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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嬷嬷一听也是,府里的姨娘当家这么久,对外说是明令仪不管事一心向佛,大家又不是傻子,明家一败落,明家女儿就没有再出现在世人眼前,内里的关窍谁又看不明白。
  明令仪又叫来夏薇,仔细叮嘱她们道:“明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谨慎小心,不能强出头,也不要跟着去看热闹。”
  几人又说了一会,秦嬷嬷先回去歇息了,明令仪正准备要找乾一,他倒先来来了,拿出叠纸递了过来。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纸上画着两个小童,男童咧嘴笑得牙不见眼,牵着女童的手跳跃,女童抿着嘴没有笑,头上的小揪揪却已飞了起来。
  她忍不住也跟着抿嘴一笑,霍让从过年时起,不再写吃饭穿衣的琐碎小事,而是改画画,虽然只寥寥勾勒几笔,画上的人却活灵活现。
  过年他的画是男童将手里的麦芽糖塞进女童的嘴里,女童笑得眉眼弯弯合不拢嘴,一串口水流出了嘴角。
  元宵节是男童与女童手上各自提着一个狸猫灯笼,互相对视乐得开怀大笑。
  寒食节是男童手上捏着一只面做的燕子,递到女童面前,女童手上提着一串面枣子与他交换。
  明令仪收起纸,嫣然一笑道:“乾一,我们送件大礼给圣上,就当谢谢他的这些画。”
  乾一抬头有些惊喜地看过来,明令仪轻声细细吩咐了几句,他不住点头应下,躬身施礼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明令仪晚上睡下时,又将事情从头到尾细细理了一遍,睡着时辰已晚。秦嬷嬷进屋虽放轻了脚步,她还是醒了过来,起床洗漱用完早饭,天已大亮。
  外面天气仍然阴沉沉,又闷又热。明令仪瞧了瞧天,自娱自乐笑了起来。
  若是下雨,自己这样的打扮被淋雨后,至少脸上不会像被打翻了颜料盘。
  她身着半旧衫裙,素净的脸不施脂粉,全身上下更无半点饰物,走到二门处,等在那里的徐延年见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顿时又懊恼又歉疚。
  不禁暗骂自己真的是昏了头,明明知道偏院一穷二白,居然忘了备好衣衫头面,只进城吉时已定,此刻断来不及去准备,他也没法子,只能先将就对付过去。
  赵姨娘与许姨娘也提早来到了二门处,两人暗自比较拼了命的盛装打扮,都盼着能压下对方一头,身着京城最时兴的宽幅裙,戴着珠冠头面,光彩耀人。见到明令仪一身的寒酸,两人皆是愣住了。
  “夫人,你这是.....”赵姨娘满肚子的火气,今日不但是府里的大事,她娘家的兄弟跟着打了胜仗归来,要与曾退之一起进京,也是娘家的大喜,她脸上也跟着有光,喜得连许姨娘平时的挑衅都懒得理会。
  她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干脆冷下脸道:“夫人这般打扮,知道的是前去观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要剃度出家呢。”
  许姨娘冷眼打量着明令仪,嗤笑道:“夫人是要诚心打国公府的脸呢,还是要让世人看到你的委屈?”
  明令仪垂着头不答话,绕过她们径直上了马车。徐延年咳了一声道:“两位姨娘赶紧上车吧,外面街上人多,到时候马车不好走,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两人一看天色,无法只得先上了马车。车夫驾着车往御街走去,果真虽然时辰尚早,街头巷尾已人潮涌动,出来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小贩在人群中穿梭,扯着嗓子叫卖,马车走走停停,花费了比寻常多几倍的功夫才赶到。
  御街两旁搭满了彩棚,杜相家的自然最靠前,紧挨着圣上驻跸的彩楼,定国公府紧挨着杜相家,依次排下去都是些勋贵实权之家。
  明令仪一下马车,就觉得有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她低着头佯装不见,快步走进定国公府里的彩楼坐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万事不管。
  赵姨娘与许姨娘跟在她身后,听着人们的小声议论,开始还绷得住,到了彩楼里后才拉下脸,想要坐下来,又碍着规矩咬牙切齿站在了她身后。
  明令仪忙诚惶诚恐站起身,怯怯地道:“你们坐吧,我站着就好。”
  赵姨娘冷冷地盯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道:“还是夫人坐吧,人总要守着本分规矩,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坐不稳。”
  许姨娘目不斜视仪态端方,像是没有听到两人的话,仍旧笔直站着。赵姨娘斜了她一眼,掩去了眼眸里的鄙夷。
  许家在御街上根本连搭棚的资格都没有,许姨娘一直以读书清贵之家自居,清贵清贵,清是清了,离贵还差了十万八里,不是她嫁到定国公府做妾,今日连御街走走不进来。
  思及此,她脸上重又浮上了得体的笑,紧紧拽紧了手,又是期待又是激动。
  下人领着一个利落的老嬷嬷走过来,她笑着对明令仪规规矩矩施礼后道:“夫人,小的是林老夫人跟前的林嬷嬷,老夫人说许久未曾见到夫人,想请夫人前去一叙,不知夫人可否得空?”
