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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回头看,一个黑衣刺客倒在她身后,只差一点,就能取走她的命,而她后背一阵温暖,是那刺客死之后喷溅出来的血液。
  她脸色发青,朱琰已经骑着马跑到她附近,他一剑抽在谢以云身下马上,马立刻还魂,嘶鸣着撒开蹄子。
  谢以云也缓过神,尽一个奴才的职责:“殿下小心,先回去!”
  朱琰和她一起跑,他双目奕奕:“等你来提醒本殿,早就死了几回了。”
  两人的马匹刚冲出这片树林,却看外头还有乌泱泱一片刺客,简直防不胜防,朱琰反应极快,他一手拉着自己马的缰绳,另一手又拽住谢以云的马的缰绳,同时控住两匹马,让他手臂手背暴起青筋。
  他拽着马,喝声:“走!”
  马转了个弯,刺客也追上来。
  谢以云从没经历过这么凶险的情况,一颗心跳到喉咙口,等他们终于摆脱刺客时,是在一个山洞里。
  谢以云蹲在洞口,确定刺客都远去,才狠狠松一口气。
  她做梦也没梦到这么惊险的事,本该最安全的皇家猎场,居然会出现这么多刺客,外面的人知道他们遭遇刺客了吗?这些刺客会伤害别的人吗?
  她忧心忡忡,退到山洞里。
  谢以云除了手背被树枝擦伤,其余并没什么大碍,但朱琰就没那么好运,再怎么躲闪,他的肩膀还是中了一箭。
  朱琰靠在山洞的墙壁上,他的呼吸声很重,在空旷的山洞里格外突兀,箭伤的血液洇湿衣服,肩膀的疼痛让他皱着眉头。
  谢以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脆弱的朱琰。
  她记忆里,朱琰一直是高高在上、睥睨他人的,而现在的朱琰,脸色苍白,没有那种凶狠的气势,面部轮廓好像柔软起来。
  却看他朝后背伸手,咬着牙齿,猛地拔出箭矢。
  “嗬。”谢以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小吸一口气。
  朱琰按着肩上的伤口,道:“过来包扎。”
  谢以云走近,却看那伤口狰狞,她鼻尖都是血腥味,一想到自己身上也有血液,忍不住扶着墙干呕起来。
  朱琰靠着墙壁,声音有气无力:“没见过世面的小阉人,磨磨蹭蹭,快点……”
  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居然听不见。
  谢以云咽咽口水,压着呕吐的冲动,才突然发现朱琰靠着墙壁,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他死了?
  她心里砰砰跳,轻手轻脚走过去触碰他的鼻息,鼻息还有,再看他肩膀流下来的血液,是暗红偏黑色的,原来是中毒了。
  谢以云手忙脚乱,正想撕下自己袍角时,忽然发现
  此时此刻,在此天地间,她是自由的。
  第三十一章
  刺客袭击时,场面十分混乱,没有人知道朱琰拉着谢以云一起走,就算有人看到,谢以云只要说中途走散了,她在朱琰身边从没展示过异心,紫烟宫上下都知道她是朱琰的狗,没人会怀疑她。
  而这个山洞,或许是维护猎场的宫人开辟的休息地,刺客刚走过,搜寻的人没那么快找来,所以,只有谢以云知道朱琰在这里。
  朱琰还中毒受伤了。
  谢以云安静地看着朱琰,把一个受伤流血、中毒的人留在这里,十死一生。
  而且朱琰一死,他的男儿身会曝光,引起轰动,淑妃派系更不会有精力调查她。
  甚至如果够狠心,她可以抬起一块大石头,砸破他的脑袋,再把他推到山崖下,伪装成摔下山崖而死……
  天时地利人和,天衣无缝。
  谢以云站在朱琰面前。
  她已经挑好一块石头了,只是捧着石头的手一直颤抖着,“砰”地石头重重向下砸去,山洞昏暗的光线下,她额头到脸颊遍布细汗,喉咙轻轻一动,汗水汇聚到她衣襟处,落在她下凹的锁骨里。
  她浑身脱力,靠着墙壁软倒。
  那块石头没有砸在朱琰头上,而是掉在她手边。
  因为在那一刻,她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在这深宫里,一个人手上如果完全不沾一点血,那他是大善人;一个人手上如果不沾一点愧对自己良心的血,那他是好人;一个人手上如果沾了血,不管是否愧对于心,那也不算错事,是个寻常人,以云啊,你要做一个什么人?”
  谢以云当时才十余岁,一派天真地说:“我要做大善人!”
  师父摇摇头:“你要是能成为一个‘好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谢以云又问:“可是,大家都是人,我怎么能杀人呢?”
  师父说:“你还小,等以后你遇到不公的事,就明白了。”
  七年后,她遇到如此不公的事。
  被逼着跪在地上当狗,被逼进深不见底的湖里差点溺死,被逼着差点当众脱下裤子……每天提心吊胆,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熬、熬、熬。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昏迷的男人。
  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仅仅因为身份的天壤之别,她就要咬牙忍受不公。
  如今天赐机会,把这个男人杀了,她不会遭受任何怀疑,还能顺利离开紫烟宫,岂不划算?
