可在夜轻云看来,那孩子心浮气躁,如此下去,对修行大有害处,待她回来,必得好好训导说教。
夜轻云叹了口气,本已迈出小院步子无端止住,又转头往屋里走,同时对身侧弟子吩咐:唤莫长老来书房议事。
弟子领命退下,夜轻云则回到小楼,步入书房之中。
桌上摆着一副画,画上之人执剑而立,眉目清寒,气质如若窗外寒梅,冷厉孤傲,又优雅清高,衣摆随风而动,仿若降世之谪仙。
笔墨散散放置一旁,七零八落,墨迹已干。
是有人一时兴起,挥毫泼墨,待得画成,便潇洒离去,甚至懒得收拾桌上烂摊子。
也或许,那人不料她这时出关,所以在书房中折腾起来十分大胆,甚至画也不藏,如此大大咧咧,生怕不被人瞧见。
夜轻云眉目温和,听得院外响起来人脚步,便随手将这画卷起,放入一旁藏纳珍品墨宝之中。
听得屋门轻启,来人却不是莫无法长老。
只见眼前掠过一道红芒,一个身娇体软纤影已没入她臂弯。
来人形貌娇俏,卧在阙清云怀中甜甜唤了声师尊,灵动双眼悄悄觑向阙清云身后藏画书架,嘴角笑容清甜又隐约有几分洋洋自得。
可看清那人眉目,夜轻云心底却倏然一颤,没由来悸痛。
这陌生情绪来得突然,以至于她没像往常一样顺势搂住对方腰肢,只僵立着,过了许久,屋外急急行来脚步声将她惊醒,令她下意识推了玄月心。
为师请了莫长老来书房议事,你且先出去一会儿。夜轻云转开脸,不看玄月心眼睛。
未见身侧之人眸光猝然落寞。
良久,莫无法长老已至书房门口,她才轻轻嗯了声,算作答复。
其声落下,她转身向外,与入室莫无法擦身而过。
夜轻云再回首,那红衣之人已消失于门后。
玉潋心后背蹿起一股恶寒,手腕一旋,剑刃翻转,刺向身后。
但其出招章法似已被身后之人看穿,玄月心微虚着眼,眸心藏纳冷芒,面上显露轻蔑之态,从容推握玉潋心手肘,将这一剑抵在寸许之外。
她掌心一震,玉潋心胳膊受力,身体旋转后退,足尖点过封印,半悬于空,脸色沉重地望着不远处那张与自己颇为神似脸孔。
同样是一身红衣,眉目绝艳,神态肆意张狂,容貌也有八成相像。
若不知内情,说这二人是姐妹,也断不会令人起疑。
封印在玉潋心脚下闭合,除却眼前之人,另外三大魂骸都已被禁锢在封印之中,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你太天真了。
顶着玄月心模样人轻狂地扬起唇角,神情极其傲慢,态度嚣张地与玉潋心凌空对峙,笑容轻佻地说道,莫不是真以为转世能替代原身?
轮回重生,魂魄经受洗礼,因每一世不同经历,人性情和思想都会发生改变,就算寻回了前世记忆,今世人与往世再像,也终究不完全一样。
玉潋心心觉不妙,但急于出手反而露怯,她倒也想看看,这心思诡谲魂骸口舌能翻出什么花来,大抵不过黑与白,诡辩之道,此邪物最是擅长。
她将神剑收于身后,眼中并无波澜,闻言扬眉浅笑,并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我可以是玄月心,但你绝不可能是我,玩些障眼法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她拥有全部属于玄月心记忆,所以只要她愿意,她就是玄月心。
再者,她就是她,不必扮演任何人,更不用为了讨好阙清云刻意抹消这万年以来所有改变,再做那个对阙清云百依百顺玄月心。
玄月心却是一笑,微偏着头,眼中流露出些许好笑与怜悯之色,缓缓开口:当真是个傻子,被耍得团团转也不自知,你以为,夜轻云执念到底为何?
玉潋心眉梢轻颤,不等她辩驳,玄月心便进而说道:她执念,是我。
她陪你玩百代轮回把戏,不过是想将你哄顺之后解除禁咒,如此,以魂骸为基,可唤醒我,令我苏醒,重塑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