  林老夫人是杜相夫人,人老人精极为聪明。明令仪掩去眼里的诧异,忙站起来有些慌乱地道:“我不忙,嬷嬷请前面带路。”
  林嬷嬷笑着侧身道:“夫人请。”
  两人来到杜相家的彩楼,林老夫人上了年纪,眼角布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却锐利无比,看上去与杜相一般随和,见到她忙起身相迎。
  明令仪恭敬地曲膝施礼,林老夫人避开还了一礼,携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亲切地道:“还是成亲的时候见过你,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倒没怎么变,只是瘦了些。”
  明令仪有些紧张,像是不知该怎么回话,只是嗯嗯附和了几声。
  林老夫人也不介意,招呼着她坐下来,“昨天老头子回来说,今日你要来观礼,当时我就有些生气,你一心向佛,哪耐烦应酬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可老头子又说,年纪轻轻的丫头就该热热闹闹地过日子,等到老了再念经也不迟。我觉着也是,你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老夫人说得是。” 明令仪有些摸不着林老夫人的意思,只垂下头,声音如蚊呐应了一句。
  林老夫人半晌没有说话,深深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这些年委屈你了,虽说外面男人的事归男人,可受苦的都是我们女人,像你阿娘,还有你。”
  明令仪总算知晓了林老夫人的真实意图,她的主意就是杜相的主意,看来杜相真对自己不放心。
  她更加谨慎,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再抬起头眼眶泛红,只勉力笑了笑。
  林老夫人盯了她一阵,旋即又轻声问道:“你可恨老头子?”
  明令仪脸上神情有刹那的迷茫,然后点了点头道:“恨。”很快她又凄凉地笑了笑,喃喃地道:“恨有什么用呢,一点用处都没有。”
  “是啊,还是好好活着吧,以后也多出来走动走动,大家一起说说话,这一生啊,就这么过去了。”
  林老夫人轻拍着她的手安慰,笑着道:“吉时快到了,回吧,以后我再寻你好好说说话。”
  明令仪忙起身曲膝施礼道别,林老夫人将她送到门口,她往回走了几步,听到圣上的彩楼前脚步声响,停下来回头一看,羽林军身穿盔甲守在周围,霍让一身大朝服端坐上首。
  他看上去又瘦了些,面若冠玉的脸上带着笑,正侧身倾听杜相说着什么,头上冕旒晃动,挡住了视线看不清眼里的神色,她却突然想到画上咧着嘴笑得眼睛弯成一道线的男童,不敢再看忙匆匆走了回去。
  赵姨娘此时的神情,除了怒意之外,更多了几分审视,盯着她好一会才收回了视线。许姨娘脸上带着几分轻视,只不屑冷哼了声。
  明令仪低头一语不发坐回去,很快礼乐奏响,前方马蹄阵阵,带着地都在震动。定国公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身姿矫健面容丰神俊朗,威风凛凛。
  赵家兄弟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严肃无比,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身着玄衣的边军,马匹脚步整齐划一,让人看得热血沸腾。
  围着的百姓看得目不转睛,连着争先恐后叫好:“定国公真是好威风!”
  “我大齐男儿就是厉害!”
  “国公爷又会打仗,长得还这么俊,哎哟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啧啧,这次三十万大军对阵敌人十万大军,就是李牛儿你这样的脓包去做主帅,也能打胜仗。”
  “是呀,别说打仗了,就是一人一口唾沫,吐去也能将敌人淹死。”
  议论声笑声纷纷,有大胆的将手中香包花朵朝着他们投掷过去,曾退之耳朵灵敏,自然听到那些质疑的声音,他眼里闪过一丝阴霾,仍端坐马上神色未变。
  在离御街还有一射之地时,所有将士翻身下马,对着迎上来的霍让与百官,恭敬齐声叩拜,喊声震天,引得周围看热闹的人也齐声跟着喊。
  霍让上前两步扶起曾退之,朗声道:“定国公无须多礼,众位将士也快快请起,你们是大齐的勇士,今日得胜归来,朕替大齐百姓感谢你们守卫大齐疆土,保百姓安宁。”
  曾退之顺势站了起来,落后圣上半步与他一同穿过御街,在经过定国公府的彩楼时,侧头看去,眼神渐渐冰冷,视线如刀,在明令仪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要将她刮下一层皮来。
  霍让也跟着曾退之看过来,视线若有若无扫过她的脸,嘴角微微上扬,她垂下眼帘,掩去了眼里隐隐的笑意。
  一行人到了御前,又是几跪几起,礼官抑扬顿挫念着华丽的骈文,没念几句,尖利的喊叫声打断了四周的肃穆:“滚开!让我进去,我要见我儿,我儿定国公打了胜仗归来,来人呀,打死他,快打死他!”
  御街外一阵骚动,羽林军见是老妇人,也只是把她推搡开,怒斥道:“再敢乱闯当刺客斩立决!”
