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这两件事情,对于太皇太后而言,是令她追悔莫及的,所以,常家岌岌可危的时候,他陌孤寒的帝位悍然不可动摇,她就迁怒于月华,想要一手毁了她。
他是无可奈何的,正如邵子卿所言,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再任性地疼宠她,甚至于只能让她一直误会下去,伤心欲绝。
她在心如死灰的那一刹那,她陌孤寒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因为了自己的专宠,月华处于风口浪尖,整个后宫,全都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她根本无法抵挡那些明枪暗箭。
他强忍着,送她出宫,远离了自己身边。
听说,她过得很好,安之若素,生活淡泊而宁静。
她开始习武,学习做饭,还在竹屋后面种了许多的菜蔬,包括兔爷的胡萝卜。
褚慕白可以守着她,邵子卿也可以时时去探望她,他们能与她谈笑风生,能喝她泡的茶,吃她做的饭菜,看她一颦一笑,美到骨头里。
陌孤寒承认,他吃味了,很恼怒。他答应过月华,不会再猜疑她,所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不去猜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月华是怎样的笑语嫣然,也不敢疑心,月华会不会同他们情愫暗生,进而移情别恋?
初九那小子,八成是也被月华收买了,嘴里没个实话。他说,皇后娘娘一直都在想念皇上,经常会抱着兔爷,站在枫树下,抚摸着树上刻下的字,远眺紫禁城的方向。
他才不会相信,那个没良心的女人,一生气便闹着出宫,扬言老死不相往来,这是要休了他这一国之君么?
褚慕白也倒罢了,那个邵子卿惯会讨女人开心,难保不会哄得月华晕头转向。
他愈想愈是着恼,心里酸丢丢的,真不是滋味。
他一边想,忽而蹙眉,时而无奈摇头,时而宠溺微笑,心里万千滋味,竟然都毫不遮掩地流露在脸上。
廊檐下,荣祥扯着嗓子禀报:“皇上,褚将军来了。”
陌孤寒被打扰了思绪,有片刻不耐,但是很快就又兴奋起来。
这样完美的夜色,良辰美景,他怎么会放任褚慕白陪着月华共赏明月?
“让他上来吧。”
荣祥应声,一道青影拔地而起,轻盈地落在陌孤寒跟前的琉璃瓦上,非但稳稳当当地站稳了身形,竟然还能利落地单膝跪地,向着陌孤寒行礼问安。
那架势潇洒利落,生龙活虎,就连陌孤寒看着,都觉得心旷神怡,又有哪个女人能逃离这样的魅力?
陌孤寒在心里暗自告诫自己:“这人不是别人,他是朕的大舅哥,得罪不起。”
如是再三,劝慰了自己三遍,他才舍得让褚慕白的膝盖从琉璃瓦上抬起来。
“不知皇上这样着急将微臣宣召过来有何要事?”
陌孤寒淡淡地向着身边扫了一眼:“陪朕晒月亮。”
褚慕白哑然瞠目:“晒月亮?”
陌孤寒理直气壮地道:“朕一个人有些闷。”
褚慕白便知道了他的心思,顺从地在一旁坐下来:“皇上好似有很多公务要处理。”
“嗯,”陌孤寒不悦地应一声:“朕可以熬夜。”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令褚慕白心中不忍,将手里拿着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他:“给!”
“什么?”陌孤寒扫了一眼,仍旧扭过头去,专心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褚慕白将纸包打开,顿时一股香味扑鼻。
陌孤寒诧异地低下头,油纸包里大概有二十多个白胖的饺子,还没有凉透,仍旧冒着热气。
“月华亲手包的饺子,我说没有吃饱,她就给我包了一些带了过来。一路快马加鞭,还没有凉。”
陌孤寒一把便将油纸包抢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捡起一个丢进嘴里,来不及嚼,先将纸包口封好,半转过身子,充满戒备地看了褚慕白一眼。
褚慕白心里暗自好笑:“两种馅,韭菜和小白菜的,都掺了鸡蛋和肉,吃起来极香,而且这菜都是月华自己种的。”
陌孤寒狼吞虎咽吃了几个,方才慢下来,捡起来仔细端详,然后小口咬来,一点一点品尝,全神贯注,好似是在吃什么珍惜的山珍海味。
那一刻,褚慕白有些心酸,坐在他身边的,可是天之骄子,一国之君,除了龙肝凤髓,什么没吃过?却这样宝贝几个饺子。
原来,即便是皇上,也未必事事如意。
“她以前说,她不会做饭,如今却事事亲为,是不是香沉一个人伺候不过来?要不要再安排几个人过去?”
