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去朝会,约莫是还有其他政务要处理,今日陆涟青没有陪在身边,于是给了温浓拒绝喝药的借口,死活不给撬开嘴巴灌药的机会。
当然,宫里谁不知道她是信王放在心尖上的人,谁也没敢真往她嘴里强行灌药。
张院使来给温浓复诊的时候,就见宫人一个个顶着苦瓜脸,手里还端着一碗没被动过的药汤。听说屋里那位正在闹脾气不肯吃药,张院使顿时警铃大作,来时稳健的步伐一收,拐了个弯又走了。
温浓并不知道张院使来了又走,她逮住一个放走一个,放走一个又逮来一个:“你知不知道我生的是什么病?”
上回那个瑟瑟发抖说是啥也不知,这回这个一脸懵懂:“姑娘不是高烧吗?奴婢见您好转了,想必已经退烧了。”
如果真的只是高烧,她也不至于满心苦闷。温浓眼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这种时候陆涟青和纪贤都不在,就更加怀疑他是不是故意避而不见,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我现在不舒服,劳你替我跑一趟太医府找张院使……”温浓眼珠一转,“不、不是他也没关系,随便哪一位医官都可以,麻烦请来替我看看病。”
小宫女应声退出去替她跑腿,留下温浓端坐床榻,心中百转千回,怎么也闹不明白陆涟青到底在瞒她什么。
彼此连重生的事情都已经向对方坦诚了,陆涟青还有什么事情需要遮遮掩掩不告诉她?
就在温浓满脑子纠结的时候,她听见隔窗传来喵的一声。
小皇帝又来溜猫了?
温浓走到那扇窗前向外推开,果然发现窗边徘徊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来喵不是陆虎,而是瘸了一腿的小陆狮。
自从温浓隔三岔五向两位御猫大人供奉小鱼干,两只御猫对她的亲昵程度可谓是水涨船高,往后的日子无论有无小鱼干,每回见她都会主动过来蹭一蹭,以表对小鱼干的满意程度。
但相较于陆虎与温浓有共患难的感情基础,陆狮虽然也会亲近她,但却不会像它的兄弟陆虎那么主动。所以当温浓发现窗边立着的是猫是陆狮而非陆虎的时候,委实没忍住惊讶:“陆狮,怎么原来是你呀?”
陆狮软软向她喵了一声,温浓伸手给它顺了顺毛:“你家小主人呢?”
温浓四处张望,却没见到小皇帝和陆虎的踪迹。
陆狮顺着她伸过来的手,张嘴咬住她的衣袂轻轻拉扯。温浓静静看了会儿它的动作,不由生出一丝奇异的感觉:“你是想带我去哪吗?”
陆狮还在扯动她的衣袂,温浓轻轻摁了下它的猫脑袋,环望四周不见其他踪影,从屋里捞了件袄衣裹上,然后爬窗跃出屋外。
陆狮静静等她落地,扭过屁股开始向外走。
温浓一边感叹小皇帝的御猫简直像是开了灵窍,一边不忘跟上陆狮的步伐。
小猫爱钻没人的甬道,温浓注意到并未离开永信宫,警戒心也不那么强,哪曾想根本没走远,旁边枯黄灌木丛里蓦然伸出一只小手,猛地扣住了她的脚踝,吓得温浓差点没惊叫出声……
温浓定睛一看,傻眼了:“怎么是你?”
顶着满头枝丫和碎雪的孩子温吞吞地爬出来,小脸一绷,双唇抿紧,却是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宫里的小方周。
第135章 是你 “是你?!”
“陆狮大人~”
“陆狮大人~”
永顺宫中不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寻猫启示, 小皇帝的御猫又丢了。
失踪的御猫若是活蹦乱跳的陆虎,小皇帝都不至于这么担心,可是换成乖静温驯又瘸了腿的陆狮, 当主人的可就坐不住了。
“你知不知道陆狮在哪里?”宫里的人正在外出寻猫, 而小皇帝则歪着脑袋,蹲在角落跟陆虎打商量:“知道的话喵一声,朕陪你去接它回来。”
正在舔毛的陆虎抬起水汪汪的琉璃眼珠,似懂非懂地喵一声,小皇帝立刻咧嘴:“好,我们现在去找它。”
陆虎又喵一声,然后被小皇帝撸起来往外走。
一人一猫刚出门, 就遇见了迎面而来的杨眉:“陛下,您要去哪?”
“朕跟陆虎去接陆狮回来。”小皇帝正儿八经,半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杨眉将目光投在他怀里的陆虎身上, 继而转移到他理所当然的小脸上:“陛下知道陆狮大人在哪吗?”
