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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烬只应了一声:“嗯。”
  他下意识抬手想摸摸耳朵,但突然想起,那耳朵早没了,便放下手。
  虽然“失忆”的他没法回答什么,但以云从没问过他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意。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却不尴尬,甚至彼此都有些享受这种静谧,突然,喜鹊走过来,说:“我们不是准备了烟花吗,走,放烟花去。”
  李烬的眉头拧起。
  喜鹊大大咧咧,正要抓以云的手臂,李烬手臂一横,挡在他面前。
  喜鹊怒视:“你干什么?”
  李烬扯了扯嘴角:“不要动手动脚。”
  赶在两人吵起来之前,以云出声阻止:“抄论语吗?”
  喜鹊和李烬一同卸力,后者掩去脸上神情,实在是,让他这个年纪抄论语,还是有点……丢人现眼的。
  他们只要不吵起来,还算和平。
  “咻”地一声,烟花冲到空中,炸开青紫色的花火。
  小镇百姓围过来,欢呼着,李烬抬眼看了会儿,没看到眼底。
  转过身,他慢慢走到树下,席地坐着。
  没一会儿,意料之外,以云端着两杯茶走过来,她递给他一杯,也不拘小节,席地坐下:“小麦茶,滋味还可以。”
  李烬低头看茶水,他微微皱起眉头。
  许久,他声音沙哑,或许是因为这个节日,或许是因为他的执念,他缓缓说:“你以前……”
  以云眼眸清亮,看着他。
  李烬抿了抿唇,终于不再犹豫,只问:“你以前,说我叫李烬,是哪个烬?”
  缙与烬,一样的音。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上一次,是两人大雨日再重逢时,那时候的她,并没有回答。
  她的回答或许会戳破所有幻想,李烬想,割舍过去的是自己,他不能奢望所有人都割舍过去。
  包括以云。
  这个问题,他能避一时,不可避一世。
  只是,他自以为豁达,但捏着茶杯的手,隐隐浮现青筋。
  许久,以云都把那杯茶喝完,她有些惊讶:“你一直不知道是哪个字吗?”
  李烬嘴角绷紧。
  以云放下茶杯,她自然地牵过李烬的手,说:“是这个。”
  她垂着眼睛,食指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先写下五个笔画。
  李烬脑海里一下出现“火”字,深怕是自己感觉错,更是屏息凝神。
  却看以云顿了顿,然后又写下一个“尽”,眸光微敛,声音不大,却直直传到李烬耳里:“灰烬的烬。”
  李烬的手指蜷了蜷。
  突然,远处炸开新的烟花,是官府放的,因为隔得远,声音没有方才的响亮,可是李烬却觉得自己耳中被炸得“突突”地响。
  他僵住,没有动。
  以云侧脸看看他:“怎么了?”
  李烬收回手,许久,轻声说:“谢谢。”
  他握住掌心。
  他恍然想起,在李缙存留的手稿中明白,曾有云游大仙点出,李氏一族这一辈,能荣登大宝,成真龙天子。
  在当今皇后仍是齐王妃,刚怀孕时,大仙一算,此胎为双生,且其中一个,耳上有疤,是煞星,视为霸道,定会把另一个的生息都汲走,导致另一个活不过二十。
  若要圆满,需得双生兄弟来“替活”。
  所谓“替活”,就是将两个人,活成一个人。
  齐王大惊,直问大仙缘何如此,大仙捻须答,这就是荣登大宝的关键,若能利用好两个孩子,其实是天赐。
  如果“替活”瞒天过海,齐王顺利称帝,若失败,齐王无法称帝,且有灭族之灾患。
  知晓此事的人将信将疑,直到齐王妃临产,果真是双生,一个身体孱弱,带着娘胎出来的不足之症,而另一个,耳上有疤。
  所以,“替活”开始了。
  他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他躲在阴沟里,看李缙光风霁月,谦谦君子,学李缙的生活、谈吐,因为李烬,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惜命不该如此,他挣扎着出现,于垂死之际握住稻草。
  这根稻草,彻底把他救出。
  他因李缙获得的,因李缙失去的,都是过去。
