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一开口,并不关心清秋宫里众人的疫病缘由,而是先给泠妃开脱,带着威胁的意味,陌孤寒听在心里,就有些恼意,紧蹙了眉峰。
以前,太后不是没有偏袒过,他都觉得无所谓,甚至于大多时候都是顺水推舟,放任泠妃在后宫里嚣张跋扈。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今日他心里也有了自己需要偏袒保护的人,两人交锋,太后的做法就令他无端反感起来。
“此事牵扯甚多,他一个小太监漫说没有这样大的胆量,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暂且不说其他,这伤寒三日醉的毒药自何而来?母后是知道的,太监即便有机会出宫门,出入都要严格搜身,携私不得。”
太后不急不慌,胸有成竹地点点头:“皇儿所言极是,看来他在宫中必有同党,需要深究,宁枉勿纵。”
言罢扭头看着地上的小太监,弯下身子循循善诱地问道:“哀家问你,这毒药从何而来?是谁亲手交给你的?”
小太监仰脸看一眼太后凌厉的眼色,一个冷战,慌忙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上,哀声央求道:“太后娘娘明鉴,小的只是一时糊涂,贪了钱财,受人指使。小人都是听从宫人水遥的命令,自己断然不敢谋害皇后娘娘啊!那毒药也是水遥给的,奴才迷了心窍。”
太后心满意足地直起身来,一声冷笑:“那便对了,老老实实地招认,一会儿也不至于再吃苦头。原来都是那个大胆的婢子在作怪,将她传唤上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言罢也不待陌孤寒应声,扭头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水遥那个丫头呢?传上来。”
宫人领命下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带了瑟瑟发抖的宫婢水遥上来,跪在太后脚下,抖若筛糠。
陌孤寒心里立即升腾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今日怕是棋差一招了。
果然,太后一问话,水遥立即将所有的罪过全部揽了下来,哀声替泠妃辩解:“上次在瑞安宫,皇后娘娘当着众人的面甩了婢子一个耳光,令婢子遭受宫人背地耻笑。婢子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想要报复。
正巧听闻二十五那日,皇上在清秋宫里请了训鼠人表演老鼠嫁女,民间恰好有鼠疫传播,心里就生了这样的计谋。我用自己攒下的体己银两买通了清秋宫里的小太监,并且承诺事成以后,就求娘娘做主,将自己嫁给他,百般利诱。
然后婢子四处打听,寻了伤寒三日醉给他。最初的时候,因为皇后娘娘身边戒备森严,无法下手,就先将毒下在了清秋宫宫人的身上。
果然,太医院的人检查后误认为是鼠疫流行,封闭了清秋宫,又将中毒的宫人尽数隔离起来。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也不那样警惕,他就趁机得了手。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泠妃娘娘无关,婢子愿意受罚。”
水遥一招釜底抽薪,大包大揽地撇清了泠妃的干系。
泠妃极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太后一眼。
陌孤寒不信,他知道太后是在偏袒泠妃,他也知道肯定是水遥跑去通风报信,求太后过来救她的主子。他也知道,肯定是太后教授水遥将所有的罪责承担下来。他统统都知道,但是有什么用?他想要治泠妃的罪过,就必须要证据,要证人。
所有的事情,肯定是泠妃交代水遥做的,出面的是下面的宫人,宫人自然就可以顶罪。
太后笑吟吟地望着陌孤寒:“看,皇上,这不就真相大白了?你看你听信她人挑唆,一回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泠儿一顿训斥,伤了你们之间的感情,岂不亲者痛,仇者快,正好中了别人的圈套?”
“朕,不信她一个婢子敢做出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来。一层层,一道道,朕势必要追根究底,查个清楚明白,还清秋宫里的人一个公道。”
“事实俱在,两人也全都招认了,还有什么好查的?皇上是非要屈打成招,将所有的罪过全都怪在泠儿的身上才甘心吗?”
泠妃就势在地上跪了下来,珠泪涟涟,泣不成声:“是妾身管教不严,用了这样阴狠的下人,也难怪皇上误会。都是妾身的罪过,请皇上降罪吧。”
“胡说八道!若是下人犯事,主子承担罪责的话,当初你生辰宴上,清秋宫里不一样是有宫人暗做手脚,想要暗算于你,皇上又如何处置?是不是一视同仁?”
太后攀扯起往事,咄咄逼人道。
纵然是太后强词夺理,陌孤寒也是无可奈何:“母后非要将这两件事情相提并论么?皇后自入宫以来,屡次遭受暗算,每次都是不了了之地遮掩过去,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一个公平公正的说法。所以,她们才会变本加厉,愈来愈不把皇后放在眼里。长此以往,皇威何在?”