“陆虎知道。”小皇帝往怀里一指。
看着陆虎无辜的猫脸, 杨眉忍俊不禁:“那由奴婢陪您一起去接陆狮大人可好?”
“也行吧。”小皇帝没拒绝。
自从纪贤来过一趟, 永顺宫的人被清换了一大批。很多新来的宫人两只御猫不熟悉, 身边带上旧面孔, 不容易惊吓它们。
杨眉面露喜色,想要替小皇帝接过陆虎, 可惜被他拒绝了。
作为唯数不多被纪贤留在永顺宫的人, 杨眉相较其他没被皇帝记住的新人更有优势, 但也仅仅只是被记住而己。相较上辈子各方加持,此时的她在皇帝眼里可有可无, 地位太不稳固,难免令杨眉感到顾虑与忧心。
她比上辈子来得更早一些,拿捏的时机也不对。
上辈子的她打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太后身边待了几年, 后来通过太后慢慢与皇帝有了接触,几年之后魏梅因为年纪实在太大而退居二线,杨眉这才经由太后推举来到皇帝身边。
有了太后的一层关系在里面,小皇帝对她的态度相较而言更敬重也更亲昵。而随着魏梅的老退,顺理成章接替位置的杨眉很快成为永顺宫的一把手,身份地位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这辈子失去太后的举荐与支持,再加上那日疏光斋的小家宴被容欢当场捅破那层纸,首先令杨眉的身份摆在太后面前十分尴尬。其次这时候的她年纪太轻,根本压不住永顺宫的其他宫人,亦难服众。再者魏梅的意外身亡是小皇帝的心尖刺,短时间内都不可能自然愈合,她要想代替魏梅成为皇帝的心腹近侍,显然不如上辈子那么容易。
这是杨眉急于求成的原因,这辈子已经输在起跑线上,迫使她不得不想方设法去接近皇帝,希望他能眼熟自己、像上辈子那样信任自己。
然而令杨眉始料未及的是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不是夺走机缘的温浓,也不是处处针对的容欢,而是深得小皇帝喜爱的两只御猫。
小皇帝虽然答应由她陪同,可注意力却自始至终不在她身上,而在怀里的陆虎还有不知所踪的陆狮身上。主宠加她两人一猫走在一起,不仅显得杨眉格外透明,还显得她格外多余。
杨眉暗暗攥袖。
“最近咱们永顺宫里换来不少新面孔,陆狮大人比较畏生,可能是不太适应才被吓着,也不知它这会儿是去了哪里?”
“是吗?”小皇帝闻言,架起怀里的陆虎问:“你会吗?”
陆虎喵他一声,小皇帝兀自点头:“陆虎比较外向不怕生,不过陆狮的确更内向一些,你说的有点道理。”
杨眉苦笑:“宫里一下子换了这么多人,别说御猫大人不适应,连奴婢都有点不习惯呢。”
小皇帝摆弄怀里的陆虎,被它一肉垫啪在脸上,整个咯咯直笑,不以为然说:“那你得习惯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换的。”
杨眉滞声,低眉垂眼:“可若是信王殿下总是这般频繁替换您身边的人,娘娘知道只怕不会高兴的。”
小皇帝笑意一顿:“可这事母后知道的呀?母后还赞同的。”
杨眉温声解释:“一次还好,可若是换的次数多的,难保不令人觉得奇怪……陛下身边总得培养几个信得过的亲信才行。”
小皇帝想了想,埋头继续摆弄陆虎的肉垫:“朕不需要培养亲信。”
“……”
杨眉失笑摇头:“您为一国之君,将来国事政务甚至后宫一些家务事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替您打点,就好比信王殿下身边的纪总管那样、还有娘娘身边的容总管那样……”
“兴许娘娘比您更着急呢,不然那日小家宴也不会跟信王殿下讨要纪总管了。”
也不知是否说到小皇帝的心坎上,杨眉见他停下脚步,低头垂脸,颇是丧气:“朕也不想令母后失望的。”
杨眉莞尔,弯腰柔声对小皇帝说:“您已经问鼎九五,谁都不及天下无双的您更值得太后娘娘感到骄傲。”
“您只是没想明白太后娘娘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己。”
小皇帝怔忡:“母后想要的?”
“您能够做到的,奴婢帮您……”杨眉神色温柔,盈盈握向他的手,就在那双柔荑即将握上之时,小皇帝怀里的陆虎大声喵呜,然后挣开皇帝的怀抱落地往外跑。
小皇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双眼追着陆虎的方向:“诶?”
“你去哪里?等等朕!”
