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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屿宁刚醒来没什么力气,腰动了两下没挣开她的小肥手。
  他揉了揉眼睛,斯文的打了个哈欠,语气困乏:“你先放开我,我要上厕所。”
  “不行,”雪竹赶紧使劲又将他圈紧了点,“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让你去上厕所。”
  “真要上厕所了,”孟屿宁蹙眉,抿唇,“尿裤子上怎么办?”
  雪竹才不信,现在就连她都不尿裤子了,她不信孟屿宁有这个勇气当场尿出来:“那你就尿裤子上吧。”
  孟屿宁又气又笑,只好用蛮力将她的胳膊掰开。
  雪竹心想也不能真的不让他上厕所,转而又去求起了老孟。
  “叔叔!你就让哥哥陪我去爷爷家玩吧!求求你了!”
  她围在老孟身边,活像一株盛开的太阳花,又吵又热情。
  这个缠劲儿大有去逛街的时候,看到街上什么小玩意儿都想买,不给买就耍赖的那个架势,心软的比如裴连弈,磨了两句只好给买了,心硬的比如宋燕萍,管她是哭是闹,不给买就是不给买。
  老孟没碰见过这架势,眼见着她转来转去的都快把自己转晕,心想别人都说生男孩吵,生女孩安静,怎么到他和老裴这里就完全反了过来。
  以前还嫌儿子性格太闷,如今一对比,还是闷点好。
  偏偏雪竹深谙胡搅蛮缠之道,又很会撒娇,老孟被她围着转,耳根虽然觉得吵,觉得小女孩麻烦,可看到她一张圆圆的脸上长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心里又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老爷们孟云渐板着张铁青的脸,表情渐渐有些绷不住。
  不过还好最后仍是坚持住了,无论小女孩怎么求,他是绝对不允许孟屿宁再去麻烦别人的。
  雪竹低着头,如落败的小母鸡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老孟看她那背影,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欺负小女孩的事,怎么就搞得他好像是个恶人。
  人一走,老孟的睡意立马就上来了。
  澡也懒得洗,直接三两步走到里屋死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到九点,又被人吵醒。
  “爸爸,”孟屿宁站在床边叫他,“小竹的爷爷找你。”
  老孟不清不楚骂了句脏话,抬手用胳膊挡眼,最后还是凭着成年人强大的意志力坐了起来。
  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在雪竹的一声“叔叔你起来啦”之后,是一个被年岁侵蚀,沉稳且温和的声音。
  “云渐啊,”这个声音和蔼笑道,“自从你爸爸葬礼之后就没见过了吧?”
  老孟一愣,睡意消失,终于看清眼前老人的模样。
  他坐在沙发上,头发半白,背很挺,肩膀却因年岁的缘故看上去有些瘦弱,简单的老式衬衫,原本的颜色都有些洗褪,可依旧干净整洁,连最容易起皱的袖口处,也是熨帖整齐,一丝不苟。
  第一次见这位父亲好友已是很多年,都记不清那是几几年,也记不清是他几岁的时候,直到去年父亲去世,老孟再次见到老人。
  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灵位前,被悲伤压低慢慢佝偻下腰,唇边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老人并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大喊阴阳两隔,只是葬礼结束后仍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走,安静的与好友告别,最终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老孟礼貌叫了声:“叔叔。”
  他在心里叹气,这回算是怎么都拒绝不了了。
  又看站在老人身边笑容欢快的雪竹,心想这小女孩还挺机灵,知道把长辈的长辈搬出来说话。
  点头答应的时候,雪竹差点没激动得跳起来。
  “哇!太好了!”
  然后她跑到孟屿宁面前,恨不得拉着他一起跳,“哥哥,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爷爷家玩了!”
  孟屿宁安静的站着,没有和雪竹一样疯,而是再次询问的看了眼父亲。
  老孟轻轻点头,嘱咐道:“去爷爷家要听话,别给老人家添麻烦。”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少年干净温柔的眼瞳这才真正散发出喜悦的光芒来,内敛至极的表现也不过是任由雪竹在他身边笑闹,回房后收拾衣服的动作随着心情愈来愈轻盈。
  儿子收拾衣服的时候,老孟在客厅和老人家叙旧。
  “现在的工作怎么样?”老人家问。
  老孟说:“还行,主要是挺稳定的,勉强能养活两个人。”
  老人家点头:“好,稳定就好。”
  “叔叔,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照顾孟屿宁了。”
  “宁宁来玩我和小竹奶奶都高兴,再加上他又是长风的孙子,”老人家轻声说,“宁宁和他爷爷很像,你这个做爸爸教得好。”
  老孟抿唇,羞愧的低下头:“他这个性格天生的,跟我没关系,可能是遗传的他爷爷吧。”
  老人家眯起眼微微笑了。
  硬汉老孟难得局促,尴尬地苦笑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现在真是没什么脸和叔叔你说话。”
  老人家拍拍老孟的肩膀,温和说:“你现在带宁宁搬过来住了,你爸爸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爷爷,哥哥收拾好东西了,我们可以出发啦!”
  雪竹从孟屿宁房间跑出了兴冲冲地说。
  老人家闻言扶着膝盖站起来:“好,回去跟你爸妈说个再见,我们就出发。”
  宋燕萍嘱咐了几句雪竹,让她别忘了每个周末让奶奶带她坐车去琴行学琴,雪竹满口答应,对她来说去琴行学琴的那几个小时压根不算什么,在家每天被逼着练琴才是她不喜欢钢琴的最主要原因。
  对雪竹来说,往爷爷家出发的这段准备过程,是最开心的。
  就像是学校组织春游,前一天准备零食的过程,或是星期五下午放学,飞奔回家的过程,此时心中的激动和期待就会被扩张到无限大。
  爷爷是因为退休工资的事才过来的,他们先是跟着爷爷去了趟人社局,老人家办事的时候,雪竹就和孟屿宁坐在大厅里等,期间雪竹左看看右瞅瞅,嘴巴一刻也不停,看到什么都要拉着孟屿宁的袖子跟他说,正说得兴起,孟屿宁突然一把捂住了雪竹的嘴。
  “安静点好不好?”