  旁边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跟着起哄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你儿是定国公,那我儿还是今科状元呢!”
  “咦,瞧她穿金戴银,莫非还真是贵人?”
  “就是,不是说李家出了事遭了报应,李老夫人也疯疯癫癫的吗?”
  “哎哟!”羽林军手被咬住,他气得抬手用力一甩,李老夫人被甩了出去,有人趁机悄悄顺去了她头上的珠钗藏在袖子里,还有人怪叫着又见她推了回来,来回间她站立不稳又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首领听到旁边的议论,心里一惊,忙低喝道:“住手,快去把她扶起来!”
  手下领命才上前弯腰正要将人拉起来,突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撞开,恼怒回头正要开骂,见到来人是曾退之,又忙不敢吭声了。
  “阿娘!”曾退之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看着眼前头发蓬乱,状若疯妇的李老夫人,伸出手抚着她的双肩,手下瘦骨嶙嶙,他的手开始簌簌发抖,声音堵在嗓子里,热泪夺眶而出。
  府里从未来信说最近发生之事,还是管家迎来时在路上匆匆说了一些,只是也没有功夫说仔细,只说是杜相吩咐,怕他收到信后会忙着赶回来,路上颠簸腰腹的刀伤难以愈合,反倒得不偿失。
  曾退之先前在彩棚没有见到李姨娘,反而见到了最不应该出现的明令仪,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老夫人自从老定国公纳妾后,晚上就睡不好,这么多年下来行为好过,他还以为不过如从前一样只是睡眠不足。
  在听到她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时,他才知道,为什么管家说起来的时候,神色为何如此紧张难安。
  “儿啊!”李老夫人睁开浑浊的双眼,打量着曾退之良久之后,才一把搂住他,嚎啕大哭。
  “老夫人......”汪嬷嬷跑得气喘吁吁,与徐延年赶了过来,曾退之抬眼看去,脸色黑沉浑身散发着杀气。
  汪嬷嬷慌乱得连礼都忘了见,哽咽着道:“国公爷,小的只不过一晃眼,老夫人就不见了。”
  徐延年也是满头大汗,他早已嘱咐了又嘱咐,从青松院到府里的大门门房,上上下下守得严严实实,一个神智不清的老妇究竟如何到了御街前的?
  他四下看了看,周围人神色各异,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伸长脖子看笑话的兴奋,将他们进城时的威风完全压了下去。
  今日之后,京城又会起什么样的传言,他已不敢去想象,凑上前去低声说道:“国公爷,我先送老夫人回府。”
  李老夫人还在又哭又笑,曾退之心里恨意滔天,正要发怒,见霍让与杜相等官员已走了过来,也只得生生压住情绪。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老夫人真是疯了吗?”霍让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
  “这就是圣上?哎哟圣上长得真比花儿还好看。”
  “是呀,先前还觉着定国公好看,这么一比,定国公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废话,圣上可是真龙天子,定国公再厉害不也得三跪九叩,君是君,臣是臣,臣怎么能越过君去?”
  周围的闲汉们又悄然说得唾沫横飞,杜相眼神凌厉,目光扫过人群,原本探长脖子看热闹的人吓得赶紧缩回了头。
  他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像是话家常般感叹道:“人说母子连心,老夫人这是太牵挂远在边疆打仗的儿子,知道国公爷今日回京,就算病着也要赶着来见一见。”
  他转身对霍让施礼道:“圣上,念着李老夫人的拳拳爱子之心,臣提议让定国公与众位将士先归家,给父母长辈报一声平安。”
  “准了。”霍让干脆利落应下,下一刻像是被什么事难住,眉心带着些许的困惑,清亮的双眼看着杜相:“朕该去探病吗?”
  杜相神色不变道:“圣上亲临倒是定国公府里的荣幸,只是有扰他们母子共叙天伦,待他日再召进宫赏赐亦不迟。”
  “那好吧。”霍让也不争辩,在群臣的恭送下,摆驾回宫。
  其他百官权贵也悄然散去,看热闹的百姓不肯走,被羽林军与捕快衙役一起驱散,免得他们闹事。一场声势浩大的圣上亲迎将士入城,最终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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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让扯下头上的冕旒,懒洋洋斜躺在靠背上,下一瞬又爬起来坐好,将乾二唤了进来:“磨墨,我要画画。”
  乾二才拿出笔墨纸砚,霍让又改了主意,喃喃自语道:“算了收起来吧。车上画不好,会把我画丑,她看了会嫌弃。”
  乾二又默默将笔墨纸砚收回去,刚要下车,霍让又道:“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那么可怜还那么厉害,都快与我一样厉害了。
  可是她那么弱,打个哈欠都能吹走,回去怎么能对付得了曾退之那样的小人呢,不行,乾二,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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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相腿脚不好,每到阴湿天气腿就隐隐发疼,他见好好的一场典礼成了闹剧,交待了几句就干脆回府先歇息。
  他靠在马车里,微闭着双眼,拳头轻轻敲打着膝盖,问身边老伴林老夫人:“见到那明家丫头了?”