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栖迟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慢慢道:“母后,你不信我?”
赵皇后看她一眼,并未答她的话,只淡淡说了句:“夕韵和王公子的亲事已经定下,三日后便会成婚。”
宋栖迟笑了。
她似乎是现在才明白,赵皇后对宋夕韵的偏心竟已到了这种地步。
宋夕韵说的话她句句相信,而自己说的话,没一个字她能听进耳朵里。
宋栖迟缓缓起身,弯唇笑了下,平静地朝赵皇后行了一礼。
“儿臣明白了。以后夕韵的事……儿臣绝不会再过问半句。”
*
清宁宫。
裴溪故坐在偏房里,拿着一方干净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手里的鎏金小扇。
扇子是侍卫刚从茶楼里取回来的,他一想到宋栖迟贴身带着的东西曾和那王知泉在一个房间里头待过,就浑身不自在。
那王知泉不过是个人模狗样的伪君子罢了,竟敢碰他的殿下?
他眉宇渐渐染上阴戾之气,手上的动作也蓦地加重了几分。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灼热的日光落在门口的石阶上。青寰半个身子站在房檐下的阴影里,手里捏着封薄薄的信,低声唤他:“三殿下。”
裴溪故抬眼,瞥见他手里的物件,便起身上前,将房门关紧。
“何事?”
青寰背靠着门,将手里折起来的薄纸递给他,“云家来信了。”
裴溪故伸手接过,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青寰,得了他的示意后,才将那信纸展开。
在这之前,青寰可从来没让他碰过云家的密信。
那薄如蝉翼的信纸在他手中缓缓打开,裴溪故不由得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青寰。
“这是何意?”
那纸上一个字都未写,只画了几枝青叶,挨挨挤挤,绿意盎然。
青寰伸手指着纸上的图案,压低了声音道:“这是云家家徽,整个云家,只有家主和大小姐才能用此图案。”
他顿了顿,不知怎的竟有些激动,话音微微颤抖。
“大小姐……会亲自来大夏,接您回去。”
裴溪故捏着信纸的手顿时一僵,他凝视着纸上那簇翠绿欲滴的青枝,一时有些错愕。
一片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幼时的冷宫,刚满十岁的小姑娘浑身湿透地站在池塘边,不停地打着哆嗦,看向他的眼神却坚定而执拗,还藏着些女儿家的羞赧。
“今日是你救了我,这份恩情……我会还给你的。”
青寰见他神情恍惚,似乎有些迷茫,不由得问了句:“三殿下,恕奴才冒昧……您可还记得大小姐?”
这话却是把裴溪故给问住了。
他只记得幼时曾于冷宫的荷花池里救了她一命,自那日一别,便再无相见之日,他连她的名字都不曾问过。
裴溪故盯着纸上的青枝图案默了好半晌,总算是记起一件要紧事来。
云家家徽的图案,原是取自这位云家大小姐的名字——
云青枝。
第36章 决定 “这天底下只有你会哄我。”……
两日后。
明日便是宋夕韵成婚的日子, 宫里各处都忙的不可开交。尚衣局的宫女手里捧着大红色的婚服,匆匆送进宋夕韵宫中让她试衣, 各式各样的头饰耳坠摆了满桌,任她挑选。
而一片热闹之中,清宁宫里却如往常一般安静。
宋栖迟坐在案几边,专心致志地绣着一枚已快要完工的平安符,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乐得清净。
“妹妹做什么呢?倒是难得见你这般认真。”宋宥笑着走进殿内,隔着老远就开始打趣她。
宋栖迟瞪他一眼,故作埋怨道:“还不是为了给哥哥绣个平安符。”
宋宥在她身旁的软垫上跪坐下来,看了一眼那平安符上并不精细的针脚, 又转过头去打量着她的神色。
“听说前几日, 你和夕韵在母后宫中吵起来了?”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 将这话问出了口。
宋栖迟手里的针线一顿, 头也不抬地说:“也算不上吵。”
毕竟她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全都是宋夕韵一个人在撒泼罢了。
宋宥叹了口气, 安慰她道:“你别和她一般计较。她愿意嫁给谁便嫁给谁,和咱们有什么干系。”
宋栖迟将最后几针细细缝完, 才抬头道:“是啊, 和我有什么干系, 那日我就不该多管闲事的。”
宋宥闻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道:“你能这样想,哥哥就放心了。”
宋栖迟笑了笑, 把手里绣好的平安符递给他,“好啦,咱们不提她的事。这平安符我已绣好了, 哥哥可不许嫌弃我绣的不好看啊。”
“怎会?”