褚慕白摇摇头,笑笑道:“月华小的时候,性子其实极是顽劣,曾经进厨房做事情,差点将将军府的厨房点起来,吓坏了她阿娘,就再也不允许她进厨房。这几年的磨砺,令她改变了许多,性子也沉稳起来,格外能干了。”
陌孤寒苦涩一笑:“女人能干,说明男人没本事,朕原本是想将她宠成天下最笨的女人的,没想到最终,事与愿违。”
褚慕白叹一口气,也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可是欣赏她的人却不止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陌孤寒是最幸运的,他没有理由不将月华捧在手心里。
陌孤寒突然扭过头来,冲着褚慕白道:“就冲着这顿饺子,褚慕白,你记着,总有一日,这长安的兵权是你的。”
褚慕白淡淡地笑:“兵权对于别人而言,是梦寐以求的权势,对于慕白而言,只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皇上,兵权并非慕白所求。”
“那你所求的是什么?”
“好男儿当壮志凌云,保家卫国。实不相瞒,慕白这一生,一是为了不辜负义父对我的希望与栽培之恩,捍卫长安子民,二是为了继承义父义母的遗愿,保护义妹,这都是慕白义不容辞的责任。若是说,慕白还有什么所求,便是希望她能够一辈子幸福。”
“那么,此时,朕却招惹了她伤心,难过,让她过得很不好,你是不是很恨朕?”
陌孤寒将饺子吃完,仍旧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其实明显已经撑了。
褚慕白笑笑:“臣下委实不明白,皇上既然可以相信慕白,佯作迁怒于我,将这样机密的大事交给慕白来做,为什么不肯相信她?为何不愿意据实以告,让她知道你的苦衷,和一片苦心?非要让她承受这种折磨?”
陌孤寒轻轻地叹一口气:“你也觉得,朕不愿意将扳倒常家的事情告诉月华,是因为朕不相信她吗?”
褚慕白不说话,低头沉吟不语。
“此事月华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暂且不说,若是月华知道了朕的谋划,在朕与亲人之间不得不做出选择,会是怎样的纠结与痛苦挣扎,丝毫不会亚于今天的心灰意冷。
那常家人心狠手辣,从来都没有将她当做真正的亲人看待过,太皇太后在她的身边布满了眼线。前车之鉴,秦嬷嬷,瑶瑟,还有清秋宫里伺候月华的许多宫人,每天都在警惕地观察着月华的一言一行,哪怕是片刻的欣喜,相信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如果,他们知道了月华是在同朕一起密谋此事,隐而不报,那么,月华会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她。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危险,朕也不敢尝试。因为,月华天下间只有一个,朕绝对输不起。
一步一步走过来,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样的局面。能够让她全身而退,置之事外,已经是万幸,极为不易。朕如今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废寝忘食,早日除掉常家,将她接回紫禁城。你知道,朕有多么想去看一眼她吗?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可惜,我都不敢。”
褚慕白心里释然,他不懂得应该如何劝解陌孤寒,思索半晌,也只能冒出一句:“以后只要是月华做的点心,我想办法带一点过来给你。”
陌孤寒爽朗大笑:“让别人看到这样的你,谁会相信,你就是叱咤风云的护国将军?”
褚慕白自嘲地笑笑:“让别人看到这样被情困扰的皇上,也没有人敢相信,您就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一国之君。”
两人对视一眼,皆自嘲大笑。
陌孤寒柔和了脸上英朗的线条:“慕白,跟朕讲讲,她这几日过得好吗?”
褚慕白点点头:“也好也不好。”
“什么叫也好也不好?”
“能吃能睡,甚至能上树越脊,身子好了许多,但是,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笑得很牵强。”
陌孤寒心疼地抿抿唇:“她若是真能笑得没心没肺,朕怕是就要难受地撕心裂肺了。”
“上次常凌烟加害于她,您没有惩处常凌烟,反倒是命京兆尹草草结了案,她心里不是滋味。”
“她恨朕那是应该的,连我自己都恨自己的无能,无情。”
“香沉和初九每天都会想办法哄她开心,香沉将她绣架和绣线全都收起来了,就是害怕她坐下就胡思乱想,几个手指头全都扎破了。”
“嗯,是应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就让她出去走走也好,如今的天气还不算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