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就下起了雪。
浑身是伤的雷震,抱着阿颜步履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出虎头帮,段寒霆的手下想上前帮忙,皆被他拒绝,只有冬儿哭着跟在哥哥身后。
荣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悲凉,坐在车里深深地叹口气,“我们走吧。”
段寒霆却命李峰和刘强带人跟着雷震。
荣音诧异地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段寒霆垂眸,声音清淡,“不是想帮他吗?既然已经插手了,那就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荣音听着这阴阳怪气的话,知道他是生气了,也不敢招惹他,识时务地不吭声。
天色已晚。
段寒霆这次带来了不少人,赶夜路难免兴师动众,承颖两军的关系本就紧张,这样突然闯进人家的地盘,若是被有心人挑拨,便又是一场干戈。
遂遣回去一队人马,阿力带着剩下的兄弟们分散到天津的各个旅馆,段寒霆则陪荣音回了法租界的雪居。
回天津毕竟到了老丈人家,段寒霆问荣音要不要回荣家看看。
荣音板着脸冷冷道:“不回。”
那个地方,对她而来,早就不再是家。
段寒霆便没再多说什么。
雪居现在有专门的女佣打扫,很是整洁,毕竟是自己的地盘,荣音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着段寒霆,殷勤道:“你先喝点热水,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段寒霆看着女人乖觉又忐忑的小模样,心里失笑,由着她去。
刚坐下喝了口水,电话就响了起来,李峰禀告道:雷震到城南挖个坑地将人埋了,挖的满手都是血,现在就在墓前守着,怎么叫也叫不走。
段寒霆抬眼望了望窗外,雪已经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来,一片雪白的世界,像是老天赏的白色葬礼。
他漠然道:“不用管他。别冻死就成。”
刚挂电话,荣音便从浴室走了出来,周身水汽氤氲着,手里还拿着一条浴巾,道:“水放好了,快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吧。”
段寒霆站起身,朝她走过去。
荣音将浴巾递给他,段寒霆却顺着浴巾,握住了她的手腕,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唇角似笑非笑,却不容置喙地将人拉进去,道:“一起洗。”
……
从浴室里出来,荣音缩在男人怀里,像一只小虾米,脸蛋白里透红。
床上铺着厚厚的毛毯,被窝里放着几个烫烫的热水袋,早就被暖好了,段寒霆将荣音塞进被窝,动作轻柔无比,只是脸上的神情却还是淡淡的。
荣音打量着他的神色,心情愈发忐忑起来。
方才一起洗澡的时候,本着哄他的心情,她没有拒绝他的攻势,甚至还有意地去配合,怎么说这次是她给他添了麻烦,哄哄他也是应该的。
可是温存归温存,但他一整晚的情绪都淡淡的,对她也不像往日那样各种没羞没臊的甜言蜜语,反而一直多没怎么说话。
像是在闹脾气。
婚后一直习惯了男人的无限包容,突然遭到冷淡,荣音心里挺难受的,好像有什么地方突然空了一大块,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他对她失望了?还是对她感到厌烦了呢?
段寒霆给她把被子掖好,倏然就要起身,荣音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你去哪儿?”
“关灯。”
段寒霆淡淡答着,又问:“怎么?”
几乎是下一刻,荣音便从被窝里挣脱出来,猛地展开双臂环住了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相公,对不起,别生我气了。”
段寒霆听着这软糯的声音,心不听话的一软,却还是强板着脸道:“我有在生气吗?”
废话。
荣音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知道男人是故意在呛她,她拥住他,像小孩子一般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小声地认错,“我知道你生气了,我错了。我不该不跟你打招呼就带着你的人来天津救人,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受到伤害。是我不好,太冲动了,以为只是江湖上的小喽啰,就没有放在眼里。”
段寒霆本来气都消了,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又开始气。
“小喽啰?你可知道,那阎三就是以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闫武松,威虎帮的三当家的!”
荣音乖乖点头,“我知道,你还跟他打过仗呢,最后你赢了嘛。所以说还是我男人最厉害了,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露出一个纯真动人的笑,一双桃花眼晶晶亮亮。
段寒霆却不被她迷惑,沉寒着一张脸冷声道:“少说好听的恭维我。你男人再厉害,也是人,不是神,无法时时刻刻都陪在你身边保护你。今天你就这样横冲直撞地闯进鬼市,想过后果吗?上次在那里差点丢了性命,这才过了几天,这么快就忘了?鬼市是个什么地方,是你一个女人家随随便便能去的?”
他越说越严厉,像是学堂的教书先生,字字句句都叫人心惊肉跳,唬的荣音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乖乖听训。
她从小察言观色惯了,性格向来乖觉,什么时候该强,什么时候该弱,尺度拿捏的非常好,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在荣家顺利地长大成人。
段寒霆的脾气,她也早就摸透了,小事上他从来不跟她计较,能宠便宠,能惯则惯,但在有关于原则性的大事上,他却从来不惯她,一是一二是二。
这次他发脾气也有道理,前来鬼市的确是她冒失了。
一来是师爷亲自开口求情,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应;二来,她也想见识一下曾经让段寒霆伤透脑筋、差点和他打成平手的闫老三,到底是何等人物。
不过这些目的,她可不敢当着段寒霆的面说,不然可真就捅了马蜂窝了,所以只能做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模样,以求宽大处理。
段寒霆见女人端跪在那里,低着头瑟缩着的可怜样子,心渐渐软了下来。
“知道错了吗?”
荣音听出他声音的缓和,立马抬头看着他,点头如捣蒜,小孩子似的一字一顿地保证,“知道了。以后不敢了。”
看到她这样,段寒霆还如何能发的出来脾气,只能恨恨地捏捏她的小脸,“真想揍你一顿,可又舍不得。”
荣音嘿嘿一笑,又扑过去亲了他一通,总算是哄的他消了气。
……
深夜,外面漫天飞雪,被窝里的一对夫妻相拥而卧,说着私房话。
在荣音的强烈要求下,段寒霆便跟她讲述了那过去的事——关于十七岁那年令他名声大噪,声名鹊起的剿匪行动。
当时报纸虽然一直追踪报道,但所能了解到的只是表面,若非听段寒霆亲口讲述,荣音都不敢相信,那场行动竟是那般惊险而曲折。
为时三个月的战斗,双方均是伤亡惨重,阎家三兄弟一死一残一伤,段寒霆当时也伤的不轻,在医院躺了足足半个月,后背到现在还有一道伤疤。
是阎三砍的。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以阎家三兄弟退出江湖、销声匿迹而告终,只是时隔多年,他们又有卷土重来的意图了。
荣音蹙眉,“那个阎三真不是个东西,上次绑架的事也是他搞出来的。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是接了文家的暗杀令才对我实施的绑架,可以现在虎头帮的实力,区区五千大洋在他们眼里应该不算什么吧?值的阎三不惜拿阿颜当筹码来要挟雷震替他杀人?我怎么觉得,那个无赖王八蛋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段寒霆摩挲着荣音光滑的脖颈,不屑冷笑,“他是想用你,来要挟、报复我。”
“卑鄙,无耻。”
荣音搓着牙花子恨恨地骂,“想报复就正大光明地找你单挑嘛,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还累了阿颜一条性命,想想我就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段寒霆檀黑般的双眸在寂静的夜色中无声地眯了眯,凝出危险的冷芒。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划破静谧。
“来电话了。”
荣音作势要起身,被段寒霆按了回去,“你躺好,我去接。”
稍顷,他披着外套回来,沉声道:“雷震在阿颜的墓前昏倒了。”
什么?
荣音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