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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不偏听偏信,因为他只信自己。
  他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这朵花不祥,会影响郁以云的神志,然他却不知道,郁以云有多看重这朵花。
  这朵花,是她人生第一次闯秘境、经历那般疼痛后得到的心血,而得到这心血的反应,她想把它送给她爱的人。
  可是她爱的人,却不珍惜它。
  郁以云摇头,她嘴唇发白,魂魄似随着那花被折断而折损,她哽咽:“你不能这样,你若不想要,请把它还给我吧。”
  岑长锋拧着眉头,又重复一遍:“会惑人心神。”能让他重复第二遍的话不多。
  郁以云伸出手:“请、请还给我。”
  “即使它不够好,没关系,这是我的花,我不送给你了。”她一边哭,一边求他,求他善待她的欢喜,“还给我好吗?”
  “让我自己收起来好吗?”
  “我不想让它枯萎,求求你了……”
  岑长锋看着她的泪水,心里莫名的烦躁,他直觉自己没有做错,若把此花留着,只会影响郁以云的神志。
  手指轻动间,莲花在他手里变成灰烬碎屑。
  她眼睁睁地看着,盯着掉落的碎屑,她眼中一片灰暗。
  后来,郁以云想,岑长锋做得不对么?没有,他只是从头到尾,都是理性的孚临真君,是她初尝感情,却错把期待放在他身上。
  自然之道,不可强求。
  所以她的执念在她接受自然道的洗礼时,化成惑人心神的花,此花被毁掉,一刹那,她耳清目明,长久以来的混沌,终于散得一干二净。
  郁以云脑海里回闪两人所有见面的场景,从第一次到现在,他从来不会听她说什么,他只信自己的判断。
  她笑了笑。
  他爱选什么郁清秋就郁清秋吧,她喜欢岑长锋没错,但是,她忽然明白,她不是非他不可。
  “岑长锋,我们决斗。”
  郁以云垂着眼睛,站起来,她不看他,诚如第一次决斗的赌注,她只说:“如果我输了,我再也不纠缠你。”
  岑长锋来不及计较她直呼她名字,抬眉:“你要决斗?”
  郁以云丢下长剑,一招没出,她朝他笑了笑:“我输了。”
  岑长锋拧眉,放在身侧的手掌蓦地紧握成拳,他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如此,但看她这样,他的呼吸也不由加重。
  他兀自稳下心神。
  郁以云转过身,解下身上所有储物袋,拿出那块破碎的护心镜,放在地上,什么都没带,一身轻松。
  她来时呱呱坠地,是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走时失魂落魄,也是一个人,了无牵挂。
  忽觉岑长锋跟上来,她不敢回头,轻声说:“真君。”
  岑长锋步伐一顿。
  郁以云说:“让我冷静一下,好吗?”
  岑长锋想,她受莲花影响心志,或许该给她时间冷静一下。
  郁以云还是没回头,她一步一步走出岑长锋的视野,冷静离开过去曾喜欢过的一切,过去曾憎恨过的一切。
  那个时候,所有人以为郁以云还会对岑长锋死缠烂打,就连岑长锋,也觉得郁以云不会离开。
  却是不曾想过,郁以云也会放下。
  自然道让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
  这一放,再也不会拿起来。
  第五十八章
  长风破万里,金乌坠天际。
  一片黄沙中,郁以云束男冠,披着一身披风,她常做男子打扮,因此这一身穿起来不仅不会不习惯,还很自在。
  朝远处看去,她目中微微闪烁,不久前,她在飞星府管事处交出令牌,她未曾拜师,要脱离飞星府弟子籍,很是轻松。
  收令牌时,那管事还嘀嘀咕咕,历来外门弟子想进飞星府,怎么还有人要离府。
  郁以云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彼之蜜糖而已。
  这回,她总算不是逃避,正因为选择直迎,才会离开飞星府,她必须与过去做个分别。
  但若要彻底分别,还得去天幕山。
  天幕山远离飞星府,自郁老太太陨落,此山就被零零星星的小门派占去,因飞星府认为此山无价值,便由他们去。
  于是,郁以云跋山涉水,终于来到记忆里的天幕山时,只看本来静谧优雅的天幕山,不过六七年,已经炊烟袅袅,人烟齐聚。
  壮汉在开垦出来的灵石田劳作,有妇女打着吆喝,总角小儿嬉闹声不断,俨然变成另一个凡间。
  这些人都是没办法进大仙府的散修,这日子过得不比大仙府差,十分滋润。
  乍惊过后,郁以云一笑,天幕山与记忆中的有所改变,她问了下路,总算找到当时居住的茅庐。
  郁老太太曾经就住在茅庐里,因这里地势险要,散修没曾上来过,所以与她记忆里的没有两样。
  绕过茅庐,有一个小小的秋千,因用木乃灵木,几年来不曾见腐朽,到底落些灰尘。
  郁以云现在已经坐不上去,不过,她还记得在那秋千上荡漾的畅快感,耳畔好似还有她曾经的欢笑声:“高点!再高点!”