宋宥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它挂在随身的佩剑上,还极为宝贝地伸手抚摸了几下,“妹妹送我的东西,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从怀里取出个小木匣,放在宋栖迟面前的桌案上,“不能白拿妹妹的东西,哥哥也有东西送你。”
宋栖迟不由得好奇道:“这是何物?”
“这是从姜国寻来的茶叶,名叫半盏秋,味道甘甜又清冽,是极难得的名种。别看就这么一小点,可是费了哥哥不少功夫呢。”
宋宥打开木匣,露出里头装着的嫩绿茶叶来,神秘兮兮地道:“据说这茶有提神之奇效,只需喝上一小杯,便会觉得头脑清明,一整天都十分精神。”
“真有这么厉害?”
宋栖迟捏了一小撮放在指尖碾了碾,又低头嗅了下,似乎不大相信。
宋宥笑道:“哥哥骗你做什么?你素日最爱品茶,待哪日得空,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临走时还不忘回头向她邀功:“这样好的东西,我可是连父皇都没舍得给呢。统共就这么一点儿,都给了你了。”
“知道啦知道啦,哥哥对我最好了。”
宋栖迟笑着嗔了他一句,吩咐外头的宫女好生送他出去。
宋宥一走,寝殿内立刻便又冷清了下来。
她起身将木匣收进床边的屉子里,望着桌案上零零散散放着的针线,淡淡叹了口气。
这平安符绣完了,也该去抄些经书了。过两日,还得去玉灵寺里进香祈福呢。
宋栖迟在桌案前跪坐下来,摊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便落下几行娟秀小楷。
“殿下。”裴溪故从外头进来,手里捧着件极华丽的广袖笼纱云烟裙,“这是尚衣局方才命人送来的,说明日二公主的婚宴,让殿下穿这件去。”
宋栖迟淡淡瞥了那裙子一眼,“叫人把衣裳送回去吧,宋夕韵的婚宴,我是不会去的。”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做过什么不守礼数之事,现下是该她任性一回了。
她不想瞧见宋夕韵,也不想瞧见那令人作呕的王知泉,明日是他们的好日子,她就不去凑热闹了罢。
她只想留在这清宁宫里,安安静静的,和她的阿朝待在一块儿。
裴溪故应了声是,便把手里的衣裳交给了外头的小宫女。
他在宋栖迟对面跪坐下来,伸手替她理着桌上散落的书卷,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明日不去婚宴,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殿下?”
他虽然也不想宋栖迟去,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赵皇后素来偏心宋夕韵,若明日殿下不去,只怕是要挨骂的。
宋栖迟笑了下,淡淡道:“明日是夕韵的好日子,母后忙着高兴呢,哪儿还有心思管我。”
她心里憋着气,觉得手里的笔用着也不顺了,便将它重重搁在砚台上,想去一旁的笔架上换支新的羊毫笔来。
绣着山茶的宽大衣袖拂过砚台边儿,那细长的笔杆便顺着桌面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恰好落在裴溪故的膝盖前头。
宋栖迟顿了顿,便朝他伸出手来,轻声道:“帮我捡一下。”
裴溪故看出来她心情不好,便想着如何能哄得她开心一点儿。
他犹豫了片刻,并未伸手去捡那支笔,而是轻轻俯身下去,一点点挨近了地面,用牙.齿将它衔在了口中。
他叼着那湘妃竹做的笔杆,跪着从紫檀刻花的八角矮案下慢慢爬了过去。少女水红色的裙裾铺叠在地上,他从案几下探出头来,整个人贴向她怀里,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宋栖迟连忙将他口中的笔取下丢在桌上。
少年的背抵着案几的边沿,整个身子都朝她怀中倾去,与她不过毫厘之距。
他睁着一双清澈漂亮的凤眸看着她,轻轻哄道:“殿下,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宋栖迟只一瞬便红了眼眶,她伸手将少年扳进怀中,双手环住他修长的脖颈,开口时已带了几分哽咽。
“阿朝……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会哄我了。”
裴溪故的头埋在她胸.口,少女的肌肤娇软香甜,那是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渴望触碰却又不敢亵渎的东西。
而如今,他竟能离的这样近……
他喉结微动,双手轻轻扯住她的衣带,乖巧地蹭.了.蹭。
“只要殿下高兴,阿朝做什么都愿意。”
*
从寝殿出来后,裴溪故站在房檐下的阴影里,静默着待了足足一个时辰。
他垂眸望着石阶下的阴影,不知不觉又想起前几日青寰对他说过的话来。
“大小姐……会亲自来大夏,接您回去。”
他转头望了一眼寝殿的后门,眉头愈皱愈紧。这几日他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跟云青枝回去。
他曾答应过的,要一直陪着殿下。若是跟她回了楚梁,岂非对殿下食言?
可若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