没等杨眉蓄势发力,小皇帝哼哧哼哧追着跑,头也不回,根本没有往下听。蓄力落空的杨眉不得不被迫中断,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赶紧追上:“陛下慢一点,等等奴婢……”
*
这时的温浓正因方周的出现大吃一惊,她低头瞥见陆狮踩着猫步主动靠近方周,终于意识到陆狮引她出来的目的很可能正是因为小方周。
也不知小孩儿猫在户外多久了,温浓赶紧解下袄衣往他身上裹:“是方周吗?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宫里头?”
“我不冷,你穿。”方周看上去不太有精神的样子,却并没有接受她的袄衣。不过温浓还是坚持把袄衣往他身上套,方周蹲着身子朝她投来一眼:“我跟师兄一起进宫的。”
师兄?温浓想到陆涟青曾提及方周与左大夫的真实身份,还想到这层真实身份背后所隐藏的新仇旧恨,不由噤声。
“当今太后召见众位师兄入宫觐见,据说是让他们进宫驱邪祈福。”
温浓愣了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方周指的师兄难道是:“你说的师兄是指东鸫观的公明道长?”
小方周仰起正经小脸:“你以为我指的是谁?”
原来是她想岔了,温浓干笑:“你原来不是跟着左大夫吗?我以为你是他的药徒,再不然也应该是他的师弟,可怎么现在却称道观的诸位道长作师兄?”
“左大夫是我师兄,公明师兄本来也是我师兄,只是后来乌鸫观没了,大家也都各自散了罢。”似是回忆到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小方周不禁流露出黯然。
生怕越说越戳他的痛处,温浓适时收嘴,细思之下发现哪里不对劲:“东鸫观诸位道长已经入宫了??”
小方周认真点头,温浓这才得知她这一觉压根不是睡过了一两天,整整五天都过去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也不知是病了还是病糊涂时陆涟青给喂过饭,竟也没觉得多饿。
可这一病病得不知天日,温浓就越发觉得有古怪。然而古怪之处在哪里,温浓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楚。
“不仅公明师兄进宫了,左师兄也来了。”方周的一句话再次吸引温浓的注意力,他瑟缩身子还打了个喷嚏,抱着陆狮相互取暖:“我就是为了躲他才藏起来的。”
“为什么要躲左大夫?”
温浓怕他受凉,想要拉他回寝宫去取暖,却被方周拒绝了:“我是背着他偷偷跟着公明师兄进宫的。”
“为什么要偷偷跟进宫?”温浓隐约觉出话里的不对劲之处,没想到方周板正小脸,竟是干脆果断地回答:“因为我要进宫刺杀皇……”
后面那个‘帝’没能吐露,就被温浓一把捂了个严实。
“你不要命啦?”确定四下没人,温浓拍拍胸口压压惊,拉过他来小声斥责:“这里是皇宫,这种话更是不能随便瞎说的!”
小方周拧着眉毛闭上嘴巴,只是表情看起来很不服气。温浓哪能想到这小破娃儿毛没长齐竟敢说要刺杀皇帝,还真被他混进宫,难道左大夫知道以后追进宫,知道方周藏着这种打算只怕吓都给吓破胆了:“难道公明道长也……”
“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其他人没有关系。”小方周义正辞严,“当初我是不知道郑宝宝就是皇帝,我要知道的话绝不会拼命护他。”
“……”那还真得庆幸小皇帝化名郑宝宝没说漏了嘴,温浓哭笑不得:“你傻呀,你是混在诸位道长一起进宫的,你不要命不打紧啊,可万一真被你给刺杀成功,他们全都要给你陪葬的呀!”
小方周却摇头:“不会的,信王会保护他们的。”
“皇帝若是死了,信王就能顺应天意如愿登基。你直管回去告诉他好了,他一定乐见其成,不会阻止我的。”
难道全天下的人都认为信王虎视眈眈想作皇帝吗??温浓很无语:“那小陛下呢?你们曾经患难与共,难道你真的那么讨厌他,恨不得他立刻死?”
小方周顶着与其稚嫩小脸不相符的苦大仇深:“他与我有血海深仇……”
温浓一巴掌往他脑门劈:“杀你亲人的又不是他,说什么父债子偿的全是狗屁好吗?!”
小方周抱着脑袋,也不知是伤心还是疼,眼眶里的泪水渐渐溢满,一滴两滴淌落下来。温浓本来还气的,可看正儿八经的小方周哭跟看天天嚎啕的小皇帝哭是两码事,后者看习惯了,前者掉起眼泪更让人于心不忍:“我不是故意凶你的,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像是风凉话,可你们还才那么小,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不应该影响你们的一生……”
“信王与今上的叔侄关系没你想象的那么差,他无时无刻不在盼望今上能够成才成器。太后为何能够请来公明道长入宫作法?还不是因为信王认同祈天证道之说?就是认可了今上的天子之身,咱们大晋不能没有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