  她凝视会儿秋千,秋千的不远处,是一座墓碑。
  在墓碑前坐下,郁以云敞开披风,带着怀念的目光看墓碑上的每一个字,字都有些稚嫩,是十岁的她一点一点刻下去的。
  她当时尚且不知何为永别,一边刻,还一边笑,甚至在墓碑上画鬼脸,因为她知道,不管她做什么,老太太只会用慈祥的目光鼓励她。
  “姥姥,我来看你了。”郁以云抬手抚摸着墓碑,没一会儿,她眼前慢慢模糊,手背揩掉眼泪,郁以云破涕为笑:“或许姥姥会吓一跳,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女儿,终于会哭了。”
  “姥姥的毕生所求,我终于会了。”郁以云说着,她掌心多出一本功法,正是在天海秘境取得的《自然道》。
  自她接受此道后,所有功法都记于她筋脉骨血中,一本《自然道》是毁不去的,要么由她传给后人,要么任由它散落在天地间。
  她自己无意间获得的自然道,是前人故意散落在天地间的。
  在老太太的墓碑前,她挖开几抔土,将《自然道》放进去。
  “我希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承此道的。”
  人之所以为人,本不可能“自然”地成长为人,不受任何干预长大的,那叫兽,不叫人。自然道之所以逐渐泯灭,便是太过苛刻。
  所有修得自然道真谛的人,心存良善,就不会希望有人会步后尘。
  墓碑上多出几个水的印痕,郁以云再忍不住,泣不成声,好一会儿,她缓过来了,问:“姥姥,你会怪我吗?”
  墓碑前没人应。
  半晌过后,她站起来,不声不响仔细埋好秘籍,正要转身离去,俄顷之间,山上草木如被风拂过,作沙沙声。
  郁以云猛然回头,夕阳下,老太太的墓碑一如既往,但她好像能感知到老太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泪水又一次濡湿双眼。
  对着墓碑远远一拜,郁以云收拾披风,朝山下走去。
  至此,她与过去,正式了断。
  下山的时候,她见一个妇人笨拙地使着火诀,却怎么也点不燃柴禾,她过去用诀,她已会自然道一整套术系,但她转念一想,脑海里闪而过一个刻印
  她使出暖诀,当温度达到最高时,轻易点燃柴禾。
  热情的妇人进屋里,拿出两个包子塞给她。
  这就是郁以云一路的“路费”,她空手从飞星府出来,依然能过得很好。
  她一口一口吃着包子,一个佛修僧人见她只行走,便邀她共乘鹿车,郁以云也不客气,上车后,那个僧人问她:“姑娘是哪个派系的?”
  郁以云笑着说:“我没有派系。”
  僧人略略惊讶:“是么,贫僧游遍天下,观人派系从未错过,总觉得姑娘是我佛派系,该是有缘……”
  郁以云撑着自己的脸颊,在车辆颠簸中,她笑得两眼弯起来,声音爽朗:“佛家修士?大师这回真的看错了,我修自然道。”
  僧人扬眉,他不懂:“何为自然道?”
  郁以云乌圆的眼睛一转:“散修之道。”
  僧人念了声阿尼陀佛,说:“然贫僧瞧姑娘刚刚使用的术诀,却是不一般的,不像散修路数。”
  “那是因为……”郁以云眼前浮现一个男子的身影。
  他如月皓洁,令人遥望不可及,她在眼里,顺着他白色缂金丝的足履,往上是他覆在剑上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掐诀时,定是尤为优雅,再往上……
  “看来姑娘不想入佛道。”僧人的话让郁以云忽然回过神。
  她捂住头发,眼神无辜,嘀嘀咕咕:“大师,我不想剃光头……”
  僧人一顿,哈哈大笑。
  郁以云跟着笑起来。
  被这么一打岔,她回头细想,她方才好像是在想谁来着,是谁来着?她皱起眉头,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搭着鹿车,遇到城镇时,她郑重和僧人道谢,揣着她一路用术诀帮散修得到的报酬,有的是小灵石,有的是食物,她用一个包袱把东西装好,挂在身上。
  一无所有到重新拥有,从她身上这个包裹开始。
  而此时此刻,岑长锋立于孚临峰上,不知道他望着山脚有多久,只能看见他肩头上落满一层白雪。
  没有拂去的雪,过了会儿,便会不堪重力,从他肩膀上掉下来,堆积在脚边。
  现下,他脚边已经堆出一小堆雪。
  别人只知道,因他是举世无双的冰灵根,此雪是他修炼时所积累,却不知道,当他心弦有所波动时,孚临峰上也会雪花飘洒。
  郁以云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