  可是,她会有一瞬间的恶念,但一切都抵不过最后的底线。
  谢以云有自己的原则。
  她怕朱琰,怨朱琰,但她不恨朱琰,因为她自始至终知道,朱琰不值得让她费这么浓烈的情绪,他只是她的主子,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一旦自己越过这条线,即使将来有一天她出宫了,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深宫的阴影会一直伴随着她。
  在谢以云设想的未来里,她会淡忘朱琰,把深宫这段辛苦的日子埋在记忆深处,或许在数十年后,她还可以把宫廷秘事当成故事说给子孙听,云淡风轻。
  她不想让朱琰成为她良心的累赘。
  犹豫转瞬即逝,谢以云抹掉脸上的汗水。
  想清楚后,她为自己一瞬间的恶念感到后怕,不由眼角湿润。
  她半跪下来,解下他的衣服,小心地揭开被血液黏住的布料,暗红的血液濡湿她的手掌,她忍住恶心,屏住呼吸,用力啜一口毒血,往一旁吐走。
  每吐一口,她都要扶着墙干呕,但为了春猎,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倒是把自己逼得眼泪涟涟。
  直到伤口能看见正常颜色的血液,她撕下自己中衣的袍角,仔细地缠绕包扎着。
  朱琰其实并非完全没意识,只是动不了,感到自己伤口被清理,他恍惚之间睁开眼睛,就看到谢以云哭得小小的鼻尖红通通的,那双幼鹿一样的眼睛水汪汪的,明明呜咽着,这么害怕,还是坚持着为他包扎伤口。
  他心中缩了缩。
  却没想到小阉人居然为他哭得这样伤心。
  刹那触动他心中的心弦,难以言喻的心旌落入胸腔。
  这就像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一瞬间,荡开他心里所有的疑虑,包括为什么他会驾着马朝小阉人跑过去。
  在那么多刺客包围时,其实他一个人逃跑是游刃有余的,但是看到小阉人扶着马,慌得没有任何动作,他根本无法抛下她不管。
  心里一边骂着阉人没见过世面,另一边又纵马跑过去。
  因为想到小阉人死了的可能,会让他心中升起暴虐的念头,要是没有这档事,他还会如以前一样以为是因为小阉人脱离他的控制,但其实,他暴虐的缘由,是他的情愫脱离他的控制。
  这种情愫被小阉人牵绊,早就超过对一条狗该有的感情,偶尔溢出来,会让他对着手边招招手,呼唤她:“过来。”
  他一直不懂这种情愫是什么,也没尝试去想明白,但是这一刻,在这个昏暗的山洞,他突然懂了,或许这就是怜爱。在深宫长大,他以为他不会对任何人有怜爱之情,毕竟明枪暗箭之下,这种情绪太过软弱。
  他大脑混沌,但还是禁不住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没有理由啊,他居然会对一个太监有这种情愫?但没理由的事多着呢,好像也不缺这一件。
  朱琰张嘴喘气:“咳咳。”
  谢以云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观察朱琰,晶莹的泪水还挂在她眼角,可怜见的。
  朱琰缓缓抬起眼皮,他浑身没有力气,却还是顺从心情,坚持抬起手,手指蹭过她湿润的眼睫,指尖的血渍在她下眼睑留下一道红色。
  谢以云不太习惯,她连忙垂下眼,道:“殿下,感觉人怎么样了?”
  朱琰手指轻轻捻着泪珠,气音笑了声:“丑死了。”
  谢以云连忙抬袖擦干自己的眼泪。
  朱琰闭目养神,但他想听听小阉人说话,对了,他只知道小阉人姓谢,他总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却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他呼出一口气,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以云顿住,揣测着缓缓说:“奴才小云子。”
  朱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名。”
  谢以云跪坐在他身旁,低声说:“奴才谢以云。”
  朱琰“唔”了声,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说:“这名字不男不女的。”
  谢以云噤声,她不知道朱琰又是为何突然想知道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师父给她起的,没有什么寓意,因为大太监识字少,这两个字好写而已。
  乍然外面传来“嘚嘚”马蹄声,谢以云正要去看看,衣角却被拽住,朱琰目中幽深:“干什么去?”
  谢以云回:“回殿下,奴才去看看是不是宫里的人来了。”
  朱琰回了一句:“去吧。”因为中毒,他耳中有些闭塞,并没有听到外面的马蹄声,还以为谢以云要离开,下意识要牢牢抓住她。
  谢以云则悄悄抚平自己衣服,她越发庆幸自己没有被一时的诱惑迷了心神,看朱琰这力气,可能昏迷中还保留着警醒,如果她敢拿石头砸他,后果不难想象。
  所幸外面真的是宫中救援的人,谢以云用力朝他们挥手,很快引起他们的注意。
  待一回到紫烟宫,淑妃呼天抢地扑到朱琰身边:“琰儿,琰儿!”
  射中朱琰肩膀的箭矢有毒,朱琰脸色不好,嘴唇有些青紫,太医院来了五个太医,碧云轩内彻夜亮着光,下人来来去去。
  谢以云趁机溜到宫外,王剑林和绿柳果然在外面等她。
  绿柳甚是担心,上上下下检查着谢以云:“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谢以云回:“没事没事,我没受伤,”她看向王剑林,不由皱起眉头,“小林子,你一早就知道这次刺客的,是吗?”
  王剑林靠在墙上,脸上带着少见的晦色:“是。”
  绿柳也低下头。
  谢以云看着他和绿柳:“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