“皇上!”太后厉声打断他的话:“难道你忘记了,皇后她是什么身份了吗?”
言罢方才觉察有些失言,转头冲着宫里众人摆摆手:“都下去吧,哀家有话要跟皇上说。”
所有的人依次退下去,包括泠妃。
太后望着陌孤寒柔和了声调:“皇上,那褚月华可是常家的人,难道你真的被她迷了心智?竟然为了她不顾及你和泠儿这许多年的感情?”
陌孤寒缓缓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的母亲,痛心疾首道:“褚月华是太皇太后挑选进宫的人不假,但是她自进宫以来,克己严明,宽以待人,甚至为了救朕奋不顾身,不要自己的性命。
所以,朕相信她。可是你看看泠妃她们做了什么?因为争风吃醋,栽赃,陷害,甚至投毒杀人,一桩比一桩龌龊!再这样纵容下去,朕的后宫要乱成什么样子?”
“这件事情跟泠儿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母后比儿臣还要清楚!”
太后愣怔在原地,有些难以置信:“你竟然这样跟母后说话?”
陌孤寒勉强压下心头火气,一字一顿道:“今天,朕必须要严惩沈心泠,给清秋宫里的人一个公道。”
“荒唐!”太后圆睁怒目,愤愤地拂袖道:“今日之事,就此了结,这小太监和水遥皇上愿意如何处置都好,哀家概不干涉,也足够可以堵上清秋宫里众人的悠悠之口。但是,泠妃你绝对动不得!”
“为什么动不得?就因为她是母后您的亲侄女?”
“皇上!”太后语重心长地道:“哀家一直以为你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被儿女情长牵绊。可是你看看,情势如今对你有多不利!现今君淑媛死了,鹤妃的脸毁了,泠儿和雅嫔都被你降了一级,她褚月华一家独大,只手遮天。
而且,常家还有一个常凌烟在宫外虎视眈眈。太皇太后留了一手,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宣召进宫,与褚月华一起携手,独占后宫!
泠儿她们在,勉强还可以牵制她褚月华,若是泠儿都被你废了,这长安朝堂有一半是她常家的天下,后宫也将被常家霸占。最重要的是,皇上你若是想除去常家,可就难上加难了,你这十来年的心血怕是要白费!”
太后一番苦口婆心,陌孤寒半晌沉默不语。
太后以为他开始动摇,继续劝说道:“你跟那褚月华逢场作戏也就罢了,皇上一定要记得,谁亲谁疏,谁才是忠心耿耿对你的人。这后宫与朝堂息息相关,千万马虎不得......”
太后絮絮叨叨地劝说,陌孤寒突然就抬起头来,看着太后,一脸的冷寒:“母后,你如今的样子很像太皇太后。”
太后的声音立即戛然而止,好像是一截脆生生的藕,被锋利的刀子斩做两截,“咔”的一声脆响之后,就寂静了。
她惊愕地望着陌孤寒,他的目光就像两柄冰刃一般,刺在自己的心里,除了疼,还有些凉。
”皇上,“她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从口腔里蹦出来,带着苦涩:“哀家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太皇太后一样是打着为了朕,为了长安江山的旗号,殚精竭虑地拉拢自己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地位。母后,你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与太皇太后相比,又有什么不一样?
你在朝堂之上安排自己的人,在后宫里安插他们的女儿或者妹妹到朕的身边,你插手儿臣所有的生活,包括宠幸哪位妃子,你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朕只自己宠幸册封过一个女子,君晚,可是你就心里容不下她,一旦捉住了她的把柄,就立即下了毒手。若是,那日梅林里的人不是君晚,而是泠妃她们,你会怎么做?你一样会偏袒。不是因为她们多好,就因为她们是你的人!
儿臣可以想象得出来,如今太皇太后处处压制着你,你所有的本事无法施展,只能暗中筹谋。等到有一天,太皇太后百年以后,若是常家轰然倒塌,那么,第二个起来的,就是你!
你必然会让儿臣重用你在朝中的势力,因为,你想做第二个呼风唤雨的太皇太后,你想让沈家成为第二个常家!”
陌孤寒的话一针见血,狠狠地扎进太后的心里,她踉跄后退了数步,面色骤然变得苍白。
半晌,她才有气无力地缓缓抬起手,指着陌孤寒,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然后,手颓然地放了下去,人,也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