  他不需要活成别人,他只是李烬。
  二十多年的前半段人生,都是可笑的,如今,他才在自己的白纸上,写下第一个词,而这个词,是以云。
  李烬侧脸看以云,心想,他是一个全新的人,即使在这么一个小镇,他们会有很多未来。
  她曾说过两人恩怨抵消,就会开始新的历程,新的人生。
  或许某天,他会坦白自己并非“失忆”。
  而那时候,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李烬没有等到那天。
  隔年三月,春雨下了三天,一场山洪引发的泥石流,冲垮果山主人的院子,而其他人因为去山上护果树,躲过一劫。
  留在屋子里的,只有那位漂亮又能干的妇人。
  大家唤她司夫人。
  虽然这种泥石流下,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活下来,但官府派人来,百姓自发组织挖人。
  可惜三天三夜过去,连院子一角都挖不出来。
  “这一年,感激她让我来摘果子,才有银钱赚,才能医治好我东家……”一个婶子一边哭,一边呢喃,“好人会有好报的……”
  黄鹂和喜鹊浑身狼狈。
  黄鹂脸色煞白,抑制不住地落泪,喜鹊双眼通红,在所有人都稍作歇息,难掩悲恸时,他看向一个还在持铲子挖泥土的人。
  这个男人从没有停过。
  他向来高大的身形,佝偻下去了。
  手上因为持着铲子,磨出一个个水泡,破开的血水流一手,与细碎的白色疤痕纠缠在一起,触目惊心。
  光这一幕,根本想象不出,这个男人曾心狠手辣,戴着两副面具,掌握无数人的生杀大权,睥睨天下,叫人不敢直视。
  而此刻,他一边铲土,目中赤红,薄唇轻动,嗫嚅:“我还没坦白。”
  “还活着,她还活着……”
  第一百零六章
  华国科学院中心。
  冷肃的建筑风格,将建筑中心划分为三部分,俞学而在中部墨子楼实验,今天上来东部办公区提交材料。
  “俞老师!”
  有人叫他。
  俞学而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看着身后追上来的女孩,女孩说:“老师好,我是科学院中心文宣部的……”
  俞学而半阖眼,他双眼皮褶子深,盖住半个眼球,目光略显冷漠:“文宣部的,找错人了。”
  女孩赶紧摇头,怕他拔腿就走,连忙把文件出示给他看,双手递出文件,鞠躬:“老师!为配合文宣部宣传,齐院长让我给你看这个。”
  空气中静默一瞬。
  女孩发现自己手上一空。
  俞学而抽过文件,公式化地回一句:“辛苦。”
  等俞学而走远,女孩才直起身,狠狠松口气——太紧张了,俞老师不愧是科学院一枝花,长得这么帅,听说还是单身呢……
  这边,俞学而的表情就没那么好。
  他把文件卷在手上,走到齐院长办公室,敲两声,等里头传来“进来”的声音,推门豁然而入。
  齐院长正在看报纸,这年头,报纸仍然是科学院接收外来信息的重要手段,因为进入这幢楼,即使携带手机,也完全没有信号。
  齐院长抬眼:“哎哟,小俞啊,我让文宣部的姑娘去找你,你还折回来。”
  俞学而抿着嘴角,淡淡地说:“老齐,我记得科研部的合同,不包括卖。身条约。”
  齐院长刚喝一口水,呛得咳咳两声:“什么卖身不卖身,不就是给你放假生活来点乐子吗?”
  俞学而走到齐院长的红木桌前,把手上文件放在桌上,他双手撑开,按在桌上,俯视齐院长的地中海:“那你看看,‘宣传大使’什么意思。”
  文件头部,就是《关于科学院形象宣传有关事宜落实通知》,里头的内容,俞学而在来的路上翻过,杂的不说,只说科学院为配合做好宣传工作,把他推出去,当“形象大使”。
  老齐语重心长,开始念经:“学而啊,你手上刚结束的科研项目,已经花费你半年时间,这半年你都没休息一天,终于有半个月假期。”
  “何况,你长得这么俊俏,是时候给我们院宣传宣传,现在外面那些小姑娘,就好你这口,舆论阵地很重要啊,上头很看重,在培养摸索呢,形象大使是新尝试。”
  “你想想,因为你的加入,让更多人了解科学院,尊重科学,扫除迷信……”
  俞学而抬手看眼腕表,面露不耐,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老齐一口气:“德国进的那台机器随便你怎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