  雪竹掰开他的手,说:“我今天太开心了,安静不下来。”
  孟屿宁:“……”
  幸好爷爷办事比较快,不一会儿就能走了。
  坐上去爷爷家的大巴,雪竹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她有点晕车,随着大巴的路程行驶,车窗外的景色渐渐平坦开阔起来,而公路也越来越颠簸。
  治疗晕车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
  雪竹坐在爷爷腿上,老人家身子骨很瘦,雪竹靠着爷爷的胸膛,车子每颠簸一下,贴脸的地方都会被爷爷硬邦邦的胸前骨磕一下,好在爷爷轻轻抚她的头,即使睡眠条件艰苦,她仍是很快睡了过去。
  孟屿宁坐在窗边,手扶着下巴,看着田地和天空相交,平旷的地势偶有起伏,像条波浪线般掠过眼,呼啸而过的风剐蹭着耳畔,吹去因车内太过闷热的温度起的汗。
  “宁宁困了吗?困了就也睡会儿,到了我叫你。”爷爷说。
  “好。”
  此时负责收车费的中年女人正操着一口方言催促乘客交钱:“有零钱的拿零钱啊,一百的找不开,不收硬币只收票子。”
  这么吵,两个孩子居然也睡得这么熟。
  老人家心想。
  一觉醒来就到家了。
  爷爷家是栋两层的自建房,房子前种着辣椒和青菜,围着圈篱笆,奶奶养的母鸡们绕着篱笆外优雅的散步,对菜园子里的植物们鸡视眈眈。
  中午的时候奶奶做了一桌好菜,每道菜都是雪竹爱吃的,奶奶特意杀了一只鸡,还买了条大草鱼,丰盛至极。
  餐桌上,奶奶的第一句话是:“小竹瘦了,要多吃点啊,来吃个大鸡腿,宁宁也瘦,也吃一个。”
  第二句话是:“哎哟你们这些在城里长大的小孩怎么都这么瘦,多吃点。”
  后果就是吃太多导致到下午两三点时肚子里的东西还没消化。
  上午睡过一觉的雪竹到午觉时间仍是精神充沛,爷爷奶奶就不行了,两个老人家躺在凉席上,手中蒲扇往肚皮上一下一下地拍,在太阳最毒辣的午后,迎着热烈的空气睡了过去。
  孟屿宁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由于连着屋顶,开风扇也没用,正在凉席上辗转反侧。
  热得甚至想把上衣脱了,跟他爸一样光着膀子算了。
  好在雪竹这时候跑上楼叫他出去玩。
  少年下楼的时候,脸已经被热得粉红。
  雪竹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热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两个人来到后院,雪竹两手抓着压水井的杠杆,整个人往下用力跳,水流从前端管口哗啦流出。
  孟屿宁洗了个脸,雪竹累得不行,也出汗了。
  井水冰凉凉的,热气瞬间消散,孟屿宁用井水将毛巾打湿,拧干给雪竹擦脸,给她细心擦了脸和脖子还有手臂,最后说:“把身上也擦一下,你自己擦。”
  “哦。”
  等都收拾好,雪竹从后院的储物小房里推出了爷爷的自行车。
  老式自行车的车座太高,对小孩来说有一定风险,即使爸爸早先就教过雪竹骑车,她还是不敢骑爷爷的自行车。
  孟屿宁个子高腿也长,肯定行的。
  自行车沿着还未修好的柏油路慢慢地骑,雪竹坐在后座,抓着哥哥的衣服,不住地催促:“骑快点!”
  她总嫌不够快,孟屿宁干脆将车骑上了一个陡度不高的小山坡,让雪竹抓紧他,接着一踩踏板,沿着另一边的风逆行,越骑越快,衣服的肥皂香顺着风刮进雪竹的鼻子,少年不算宽厚的背,替她挡住了迎面的浓浓骄阳,也撑起了这个被风吹过的夏天。
  往返几回后又到了傍晚,向西的太阳慵懒下来,喊累了的雪竹坐在山坡上看着“咸蛋黄”缓缓沉入天际的尽头。
  她看了眼身边的孟屿宁。
  哥哥没嫌身下的杂草硌,因为累极躺着一动不动,闭着眼的样子安静懒散。汗水从鬓角顺着少年的脖颈滑入削瘦的锁骨,即使现在汗水涔涔,他也依旧是干净的。
  下颌线轮廓已经初见成熟的棱角,不再是漂亮圆润的孩子模样,俊朗秀颖的少年正一点点变化着五官和气质,雪竹看着他,哥哥似乎还是那个样子,可每天好像又会是一副新的模样。
  “你说要看太阳下山我才背你上来的,”孟屿宁微睁开眼,笑着将她的下巴掰正,用下巴指向远处天空,“太阳在天上,不在我脸上。”
  雪竹抱着膝盖。
  她此时似乎体会到了爷奶奶为什么爱坐在摇椅上发呆,什么也不做,只是任由阳光落满白头,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这样舒服的沉默,哪怕在浪费人生也觉得有趣至极。
  “小竹!宁宁!回家吃饭了!”
  拿着炒勺的奶奶站在大门口,朝向夕阳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